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烟杂录(三生石前传)  第19页

自己给气着了?可真犯不着。”
  竹瑶道:“你……原来你知道我是在气他。”竹琬道:“哼,你当我不知道?你肚皮里的那几根肠子,再没人比我更清楚的了。”竹瑶道:“你……你几时来的?还是一直……”竹琬道:“我一直跟在你后面,怎么啦?”
  竹瑶心下一沉,道:“原来你都已经听去了。”竹琬点头道:“对,连你和那丫头在断桥上说的话也在内。”竹瑶道:“你都知道了?那是她胡说,不要信。”竹琬大声道:“哼,我信什么?我就是气不过,你就那么坏,我……我就那么不要脸?”说到最后一句,又羞又怒,眼圈一红,便要流下泪来。
  竹瑶柔声道:“我不是说那是胡说么?犯不着生气的,你只怪我好啦。”竹琬道:“你又没错,我为什么要怪你?都怪……都怪……”竹瑶道:“你也别怪珠钿姑娘,她也是……也是为主人的一片忠心,再说她不懂事,随口胡说,怪她也没用。”竹琬道:“我也犯不着跟那小丫头一般见识,我……我怪……”竹瑶叹道:“你总不成还要怪钟姑娘?她是痴心,免不了胡乱猜疑,搞错了也是有的,她又不曾说我们什么。”竹琬怒道:“我怪那姓萧的啦!你不要东拉西扯的,我……我看见他就生气。”竹瑶微微一笑,道:“我怕他现下却已教你气坏了。”
  竹琬道:“气死他最好,谁教他……谁教他……”说了两个“谁教他”,顿了一顿,下面的话说不出来。竹瑶笑道:“他一心想你守诺,没什么错罢?”竹琬怒道:“守什么诺?我……我不过是……你听他说的,好象我……好象我……”竹瑶道:“好象你这辈子非他不嫁似的,对不对?哼,不过是捉住了小孩子的一句戏言,就非要你当起真来,其实也不公平得很。”竹琬羞怒交迸,呸了一声,道:“我嫁个鬼!嫁谁也不嫁他,嫁你也不嫁他!”竹瑶笑道:“又说小孩子话了,你嫁得成我么?不过要说他,我看他也未必很有诚心娶你,就是诚心,他也和他钟师妹牵扯不清的,这种人嫁了也没意思,反而落得我们一个坏名声。”
  竹琬本已经心内难受,听他这句话一说,鼻子一酸,泪水便止不住流了下来。竹瑶吃惊道:“阿琬,怎么好端端的哭啦?”竹琬道:“我喜欢哭啊,你管我呢!”只觉悲从中来,难以抑制,索性坐倒在地,放声哭了出来。
  竹瑶陪她坐倒,也不知劝什么话好,只道:“别哭啦,这是西湖边,大路上,当心给人看笑话。”竹琬怒道:“谁敢笑话我?有人笑一笑的,我……我挖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舌头!”竹瑶摇头道:“你心里不痛快,也不必这么凶罢?”竹琬叫道:“谁说我心里不痛快?我痛快得很,舒服得很!你……不要你在旁边说风凉话,你滚回去罢!我懒得看见你了。”竹瑶道:“我当真滚回去了,谁的肩膀给你靠着呢?”
  竹琬本来靠在他肩头呜咽,听他这一句话,气得一把推开,骂道:“谁要靠你呢!你……你这个坏东西,小心我……”竹瑶笑道:“我是坏东西,谁是好东西啊?那姓萧的么?”竹琬呸了一声,无可发泄,顺手拉起他胁下夹着的一卷白布,狠狠擤了擤鼻涕。
  这一拉之下,两人忽然都是一呆,原来竹瑶胁下夹着的正是萧鹤的那件外衫,本来是要带来还给萧鹤的,没想到气忿争执之下,将这件事压根儿忘记了,竟自一直又带了过来。竹瑶“啊”了一声,竹琬也羞得满脸通红,骂道:“死阿瑶,叫你做事没记性啦!”竹瑶歉然道:“我做事本来便做不好的,什么事情都教我搅坏啦,对不起。”
  竹琬听他说得认真,倒不好意思再骂,呆了一呆,索性再拉起萧鹤这件衣服痛痛快快的擦眼泪,说道:“也不要你说什么对不起,事情反正是这样的,和你也不相干。再说,现下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竹瑶道:“现下再去找他罢,不算迟的。”竹琬怒道:“凭什么定要去找他?我……我当真没人要了不成?你再说一句,小心你的舌头!”竹瑶笑道:“谁敢不要我们阿琬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若老是这般脾气,敢要你的人也真不多,那姓萧的也算大胆极了。”
  竹琬气极,反手一记耳光,骂道:“你要死啦,胡说八道!”竹瑶并未闪避,啪的一响,这一掌他脸上正着。竹琬也料不到真打中了他,一呆之下,怒道:“你干嘛不让?”竹瑶摇头道:“你心里不快活,给你打一下也没什么。”
  竹琬怔了一怔,蓦地里又哭了出来,重新靠在他身上,说道:“对不起,阿瑶,你真好。”竹瑶叹道:“我一点都不好,害得你这般不痛快,连累你被人家乱讲不算,刚才又胡说了一大通你的坏话,该我跟你说对不起才是。”竹琬道:“哼,你说我的坏话,回头再找你算帐,别人的话是他们自己瞎想瞎讲,关你什么事?”竹瑶道:“要不是有我,他们也不会瞎讲你啊。我自己实在不好的。”
  竹琬想了一想,说道:“阿瑶,我不瞒你,其实我真的想过拆散了他们的,想将钟姑娘抢过来给你,不过……不过可没想过要自己……”说到“自己”两字,禁不住又是红了脸,竹瑶叹道:“我知道,我明白,不过真用不着。让人家相好去罢,又碍不着我们什么。”竹琬道:“你不伤心?”竹瑶道:“你伤心?”
  竹琬答不出来,汪了一眶眼泪,又欲滚落下来,道:“阿瑶,我问你,你要气他也罢了,换了我也一样要气死他的,可你……你为什么扯到盛师哥他们?胡说八道,败坏我的名声,你……你好不成话。”竹瑶笑了一笑,道:“是我胡说,不过可也不是假的。”竹琬嗔道:“假的便是假的了,我又没打你,用不着赖帐!再说盛师哥又几时……”竹瑶笑道:“他只差没开口罢了,别的有什么不真?不过,他可真的配不上你,爹千万别答应才好。”竹琬哼了一声,道:“他敢答应!”竹瑶道:“爹为什么不敢?虽说他眼光也不会那般差劲,不过有的事情,一时却也难说。你别看爹疼你,他要真打定了主意,任你闹上天去也没有用的。”竹琬越想越烦,又哭了出来。
  竹瑶叹了口气,道:“好啦,也该哭够了。你今年才十六岁,离嫁人远得紧呢,烦这作甚?”竹琬道:“我就是要烦,你管我么?好阿瑶,我……我当真能嫁给你就好了,我就什么都不用烦啦。”竹瑶不由失笑,道:“那你回去怪爹妈罢!谁教他们将我们生在一家的?”
  竹琬脸上泪痕未干,却也禁不住笑了出来,说道:“我说了玩儿呢。要是不生在一家,我可不会认识你啦,就算认识,也未必看你得上。”竹瑶笑道:“我差劲得很,自己知道,不用你说。”竹琬道:“对,你婆婆妈妈,毛病多得很,谁看上你真是倒霉了!不过……你待人可是真好,天底下谁也及不上你的。”竹瑶笑道:“不敢当你的夸奖,不过如此罢啦。”
  这时天色已黑,夜幕渐降,竹瑶于暮霭苍茫之中看见她脸颊上犹挂泪珠,面上却已微露笑靥,知道她伤心已去,问道:“哭够了,好回去了罢?”竹琬道:“回哪里去?”竹瑶道:“当然是找姐夫一齐回家去啊,不然还到哪儿去?”竹琬哼了一声,道:“我才不回家呢!就算要回家,也不能是被姐夫捉回家的。你干嘛又要回去?不记恨二哥啦?”竹瑶道:“我本来也没记他的恨啊,就是自己不高兴罢了,现下逛也逛够了,不回家干什么?再说你那日也说了,爹很快要做掌门,咱们家便要搬上天山去了,再不回去看看,说不定以后再没工夫去仙霞岭啦。”
  竹琬跳了起来,道:“对,这一回事我倒差点给忘了,还要回去找爹算帐去!他做掌门也不肯告诉我们,真是岂有此理!阿瑶,为什么大家这般瞧我们不起?”竹瑶摇头道:“你也不用嚷,我猜爹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其中的事情,所以故意不对我们说,也是为我们好来着。”
  竹琬一怔,道:“怎么你说话跟姐夫一模一样?你是听他说的不是?”竹瑶道:“没有,姐夫可没跟我提过这件事,但我想定是如此了。其实爹做这个掌门全是为了我们,你懂不懂?”竹琬奇道:“他自己做掌门,自己风光,跟我们有什么相干?我们又不曾沾他什么光。”竹瑶道:“现下他还没做啊,待到做了,他风光了,你和我的身份自也不同啦。不过我心里真不愿意他做什么掌门。”竹琬问道:“为什么?”竹瑶叹道:“他一做了掌门,我们一家肯定要到天山去,以后……以后多半再没有如今的安逸时光了。”竹琬笑道:“原来你怕热闹啊,天山有什么不好?”
  竹瑶摇头道:“我不是怕热闹,也不是说天山不好,只是……有的事情,我们不会懂的,我想想也怕。你说爹这个掌门来的容易么?”竹琬侧头想了一想,道:“我不知道,不过这几年我见他老是往天山跑,动辄上万里路,我都替他累得慌。唉,那时候便该猜出他不对劲的,我们好笨。”竹瑶道:“不是我们笨,是因为他们压根儿没想让我们知道,其实大姐二哥都早已知道了的。”竹琬道:“所以他们坏啦!我要找他们算帐,你又拦着,你怕事啊?”
  竹瑶正色道:“不是怕事,是压根儿不该多事。爹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便装不知道罢了,何必拂了他这番苦心?阿琬,你该想到的,爹再瞒我们,也不会瞒上一辈子,他一定是想直到做上掌门的那一日才告诉我们,好让我们只见到他风风光光的时候,想不到他这个掌门是费了多少心血才做得上的。派里那些勾心斗角、乌烟瘴气的事情,他是一点儿也不想让我们知道,你说,是不是好心?”
  竹琬诧道:“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你怎么便知道?我不信有人偷偷告诉你过。”竹瑶道:“当然没人告诉我了,我也是猜的,多半不会猜错。”竹琬笑道:“我知道,你猜人心事,向来猜不错的。我便没你这本事,不过我也懒得费这份心。”想了一想,又问道:“那你为什么非要说他是为我们才做这个掌门?他不做掌门,大家不是也活得挺好的么?”
  竹瑶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也不觉有什么不好,可是爹妈他们……唉,或许他们多少年前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隐居在仙霞岭,但为了我们,那又不同了。你只要看看姐夫就明白了,他要娶大姐,只能被仙霞派除名出派,在武林中再无一席之地,其实他当年也曾是仙霞派后辈弟子的佼佼人物呢。所以我教你对姐夫好些,他真不容易的。”竹琬道:“我也没对姐夫怎么不好啊。哼,他仙霞派瞧咱们家不起,咱们不是一样瞧他们那帮贼秃不起?希罕他们啊?”竹瑶叹道:“是啊,可是倘若天下人都瞧咱们不起,你说爹妈心里难不难受?远的不说,就是方才那姓萧的,提到咱们爹妈,你看他那副可恶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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