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和你多说,我要走啦!”探头门外,却见一片漆黑,耳中只听到哗哗雨声,压根儿分辨不出路径。她倒不怕淋雨,只是外面实在太过黑暗,这庙中虽然一般伸手不见五指,到底还有人陪着,想到自己一个人摸黑跑回去,不免有些害怕起来。萧鹤已赶到她身后,说道:“这般大雨,便是明早回去也不迟,怎么说走便走?”竹琬瞪他一眼,好在萧鹤暗中也看不见。她恨恨的道:“怪你!早知你借衣服给我,我就一直跑回去了。现下连路也看不清,连盏灯笼也没有,不怪你怪谁?”
萧鹤也不知该笑该气,刚说得一句:“你怎么还是这般不讲理的脾气?”忽听得竹琬一声欢呼,喜道:“好了,那边有人提灯笼过来,正好借我一用。喂,提灯笼的,快过来,我在这边!”又跳又挥手,放声大叫。
萧鹤心道:“这深夜雨中,怎么还有人提灯出来?”凝目望去,果见远处黑暗之中,一团红光隐隐移将过来。再移近些,依稀看出是两个人提着灯笼行走。他忽然辨出那提灯人的身形,心中一震,竟自呆住了。
这时那两人也已听见竹琬呼叫,灯笼火光向庙门直移过来。微微一顿,直照入门,蓦地里一个少女的声音欢呼道:“是少爷。小姐,少爷在这里呢!”萧鹤叹了口气,随手将竹琬向后拉了一步,说道:“钟师妹,你……你怎么来了?”
但见那两人一人持伞,一人提灯,正是钟素晴、珠钿主仆二人。原来钟素晴见师哥深夜不归,心中挂念,特地与珠钿出来找寻,岂料竟自见到如此情景,一刹时却不由也呆住了。珠钿失声道:“是竹公子……”竹琬忙道:“不是啊,我跟阿瑶是兄妹。喂喂,这位便是你的钟师妹么?”目光在钟素晴脸上连转了几转,又转头看向萧鹤,心道:“原来你师妹果然很好看,怪不得阿瑶为她怄气了。不过……要说很了不起,却也未必!” 心下暗生比较之意,不自禁伸手掠了掠自己的鬓发。
萧鹤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向钟素晴道:“钟师妹,我给引见一下,这是阿琬,我十年之前的小友,平素也常提起的。”钟素晴脸色苍白,低低应了一声,道:“原来是傅姑娘。”竹琬叫道:“我可不姓傅,不早就跟他说过了么?不过你没听见,怪你不得,你半夜三更来找他……找你师哥么?”说到“半夜三更”四字,猛然醒起自己也是半夜三更的和一个男子在一起,身上兀自披着他的衣服,抬头只见钟珠二女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由大羞,连忙夹手抢过钟素晴手中灯笼,说道:“对不起,借你灯笼一用,我有急事,我……我要走了!”飞步向门外冲了出去。
萧鹤急叫:“阿琬!”竹琬不敢回头,只道:“我先走了,再见!”萧鹤问道:“你即刻便要回家去?明日再见可好?”竹琬道:“明天……明天不好,过两三天罢。我真要走了!”萧鹤道:“三日之后我在下天竺寺外三生石畔等你,日中时分。”
竹琬听他这一句话说得语气坚决,颇有不容违拗之意,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灯光之下只见他目不转瞬的凝视自己,不由脸上一红,道:“你当你是谁啦?我爱去不去,你等着罢!”掉转头去,直奔入雨幕之中。
第四回
竹琬一口气奔下斜坡,只觉脸上发烫,心头乱跳,也说不出为了什么。这时雨势仍是极大,斜风挟带雨点迎面打来,手中灯笼既无伞遮,哪里禁得起这般大雨,只片刻便已熄灭。她也不顾东西南北,只是一股劲儿往前直冲。低头奔上一条小径,猛然砰的一声,和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哎哟”一声,竹琬正没好气,反手便是一掌掴去,那人一让,这一掌正中肩头,奇道:“喂,无缘无故,为什么出手打人?”竹琬已骂出口来:“走路不带眼睛啊,让开!”忽然觉得对方声音极是熟悉,不由一呆,那人已经叫了出来:“阿琬,是你么?”竹琬冲口叫道:“姐夫!”
那来者正是竹琬的姐夫南昭,他本来持灯打伞,被竹琬这么一撞,连伞带灯都已滚落在地,这当儿急忙去拾,笑道:“我说呢,这般没来由就动手打人的,除了咱们阿琬哪里还有第二个?”竹琬有些不好意思,替他拾起伞来,道:“我怎么知道是你嘛?姐夫,你不在家呆着,怎么也跑出来?总不会是大姐赶你出门的罢?”南昭“唉”了一声,说道:“小阿琬一开口便没好话,我是特地找你来着。”竹琬笑道:“那定也是奉了大姐的命令,是不是?说你是被赶出来,可也差不离。”
南昭道:“不是,不是,我是奉岳父岳母的命来的,家里正忙,你们两个捣蛋鬼偏生跑出来,真是不知事得很。”拾起灯笼,只见火头犹存,放下了心,借着灯光却看见竹琬头发散乱,身上披着的一件长衫也已拖了一半泥污,摇头道:“怎么搞成这副样子?女孩儿家一点斯文也没有,看阿瑶的衣服被你糟蹋的。”竹琬笑道:“你好婆婆妈妈的,我斯文不斯文也要你管?再说反正又不是阿瑶的衣服。”南昭奇道:“那是谁的衣服?”竹琬脸上一红,道:“不要你管!”
南昭也不好向她追问,只道:“快回去罢,下这么大的雨还在外面逛,也不怕淋出病来?你爹妈要是知道,不知要心疼成怎样呢。”竹琬道:“哼,我看爹妈才不疼我呢,怎么他们不亲自出来找我?”南昭道:“家里实在是有事,不然岳父母岂有不来找你们之理?”竹琬冷笑道:“什么要紧事啊?一定是爹要做天山掌门,是不是?为一个掌门就连我们也不要了,哪一天我死在外面,他才知道后悔呢!”
南昭惊道:“阿琬,你怎么知道掌门的事了?谁告诉你的?”竹琬道:“我自有知道的法子,你不用问。姐夫,你最不会撒谎的,你跟我说,为什么爹做掌门,大家却要瞒着我们,这般不把我们看在眼里?”南昭道:“这个……唉,岳父总是为着你们两个好,你还尽问什么?有的事不是小孩子该知道的。”竹琬急道:“呸,你再说一句小孩子,别怪我又骂你,我哪里小了?”
南昭生性忠厚,虽听她言语冒撞,却只是笑笑,不以为意,说道:“好了,你回去自己问你爹去罢,我是不知道的。雨越大啦,快走罢,阿瑶还在惦记你呢。”竹琬问道:“阿瑶在哪里?”南昭道:“当然在你们的下处啊。他可记挂你得紧,一直要我找你,不然我深夜冒雨出来干什么?”竹琬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该死的阿瑶,千刀万剐的坏东西!”
南昭奇道:“阿瑶又怎么惹着你啦?”竹琬怒道:“我被他险些害死了,又为他担心得要死,他原来好端端地,真是没良心!你不知道的,他惹了一大批仇家,又结交了些狐朋狗友,却全来找我的麻烦,害得我差一点死在人家手里,害得我……害得我……”
她一连串的“害得我”还没嚷完,南昭已叹道:“你还说阿瑶害你,你好好的在这里,他倒被你的恶作剧害得不浅,挨了人家好一顿痛打,现下还躺在床上呢。”
竹琬吃了一惊,登时关切盖过了气恼,忙问道:“阿瑶怎么了?我便猜他最近有点儿不妙。”
喜雨阁头竹瑶中了高齐贤一刀,负气下楼,憋着一股气直冲过了几条街巷,这才觉得肩头刀伤之处剧痛难忍。低头检视,才见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衣衫,原来珠钿不谙裹伤之道,包扎得殊为草草,压根儿便没有替他止住血流,竹瑶又在愤激之下,自也不曾察觉。这时忽然看见,不由吓了一跳,急忙伸手解开手帕,重新包扎。谁知失血过多,刚缚好伤口,一抬头便已觉天旋地转,勉强走了几步,眼前一黑,便即晕倒。
也不知晕了多久,竹瑶迷迷糊糊之中只觉伤口剧痛,不禁呻吟出声,耳边一个声音怒道:“小子,有种的别叫痛!”接着便听“哗啦”一声,一大盆冷水当头倒了下来。
竹瑶全身一个激灵,登时清醒,睁眼只看见一双眼睛怒冲冲的瞪视着自己。他禁不住问道:“你……你是谁啊?”那声音怒道:“好小子,你倒会装佯,才一会儿就不认得我啦!哼,天理迢迢,你也有撞在我手里的一日,我若不将你剥皮拆骨,也难抵今日街头之上,你对我的轻薄羞辱之罪!”说到“轻薄羞辱”四字,不由得满脸通红,顺手便是一掌,结结实实的扇了他一记耳光。
竹瑶大奇,实在想不出几时见过这个女郎,至于什么“轻薄羞辱”,更是做梦也不曾有过,莫名其妙的挨了她一掌,忍不住道:“姑娘,你认错人了罢,我什么时候见过你了?又几时对你轻……那个轻薄的来着?”那女郎更是恼怒,大声道:“好,你还要赖帐,没见过我!你早上在街头戏弄的是谁?我……我田琼芳若不好好教训你一顿,你也不知道厉害,看打!”反手又是一掌。
竹瑶这次有了防备,挥手格开。那女郎田琼芳一掌不中,后着随至,手肘撞向他胸口,竹瑶全身乏力,难以挡格,只得伸指点向她肘弯“少海穴”。田琼芳只觉肘弯一麻,已被他指尖拂中,一惊之下,急向后跃,幸得竹瑶伤后出指无力,并未被他封住穴道。她又惊又怒,破口骂道:“臭小子,你敢还手!”竹瑶道:“奇怪,许你打我,便不许我还手?天下哪有这等道理?”
田琼芳怒极,见他已支撑着坐起身来,只是脸无血色,身子尚自微微发颤,与上午的神采飞扬俨然判若两人。她呆了一呆,怒道:“我不是欺你有伤,谁教你上午辱我太甚,现下偏又落在我手里?你自认倒霉罢!”反手一抽,一条马鞭甩了出来,刷的一鞭,夹头夹脑便向他扫了过去。
竹瑶不意她动起兵刃,急忙闪避,身上已吃了一鞭,惊怒之下,伸手去抓她鞭梢。但他失血之余,手上力道不足,虽然出手甚准,这一抓却无甚力气,马鞭自手指间一滑便出,啪的一声,右手虎口反又挨了一记,登时抽出一道血痕。田琼芳冷笑道:“臭小子,你上午的神气上哪儿去了?”马鞭抖动,劈头盖脸直抽过来。竹瑶挡格固然无力,闪避却也不得,被她几鞭抽在肩头刀伤附近,震荡伤口,更是剧痛难忍,“啊哟”一声,竟自又晕了过去。
他这一晕过不片时便已醒转,肩头刀伤剧痛之外,全身更添了无数鞭伤隐隐作痛,一睁眼仍是看到田琼芳怒气冲冲的脸。竹瑶叹道:“田姑娘,我说你定是认错人了,我……我真的没见过你。”田琼芳喝道:“你再说一句没见过我,小心我将你眼睛挖出来!你上午还曾对我自报家门来着,说道姓竹名瑶,是不是?你……你戏弄我之外,还抢了我的匕首不还,还偷袭暗算,射了我两枚银针,现下你还敢当面撒谎,你当我田琼芳是好欺负的不是!”
竹瑶猛然醒悟过来,不由一叠连声的叫苦,暗道:“罢了,定是阿琬冒我的名恶作剧,我怎么先前便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