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冷笑道:“我爱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凭你也来管我?你听不惯,请便罢!难道还要我赶不成?”萧鹤也不由动气,愠道:“你好无礼,上午是那般,现下又是这般,我一直不同你计较,你自己也该知道,真当天下人都定要让着你不成!”
竹琬叫道:“好啊,这句话明明该我说的,你倒抢先说了。不过是早上偷射了你一针,到现在你还记在心上,恁地小气!实在不服,大不了咱们比试比试便是,就在……”她本想说“就在今日请教你的高招”,但眼前这人武功分明高出自己甚多,何况自己正值剧斗之后,力气未复,挑战实是不知进退之极,不由一阵踌躇。萧鹤已道:“你不是我的对手。”竹琬心头一怒,大声道:“便是你高明,也要让我领教了再说。大不了你将我杀了,看剑!”说话间已然拔剑在手,剑随声到,刷的分心便刺。
萧鹤料不到她当真翻脸,说动手便动手,自己倒吃了一惊,闪身避过,竹琬第二剑已如影随形的跟了过来。萧鹤见她攻势凌厉,心中也不免觉得有气,想道:“我并无与你动手之意,何必这般得理不饶人?”心想将她兵刃击落,也就是了,看准短剑来势,正待伸指弹出,谁知竹琬剑尖到了他身前,斗然倒转,反手削向他肩头。这一变招诡异无比,饶是萧鹤身手高明,也不由大吃了一惊,百忙里沉肩急避,才未至血溅剑底。但听“嗤”的一声,肩头衣衫被她短剑剑锋扫过,登时划裂。
竹琬以“秋水剑法”中第十五招“仙猿传讯”忽施袭击,只道对方纵能避其锋芒,也须不免要伤皮见血,岂知萧鹤竟自毫发无伤的避了开去,她这一下的惊愕之情,却也不在萧鹤之下,生怕对方趁势反击,急忙使招“香远益清”,回掌护身,剑尖虚点过去,既是攻敌,亦复自保。
萧鹤被她一剑裂衣,虽未受伤,却亦是生平与人动手难得有的大挫,不禁脸上一红,好生恼怒,眼见剑尖又到,当下左袖拂出,要以“铁袖功”将她剑身拂开。哪知竹琬见他武功高强,事先已经存了不胜即退的念头,一见他袖子拂到,只怕他要以内力暗创自己,这一招尚有的后着也不使了,虚幌一剑,突然衣袂带风,自他身边一窜而出。
萧鹤喝道:“慢走!”变拂为击,一掌拍向她肩头。竹琬听得掌风势急,只得回剑招架。剑势方转,陡觉眼前人影晃动,手腕一麻,手中已空。她大惊之下,向后急跃,才见到萧鹤手中倒持自己短剑,站在三步开外。
竹琬既惊且怒,伸手道:“还我剑来!”萧鹤微微冷笑,提起剑来,道:“好狠辣的剑招,好锋锐的短剑!这短剑你上午为什么不使?”竹琬哼的一声,道:“你管得着啊?好,你不还也罢,日后我爹爹亲自来向你讨要之时,怕你后悔也迟了!”
萧鹤见她已转身便走,脱口叫道:“且慢!”竹琬回头道:“你怕了罢?那就还我剑啊。”萧鹤道:“谁要你这柄剑了?不过你先对我说,你父亲是谁?”竹琬道:“我说出来怕吓你一跳,不说也罢!”
萧鹤不由微微一笑,心道:“这小孩子便爱胡吹大气。”眼见她直伸手到自己面前,只待接了剑便走,想了一想,这柄剑却是不忙便还,又问道:“你果真姓竹么?”竹琬道:“当然,我自来便姓竹,这也用你管哪?”萧鹤摇头道:“我不信,当今武林高手之中,能做你父亲的,并没有一个姓竹的。”竹琬撇了撇嘴,道:“好象你是什么人物似的,见识原也不过如此。别废话了,还我剑来罢!”
萧鹤脸色突然凝重,道:“你别再装疯卖傻,跟我说你的真姓实名!”竹琬倒是一惊:“难道他猜得出我冒充了阿瑶?”萧鹤见她神色微变,心中一紧,逼问道:“你定然一起初便没向我说真话,是也不是?你到底姓什么,又叫做什么?你假装从未听过我的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竹琬心中大奇,想道:“这一定是阿瑶的公案,他却逼问起我来,我怎么知道?”一刹时惊疑不定,不知道是不是便要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萧鹤却是一声长叹,道:“算了,你定不肯说,我有什么法子?我……我十年之前……”一句话没说完,便自咽住,又叹了一口气,掉头便走。
竹琬冲口叫道:“站住!”萧鹤停步道:“你肯说了?”竹琬笑道:“我压根儿不懂你说的是什么,叫我怎么答法?你方才答应还我剑的,怎么自顾自的便走,想要言而无信啊?”
萧鹤侧目相视,只见她一双眼珠骨碌碌的转动,眼神闪烁,模样精灵中透着顽皮,显然一句话之中不可信的十有九成。他生平端严自持,原是最不喜别人这般狡狯,若在平日早已经拂袖而去,但竹琬这一副神情牵动十年之前的旧忆,却不自禁心头一酸,无话可说,默然将短剑递了过去。
竹琬接剑回鞘,却不忙便走了,侧着头看了他半晌,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十年之前啊?我可不信我从前认得你,十年之前我还是小孩子呢。”萧鹤闷闷的道:“十年之前你六岁,是不是?”竹琬笑道:“我今年十六岁,减去十岁自然是六岁啦,这算术我也会的,你不用唬我,好象咱们当真有什么老瓜葛呢。”
萧鹤拿她实在无法可想,问道:“你不是要走么,怎么不走了?”竹琬道:“我当然要走的,不用你提醒,不过看你好古怪,想问问罢了。喂,你怎么知道我在那片林子里跟人打架,来得那般巧法?”萧鹤道:“我一下午都在找你。”竹琬叫道:“好啊,原来你早已在外面,直到最后才来救我,害得我险些儿死在那些人手里,你见死不救!”萧鹤又好气又好笑,道:“怎么叫见死不救?不是救了你么?”竹琬道:“哼,就算不是见死不救,也定然存心不良,说不定是想让那些人将我打个半死不活,你好拣现成便宜。再不然,就是故意到最要紧关头才来救我,好让我感激不尽,你这叫做市恩,我爹爹说,是最下流的小人品格。”
萧鹤明知自己口舌之利定然不及她,索性也不理会她这一大篇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说道:“就要下雨了,你还不回去?”竹琬道:“下雨妙得很啊,我正嫌这几日太热,下一场雨凉快凉快也好,为什么定要回去?”萧鹤微笑道:“不过要是淋一场雨,我却怕你就要不太妙了。”
竹琬得他一语提醒,不自禁“啊”的一声,心道:“哎哟,我怎么忘了?淋一场雨他是无妨,我却要狼狈极了,何况还有这家伙在旁边看着,可真不妙之极!”狠狠瞪了他一眼,刚道得一句:“我走了!”却已听半空中一个霹雳,数点黄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竹琬叫声:“不好!”转身便奔,明知已不及赶回客栈,只盼找个地方先避雨再说,岂料方才与萧鹤边说边行,离先前打斗的那片树林早已远了,身侧一片荒野,就只有几株矮树灌木。萧鹤随后跟来,道:“别去那边,东面似乎有一座寺庙,向东去罢。”竹琬怒道:“偏不听你的话。”脚下却已经转向东而去。
跑得一会,大雨已是倾盆而下,竹琬身上衣衫均已湿透,心中大急,回头却见萧鹤仍自不离不即的跟着,更是羞恼交迸,想道:“这家伙实在讨厌极了,刚才真该暗算了他才是!”但并非心有不足,却是力有未逮,亦属无可奈何之事,只有不加理会。一口气直冲上一道斜坡,才见到矮树丛中果然有一角黄墙,飞步疾奔过去,只见原来是座土地庙,残瓦颓垣,十分破败,料来香火早已绝迹。
竹琬急奔入庙,却见萧鹤亦已跟入。其时正当六月天气,她身上只穿了竹瑶的一件单布长衫,质地甚薄,被雨淋湿后实是不雅已极,又羞又急,猛然挥掌往他脸上击去,叱道:“喂,滚出去!”萧鹤侧头避开,道:“奇了,不能只顾你避雨,便不许我避雨?”竹琬怒道:“你不会出去避呀,死人!”左掌回带,一记“风逐飞花”,向他面皮又击了下去。
萧鹤一笑,闪身避开,忽然挥掌斜出,一股劲力直削竹琬头顶。竹琬一惊之下,急忙低头,也不知能不能避开他这一记无形有质的劈空掌,却听“嗤”的一声,掌风带过,头顶头巾无风自落,满头青丝顿时披散下来。萧鹤身形晃动,已然拦在她面前,说道:“阿琬,不必再瞒了罢!”
竹琬一呆之下,只听得庙外喀喇喇、喀喇喇数声连响,天空破裂,一道长长的闪电横掠而过,照的满地通明。电光消失,眼前又是一片昏暗,但见疾风挟带雨点,直扑入门来。她心中说不出的惊惧,连退了几步,靠在墙壁之上,好半晌才颤声道:“我从来不认得你,你……你怎知我名字?你是鬼么?”
萧鹤愠道:“你怎么到如今还是不肯承认?竟还说从来不认得我?”竹琬怒道:“我本来就是不认得你,什么承认不承认的?好,我现下同你实说罢,我不是阿瑶,上午你见着的也不是我。阿瑶是我同胞双生的哥哥,他认得你,我可从来不识得你到底姓张姓王,是何等人物、何方神圣,你自己眼力差看错了人,怪我不得,你……你怎么还要胡搅蛮缠?”
萧鹤怔了一怔,恍然大悟,道:“原来我先见着的还是阿瑶,后见到的才是你。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胡思乱想了半日。”竹琬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怎么啊?我又不认得你,为什么要同你说真话?不过……你怎么便知道我名字,是阿瑶告诉你的么?”萧鹤摇头道:“不是,你……你当真认我不得?”竹琬道:“不当真,还当假么?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萧鹤道:“我姓萧,十年之前的事情,你记不得了么?”声音中已颇含失望之意,竹琬侧头想了一想,说道:“十年之前我曾认得什么姓萧的啊?我真记不得,喂,你究竟是谁,自己说出来便是,别装神弄鬼的吓唬我,我是不怕人吓的。”萧鹤叹道:“你已经全忘记了?我……我这十年来,没一天不记得你的。”
竹琬好奇心起,问道:“你究竟是谁啊?好象说得跟我挺熟似的,不要骗我,我那时很小,没什么记性的。再说,十年前我就只有六岁,不会跟你交朋友罢?”萧鹤道:“不是朋友,你再想想。”竹琬笑道:“我想不出来,才不费心思呢。你索性说就是啦,吞吞吐吐的,倒弄得我疑神疑鬼。”
萧鹤心中失望已极,本不欲再说,但听她这一句话,却又不由心头一酸,顿了一顿,道:“十年之前我曾教你读书写字,你叫我‘小叔叔’,还记得么?”竹琬“啊”了一声,拍手道:“原来是你啊,这么一说我就记起来了。不错,我爹妈都说过,我跟阿瑶很小的时候曾经寄养在什么姓萧的人家,六岁才回家的。你干嘛不早说?害得我得罪了你半天,小叔叔,对不起啦。”
萧鹤心中更是一冷:“原来你自己已经压根儿记不得,是听你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