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烟杂录(三生石前传)  第18页

指责自己还罢了,可自己倘若心怀不端,阿琬岂非也逃不了不轨之名?他当日无辜被田琼芳冤枉殴打,也未曾如此时之怒,胸口一股气噎住了,只觉手足冰凉,无可发泄,伸手呛啷一声,短剑出鞘。
  珠钿看见他脸色难看之极,知道他动了真怒,已觉害怕,不由自主向后退缩。这时忽见他拔剑,更是吓得面容失色,只怕他一剑便向自己刺来,欲待呼救,一时哪里叫得出声来?
  却见竹瑶反手一剑,砍上断桥桥栏,但听当的一声,火花与石屑飞溅,竹琬这一柄“绿水”短剑原是锋利之极,兼以他一股恨怒之气,竟将桥栏削去了一片,大声道:“好,原来你们是这般看我。苍天在上,我竹瑶倘若有半分私心邪念,有如此栏!”回剑入鞘,大踏步转身便行。
  珠钿急叫:“竹公子!”竹瑶冷笑道:“你放心,叫你小姐也放心,我兄妹决不会坏了他们的好事!”珠钿还欲再叫,已见他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竹瑶满怀忿怒,一口气直奔出数里之遥,方才气忿渐平,抬头看天,只见日影西斜,这才想起竹琬叫自己去见萧鹤之事。他对这事本已是大不情愿,如今更听珠钿这番说话,心中气极怒极,哪里还欲再看见那人?呆了半晌,自语道:“也罢,我还是去见他一见,见不着固好,若是见到,我可要同他说明白了,做人不能三心二意,好好的待钟姑娘便是,何苦又转阿琬的念头!”主意既定,辨别方向,径直便往下天竺而去。
  三天竺在西湖之西,葛岭之畔,下天竺寺外,便是有名的三生石。这时天色将晚,游人渐散,竹瑶走近寺侧,远远便已看见一个白衣背影独自倚在石旁,心下暗叹:“原来这家伙到底还等在这里。”慢慢走近前去,正自犹疑着怎生招呼,已听那人冷冷的道:“约定是日中,怎么黄昏才到?为什么让我久等?”
  竹瑶一怔,一时不知这句话是否对自己而说,站定了脚步,萧鹤已经回过头来,目光在他身上只是一掠,脸色便是微微一变,脱口道:“你是阿瑶?”
  竹瑶又是一惊:“他居然将我们分得如此之清!”他原不欲假扮竹琬,也早已猜到若是假扮也瞒不过萧鹤之眼,但自己兄妹成人之后与其见面也不过几回,他竟然只扫了一眼便已分辨出来,这份熟识却不由教他暗自惊心,定了定神,笑道:“不错,是我,阿瑶问小叔叔别来安好。”
  萧鹤脸上掩不住失望之色,皱眉道:“怎么是你来?阿琬呢?”竹瑶道:“阿琬已对我说了跟小叔叔见面的事,前几回我不知道是叔叔,多有得罪,今日特地请罪来着。”萧鹤愠道:“我问你阿琬自己为什么不来?”竹瑶笑道:“我来跟她来不是一样的么?有什么分别?”
  萧鹤倒被他这句话说得难以开口,皱眉看了他半晌,道:“她教你来,是什么意思?”竹瑶道:“我不是说了么?特地请罪来着。而且不知小叔叔想见我们干什么,也要请教示下。长辈有事,弟子服其劳,便请叔叔吩咐好了。”
  萧鹤冷冷的道:“原来你是气我来的。”竹瑶假作惊讶,道:“小叔叔怎么说这句话?阿瑶再大胆,也不敢开罪长辈呀,何况我是来听叔叔的示下,哪能气着叔叔呢?”萧鹤哼了一声,道:“你已是够大胆的了,用不着装这般模样!你走罢,教阿琬亲自来,我……我便不信她敢不到!”
  竹瑶却站着不动,只道:“叔叔既然这般吩咐,阿瑶岂敢不遵?不过阿瑶有两句话,倒想同叔叔说上一说,也不知叔叔肯不肯听。”萧鹤道:“你说罢,是阿琬的话么?”
  竹瑶摇头道:“不,是我自己的话。不过阿琬的意思,肯定跟我是一般,我的话也如就是她的话了。”萧鹤道:“那好,你说!”
  竹瑶暗道:“阿琬未必是这个意思,不过不管她,先气倒了这家伙再说!”脸上却是一副恭而敬之的模样,说道:“那日叔叔自己说出身份,想起家父多曾提起尊驾对敝家的恩惠,我们两个从前多有得罪怠慢,自然是惭愧得很,不过念在我俩年幼无知,平素失教,不懂事也是有的,小叔叔既是长辈,大人大量,当然是不会跟我们一般见识的了。再说家父虽常教导我们要记得报尊驾一家的大恩大德,可一直也不曾多提当年之事,我们一来糊涂,二来心有余而力不足,肯定没法子报什么答,怕叔叔说我们忘恩负义,只好预先说明一句,好请叔叔多加原谅的了。”
  萧鹤沉下脸,说道:“你再多叫几句叔叔,我怕要被你气死了!我什么时候要你们报答来着?”
  竹瑶道:“叔叔何出此言?阿瑶虽然不懂事,长幼之序,尊卑之分,倒还是懂得的,尊驾是家父的世交,我们哪里敢和叔叔并肩?至于报答什么的,想必叔叔也不会如此小哉相,不过是我们自己心里惭愧,提一句好示未忘之意罢了。总而言之,我们两个一向糊里糊涂,又爱胡言乱语,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多半都属无心,也不知叔叔记着不曾,小孩子家口没遮拦,要请叔叔多多包涵,不要挂在心上才好。”
  萧鹤听他一路说下来,脸色渐渐难看,道:“你不妨说得更明白一些,是什么意思?”竹瑶道:“我岂敢有什么意思?只是想请叔叔不要误会了我们的意思,那便成了。”
  萧鹤憋住一口气,点头道:“很好,她终于想起来了?今日教你来跟我说这番话,她……她是想……”竹瑶道:“我们也不知道叔叔究竟是要我们记得哪一句话,不过当年太小,所说的话多半是胡说,实在没什么好记得的,叔叔的度量最大,不会非跟我们当真罢?”
  萧鹤气得几欲一掌击去,沉声道:“既这般说,你滚回去,叫她亲口来对我说!”竹瑶道:“那又何必?阿琬再淘气,毕竟也已经是大姑娘了,小孩子的时候胡言乱语犹可,长大了再教她自己来说当年丢丑之事,她也不好意思,叔叔不会这般不近人情罢?”萧鹤怒道:“我便是不近人情,你又怎样?她……她既然有胆子毁约……”竹瑶截着道:“叔叔说这‘毁约’二字,未免说得重了,当年不过是小儿戏言,何约之有?”
  萧鹤一时说话不得,怒目瞪了他半晌,心中郁怒越来越甚,大声道:“便是小儿戏言,现下要毁你也给我说出个缘故来!你们……这十年里……”竹瑶道:“戏言已是没来由的话,现下难道还有什么缘故可说?不过叔叔倘若非要我说不可,今日也不是无缘无故!”萧鹤喝道:“你说!到底为着什么?”
  竹瑶道:“第一,尊驾方才已经说了个‘十年’,事隔十年,人谁不变?叔叔固然不是当年的叔叔,我们却也一样不是当年的我们了。何况纵使大家还如以往,当年是小孩子的说话,若要当真以为有什么诚心诚意,叔叔就未免大错特错了。”萧鹤咬牙道:“好,她不是诚心诚意,是我痴心傻意!你再说,还有呢?”竹瑶道:“第二便是叔叔自己,尊驾早已有神仙眷属,足以羡人,何必更求其他?事无十全,叔叔虽说武功高强,声望显隆,却也不能占尽人间好处,若定要再求,怕是难如人愿,反将已有之福也丢弃掉了,也算不得好事。”
  萧鹤变色道:“你……你又指谁?”竹瑶冷笑道:“就在你自己身边,还用我说破么?”
  萧鹤怔了一怔,道:“她……她是因为钟……”竹瑶道:“你别胡思乱想,阿琬也不是为你有什么人才要这样,便是你身边没人也还是一般的。各人有各人的缘分,你再高明,也不能强求而得的!”
  萧鹤呆了一呆,脸色忽然铁青,冷冷的道:“你实说罢,她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什么人,才要这般?”竹瑶也冷冷的道:“眼下就算没有,日后也是自然,难道你当天下就你姓萧的一人?”
  萧鹤怒道:“什么叫‘眼下就算没有,日后也是自然’?”竹瑶道:“我天山派门人众多,江湖上更是豪杰辈出,阿琬今年还小,日后难道便不能结识?再说,便是结识不多,现下我们识得的几位师兄同门,其中就颇有拟向家父开口求亲的,也未必便在尊驾之下。”萧鹤惊怒交集,道:“你说,究竟是些什么人?”
  竹瑶暗想:“除了盛师哥,打算向爹开口求亲的其实也没什么人。阿琬啊阿琬,盛师哥可不配你,不过为了气这姓萧的,只好委屈你了!”说道:“比如有一位姓盛的师兄,武艺人才都是本派上上之选,家父也很喜欢他的。再说,就是家父对这几位师兄都不甚满意,却也不会想到尊驾身上,你们辈分有异,年龄悬殊,岂有可言之理?”
  萧鹤怒道:“我……我也不过大她十几岁,有什么年龄悬殊?至于说到辈分,哼哼,你父亲不妨先看看自家,再理会旁人不迟!”
  竹瑶勃然大怒,道:“尊驾口出此言,是何用意?”萧鹤冷笑道:“天底下都知道的事,你也不必装糊涂了!”
  竹瑶怒不可遏,大声道:“我爹妈便是师徒成婚,可也不是给你笑话的。你再敢说一句,我可不管什么长辈不长辈……”萧鹤道:“你口口声声尊我长辈,心里哪里将我当作长辈?你莫非还敢同我动手?”竹瑶怒道:“刚才那一句话你得先道了歉再说,不然我便动手又怎样?”
  萧鹤其实并无讽刺他父母之意,见竹瑶发怒,也不由自悔失言,但当着他面,这一口气自然说什么也不肯服软,更休提这“道歉”二字了,说道:“你的胆子,倒真是越来越大了!”
  竹瑶更不打话,反手拔剑,嗤的一声便疾刺而至,萧鹤愠道:“你当真动手?”身形一旋,让过剑锋,一伸手已然扣住了他手腕,欲待夺剑,却认出这柄短剑正是竹琬之物,不由一呆,耳边已听见一个少女惊呼道:“阿瑶,别动手!”
  萧竹二人同声叫道:“阿琬!”齐向后跃开,回头果见竹琬奔了过来,满脸通红,神色间既是气恼,又复羞愤。竹瑶急道:“叫你别跟我,你……你还是跟了来……”一语未了,心内已想道:“不好,我气这姓萧的说话,她全听了去了,这一下不骂死我才怪!”
  谁知竹琬直奔过来,一把先拉住了他手,急道:“伤口才好就打架,你要死啦!”竹瑶道:“我……我……”竹琬怒道:“你什么?便要打架,也犯不着跟这种人打,回去罢!”拉了他转身便走。
  萧鹤乍见竹琬前来,心头剧烈一震,待见她对自己竟然望也不望,心下更是一寒,忍不住又叫了一声:“阿琬!”竹琬回过身来,俏脸通红,指着他道:“好,你敢骂我爹妈,又欺负阿瑶,我……我跟你永生永世都没完!”顿了顿足,目中已似有泪光迸出,狠狠一拉竹瑶,便即飞奔而去。
  兄妹二人直奔出好几里才停步,竹琬放开了手,竹瑶也不知说什么话才好,两个人默默无言,并肩走了许久,竹琬才道:“你……你要气他,怎么反而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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