不出的委屈难受,鼻子一酸,眼泪便流将下来。
众人见他忽而当众落泪,无不惊异,相顾愕然。
竹瑶还剑入鞘,更不打话,大踏步的下了楼级。走到楼梯尽头,才听见萧鹤“咦”了一声,袁信之的声音隐隐说道:“这娃儿真是奇怪!”
第三回
竹瑶在喜雨阁上打得天翻地覆,竹琬却正在街头东游西逛,临安府本有人间天堂之誉,何况她一生生于深山,长于密岭,虽非不出家门,似这等繁华之地却也少来,而一个人来此游玩,更是从来没有之事。因此兴趣盎然,越逛越是开心,竟不知不觉的也来到了众安桥头。
她自然不知道竹瑶其时正在同人动手,但半日不见,心头也不禁记挂,抬头见日已中天,心道:“该死的阿瑶,一大早就独个儿跑了出去,也不知到什么鬼地方去了?哼,他便是见不得我穿他的衣服,生怕我冒他的名招摇撞骗,好希罕你的名不成?”又想:“他现下多半已经回去等我吃饭了,我偏不回去,让他急上一急。”
心内寻思,脚下却不停着,刚走出几步,突然脚底一绊,一脚踹上了什么柔软之物,步下一个跄踉,已听一声尖叫,有个女子的声音骂道:“臭小子,你……你踩着我啦!”
竹琬猛然一惊,跃出一步,这才回头,只见自己踩着的不仅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极年轻的姑娘,瞧来和自己仿佛年纪,脸蛋略尖,肤色稍黑,倒也不失是个俏丽女郎,就是双手叉腰,满脸怒容。竹琬笑嘻嘻的道:“踩了你又怎么啦?”
那女郎本来已然大怒,再听她这一句话,更加怒不可遏,飞足便向她踢去。竹琬见这一脚来得猛恶,闪身避开,那女郎一脚便踢在了她身后一名看热闹的闲汉身上。那人啊啊大叫,向后摔出,正跌在一个瓷器摊上,只听得哗啦、哎哟,摊上的花瓶酒坛也不知压碎了多少。
竹琬笑得弯下腰来,心道:“这恶姑娘好不蛮横。”叫道:“喂,小姑娘,你当街行凶踢人,好家教啊!”这么一嚷,果然街上有一大半人已向她们看来。
那女郎见这么多人目光射来,哼了一声,倒也不好意思再出手,喝问:“小子,你叫什么名字?”竹琬反问道:“那你又叫什么名字?”那女郎更怒,道:“我先问的你,快答话!”竹琬笑道:“奇了,你的话我便非答不可?你是谁啦?”
那女郎怒极,呸了一口,知道说她不过,右掌伸出,虚劈一掌,便向她颈中斩了下去,竹琬侧头让开,陡见她五指成爪,猛然变招,向自己脸上抓来。这一下变生不测,竹琬出其不意,对方五根长长的指甲已触到了她脸颊。
眼见这一下抓得实了,竹琬脸上非多出五条血痕不可。竹琬大吃一惊,危急中纤腰力折,翻身后仰,这才避开了这一抓。那女郎势料必中的一击竟然落空,也是大出意外。
竹琬挺腰站直,已是微微冷汗,暗叫:“这丫头好毒!”她向来最是爱惜自己容貌,眼见这女郎一出手便欲抓伤自己脸颊,如何不怒,当下便要上前与她放对,但转念一想:“不过是件小事,我要为此伤人,也实在说不过去,阿瑶知道又要抱怨我胡乱生事了。好罢,这件事我便让给阿瑶去,就让他尽管‘针无虚发,发必有中’去是了。”竹瑶昨日吹嘘自己银针功夫了得,竹琬自然不服气,心中一直恼他。
那女郎这招变掌为抓的招式,一向伤人无算,这次又是突然进袭,本料对方再难闪避,岂料竹琬手不动,足不抬,只是上身犹如风摆花枝般的一颤,便已避开,不由心下暗惊,停手又喝:“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竹琬心中怒气渐增,脸上仍是笑吟吟地,说道:“我的名气很大,说出来只怕吓坏了你。可是如今看你的模样,我若不说,你恐怕更要牵肠挂肚,只好勉为其难,吓你一吓。小姑娘听好了,本人姓竹,单名一个瑶字,梅兰竹菊之竹,美玉琼瑶之瑶,听清楚了么?”那女郎念了一遍:“竹瑶。”心想在江湖上可从来未曾听过这么一位厉害人物,难道是自己孤陋寡闻,见识太少?
竹琬见她神色茫然,肚里暗笑,问道:“喂,小姑娘,你又叫什么名字啊?”那女郎正自寻思,随口道:“我姓田,双名琼芳。”竹琬道:“这姓不好!为什么不改姓‘辣’?”田琼芳一怔,道:“你说什么?”竹琬笑道:“你这般恶狠狠、凶巴巴的,‘甜’在哪里?要说辣么,只怕还有一点。”
田琼芳大怒,飞足又向她踢去。竹琬笑着避开,道:“长蹄子的田姑娘,我劝你还是斯文一点,别动手动脚的不好看。”田琼芳怒道:“小子胡说,你才长蹄子!”竹琬笑道:“畜生才长蹄子,长蹄子才踢人,我又没踢你。”
田琼芳柳眉倒竖,右手在腰间一探,刷的一声,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白光闪处,猛然向她胸口扎来。竹琬见她来势凶恶,不退反进,抢上一步,伸手在她腕底一托,纤指伸处,轻轻巧巧便将她手中的匕首夺了下来。这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有个斯文名目,叫做“江郎失笔”,一夺之后,立即反身斜退,离对方数步之遥,对手若要上前夺还兵刃,尽有后着从容相应。
田琼芳见了她这般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手,脸上变色,心内骇然。
竹琬举起匕首,只见刃面荧荧,颇为锐利,剑刃近柄处以金丝嵌着“师赐琼芳,珍其永保”八个小字,知道这是田琼芳的师赐之物,自必珍视异常,存心逗她,笑道:“田家妹子,你这柄匕首可有趣得紧,借我玩几天好是不好?”田琼芳怒道:“谁是你的妹子?快将匕首还我!”竹琬笑道:“不是妹子,你想做我姐姐么?怕你不配啦!”
田琼芳见她无还剑之意,一急之下,纵身扑上。竹琬格格一笑,转身便跑,田琼芳哪里肯舍,叫道:“小子站住!” 急追而去。
竹琬若是当真施展轻功,便有十个田琼芳也追赶不上,但她存心戏耍,不忙便溜,只是在人群中东一窜、西一钻的绕来绕去,田琼芳则怒气冲冲的乱推乱挤,急步追赶,一路上也不知撞倒了多少看热闹的闲汉。
竹琬叫道:“田姑娘,你追我不上的,认输罢!”田琼芳喝道:“胡说!”竹琬笑道:“原来你是定要追上我不可。”田琼芳一怔,听她这个“追”字似乎语带双关,不由满面飞霞。竹琬好笑之极,得意洋洋的一面跑,一面回头道:“田姑娘,你的‘追功’也很不错呀,多半久经训练,大有……哎哟!”
“大有”什么还未说出,她已经一头和人撞了个满怀。这一下陡出不意,只见与自己相撞的却是一个满腮虬髯的大汉,大汉身旁似乎还站着一个白衣青年、两个女子。这一下又羞又气,伸手先推了大汉一掌,满拟将他推个趋趄,却不料这人下盘功夫极是坚实,反而险些将自己带得跄踉。刚站稳身子,便听那青年诧道:“竹瑶,又是你!”
竹琬奇道:“你们……”下面“是谁”两字还未出口,心念已是一转:“多半是阿瑶的朋友。哼,阿瑶居然结交这些狐朋狗友,好无耻下流!”她自然不会怪自己奔跑不看路,心想这人见我奔来居然敢不让路,岂非大大的无耻?原来那大汉正是袁信之,另三人自是萧鹤、钟素晴、珠钿了。
他们在喜雨阁上一战,虽见竹瑶不明不白的拂袖而去,但眼见楼上一片毒盐,自己若去,其他人再上楼来,非中了毒不可,于是吩咐茶楼主人用水冲地,良久方妥。才下楼来,没走几步却已教竹琬迎面撞上。饶是袁、萧二人都见多识广,却也不禁当面认错,一来竹氏兄妹相貌实在酷似,二来谁也不会料到他们竟有二人,尽管服饰微异,神态不同,却是谁也未起疑心。
田琼芳已然追到,大声喝道:“姓竹的,站住!”竹琬忙道:“我才不站住呢!”抽身便溜,百忙里还向袁、萧二人各瞪一眼。袁信之奇道:“怎么回事?”只见那二人早已一逃一追的不知去向。
萧鹤见竹琬临去前向自己瞪了一眼,眼波流转,眼神甚是灵活,便如一个顽皮的小姑娘一般,且“他”撞上袁信之后又是满脸红晕,不由微微一怔。只听袁信之自言自语:“这人方才哭过,这当儿却又这般笑闹起来,天下人的性子可真教老袁捉摸不透。”
萧鹤闻言不禁一笑,正要举步,猛然间心头似被什么东西猛力一撞,登时呆住了。
钟素晴道:“这位竹公子的伤好得倒快,才一会儿工夫,便已这般神完气足起来。啊,师哥,你怎么啦?”这句话却是对萧鹤说的。萧鹤一呆,道:“没什么。”眼见钟素晴双颊晕红,妙目流波,一怔之下,心中隐隐约约似乎猜到了一件事,却又模模糊糊捉摸不定,不由喃喃的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袁信之道:“谁知道!”二人正欲再走,忽听笑声不绝,却又是方才那少年和那女郎一笑一骂、一逃一追的奔了过来。竹琬大叫:“喂,田姑娘,你歇歇罢!”田琼芳叫道:“你把我匕首还来!”竹琬笑道:“你先歇歇!”抬眼见那大汉与那青年仍然站在原处,这次学了乖,径自向相反方向跑去,先向田琼芳扬扬匕首,再嘻嘻哈哈的钻入人群。田琼芳大声怒喝,二人又已不见踪影。
袁信之不由好笑,道:“唉,这小家伙也太顽皮了些!”却见萧鹤正向那少年去处呆呆出神,口中喃喃自语:“我和他见过三面,却怎地从未想过?我……我真是傻瓜之极了。”
袁信之听得好没头脑,不知怎么回答。钟素晴插口道:“师哥,什么没想过?”萧鹤道:“你们也瞧不出来么?”钟素晴奇道:“什么看不出来?”萧鹤脸上忽然一红,道:“没什么,我信口说的。”向街心凝望半晌,不禁叹了一口气,与三人往街头走去。
走到街头,又听得笑声格格,一个人影迅捷异常的从钟素晴身旁窜了过去,手中匕首一闪一闪,正是竹琬。她瞥眼见到萧钟一干人,心道:“怎么又遇上他们了?也罢,我不妨问问他们和阿瑶是什么交情,回去也好教训阿瑶,教他以后别乱交朋友!”何况逗了田琼芳半天,也觉够了,想要摆脱她的纠缠,于是回头叫道:“别追啦,匕首还你罢!”扬手一道白光,那柄匕首飞了过去。
袁信之见她掷剑时手臂先在空中画个半圈,手肘不曲,五指却如一朵花般伸了开去,姿势甚是端丽,寻思:“这少年的身法秀气得紧,究竟是哪一派的门下?”以他的阅历,竟自瞧不出这少年的门派端倪,不由大感疑惑。
田琼芳伸手接住匕首,插回鞘中。竹琬只道她就此罢手走开,岂料田琼芳一声娇叱:“臭小子,侮我太甚!”纵上前来,伸手抓向她肩头。竹琬吃了一惊,身形微晃,避开这一招,掉头便跑。
突然间眼前人影晃动,一人已拦在身前。竹琬急忙收步,才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