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烟杂录(三生石前传)  第33页

只是百无聊赖,因为看见你家小姐已可以嫁给你家少爷,没了想头才来向你求亲。如今阿琬一旦归来,他们成婚无望了,我便定会将你抛得远远地,重新跑过去献她的殷勤,打她的主意了。你便认定我是这样一个见风使舵、朝三暮四的小人,是不是?”珠钿听他语气渐渐咄咄逼人,心头不禁害怕,含泪道:“我没这般说你……你生气了么?”
  竹瑶叹道:“我没生气,只是伤心得紧。没料到你会这样想我……我算看错你了。”珠钿滚下泪来,道:“竹公子,我对不起你,我……我也很伤心的……可是小姐一定更伤心,你去安慰她……安慰她好么?”
  竹瑶冷冷的道:“你当我是什么?随便你们爱要便要,爱弃便弃,该到处去做人家安慰的不成?阿瑶虽然无聊无趣,婆婆妈妈,却也不是没心没肝!”珠钿泣道:“你……不要这样,其实你本来……何况小姐更配得上你的出身……”竹瑶道:“我有什么出身?是私生子的后代也罢,是天山掌门的儿子也罢,我也不过就是阿瑶!你若心心念念只记得这个,我倒没什么好跟你说了,反正你看着的也不是我。”珠钿急道:“不是的,我……我一起初见着你,心里有你……都不知你是谁……”竹瑶道:“因此我信你的心,你反而信不过我的心?”珠钿哽咽道:“我相信的……可是你……你对小姐……”
  竹瑶沉吟一晌,说道:“我跟你说罢,一起初认识钟姑娘,我那个样子挺象痴心她了,是不是?尤其是同姓萧的赌那一场气,连我自己都信我是这样了。可是后来才发觉,我同他生气大半是为了阿琬,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我……我才知道对钟姑娘,不过是一阵心血来潮罢啦。”珠钿道:“可你……你……”竹瑶道:“就是阿琬受伤的那一回,钟姑娘出手来替她疗伤,我自然既感激又难受,百般滋味都有,可是那时候我猛然便发觉了,钟姑娘在我的心里,压根儿及不上阿琬的一根头发……她在我怀里吐血的那时,我的一颗心也似乎滴血的一般……有她在我的心里面,世上别个女子,怎么能教我发痴呢?”
  珠钿满心酸楚难言,道:“可是她……她再怎么也毕竟……”竹瑶叹道:“是啊,阿琬再怎么也毕竟只是我的妹子,我对她再关怀,再爱护,再怜惜,也不能越过一个兄长的身份,是不是?其实我也就是以当哥哥的心思来爱惜她的,并没有别的什么,我……或许天生我就看得血亲最重,也是有的……你若要责怪这个,我无话可对,但是对钟姑娘……我是久已不复挂怀的了。”
  珠钿泪水盈面,心内极想问他一句话,却又实在问不出口来,隔了良久才低声道:“那……那你又为什么……”竹瑶微笑道:“你想问我,既然我对你家小姐都无意了,却为什么要对你说那般话,对不对?我夜间的心思,你多半不懂的。”珠钿道:“你……我知道你那时太伤心了……”竹瑶摇头道:“不是,你若当我是伤心之余胡乱拿的主张,那又不对了。我当时确实伤心得很,忽然发觉你对我好,自也极是感激,可是……可是光是感激也不会那样的。你同我一道去终南山的时候,你坐在我的身前……我蓦地觉得,我是应该爱惜你、保护你一辈子的。除了阿琬,我自来也没对别人有过这般心思,当日对你家小姐也不曾有……你懂了么?”
  珠钿悲喜交集,呜咽难言,伸出手去抓他的手掌,颤声道:“你……你……”竹瑶反握住她手,说道:“你信了我么?”珠钿哽咽道:“我从来没有不信你……可是我们这样了,小姐却……小姐好伤心的……”竹瑶叹道:“别人的事我也管不了啊。我既不能去安慰她,也安慰她不了。她的伤心是为了姓萧的,而姓萧的……就算我再将阿琬带走了,就算她如愿以偿的嫁给师哥了,也未必便是好。总而言之,人人都有自己的缘法,或许她日后还能遇着有缘之人,也未可知。我们……我们还是自己惜缘罢。”
  珠钿呆呆看他,半晌才道:“我们……我们当真是有缘么?假如日后……”竹瑶笑道:“倘若无缘,我们也不必相遇相识了!你不要总担心日后,日后的事,你可以自己看。十年二十年之后,你才知道我呢!”珠钿低声道:“十年二十年……我们在一起,真能有这么久么?”
  竹瑶正待答话,忽听来路上萧鹤的声音叫道:“阿瑶!”
  珠钿大吃一惊,急忙自他掌心中抽出手来,回头只见少爷已到近侧,她脸上泪痕兀自未干,一刹时既怕且羞,低头叫了声“少爷”。竹瑶也不由红了脸,看见竹琬却不在,奇道:“阿琬呢?”
  萧鹤脸上本已了无笑意,听他一问,更禁不住沉下脸来,半晌说道:“阿瑶,我问你话,成不成?”竹瑶道:“有什么不成?你好端端的,脸色这么难看作甚?难道见阿琬生还都不高兴?”萧鹤叹道:“不是,我……我岂能不高兴?只是……只是……唉,我问你罢。你先回去!”最后一句话却是向珠钿说的。
  珠钿最是畏惧少爷,答应了一声,却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竹瑶。竹瑶笑道:“你先走罢,让我们单独说几句话好不好?”珠钿低声道:“我……我回去了……”竹瑶拉过她的手来,在她掌心之中写了“你放心”三个字。珠钿脸上一红,转头便跑开了。
  竹瑶目送她身影转过树丛,这才回头,却见萧鹤也向着珠钿的去路怔怔出神,似乎颇为感触,良久道:“你竟决意要这个丫头?”竹瑶微愠道:“你别当面尽说什么丫头不丫头的,她是你家的丫头,对我可不是。”萧鹤皱眉道:“嗯,我说惯了。”
  竹瑶知道他生性如此,这般说话已算作是道歉,于是也不计较,只是问道:“阿琬呢?你同她就说了这一会儿的话么?”
  萧鹤怅然道:“没说几句,她就赌气走了,说道一辈子也不要再看见我了。”竹瑶噗嗤一笑,道:“你信她的话呢!你又怎么得罪她啦?”萧鹤道:“她自己爱闹脾气,我几时得罪她来着?我……我又不曾说什么。”
  竹瑶笑道:“你别光说她的脾气难缠,我看就是你自己的脾气也够人受了。老天生出你们两个冤家,定然是要造一本好戏的。”萧鹤默然不语。
  竹瑶想了想,又道:“你有什么话问我?”萧鹤欲语又止,长叹摇头。竹瑶道:“算了,你不用说了,我理会得。你是想问我,阿琬对你究竟有没有心,是不是?”萧鹤叹道:“她的小心眼儿,我……我是怎么也猜她不透。”竹瑶笑道:“那是你没用心去猜的缘故,我可不说给你,还是让你自己会意罢。不过我曾说过你是有指望的,这一句话也不知你听见没有?”
  萧鹤确实听钟素晴转述过竹瑶的这句说话,其时只当竹琬无幸,念及之时免不得伤痛万分,这时忽听他重新提起,倒不禁心中一动,但随即想道:“这一点指望,毕竟太过渺茫。我……我又岂是只要这‘指望’二字?”
  竹瑶看见他神色黯然,已猜破了他的心事,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你心里想的是要她守了六岁之时的那一句诺言,可是你也未免太强凶霸道,世上哪有你这般待心上人的?你现下又将她气走了,多半是又提求亲的话呕她了罢?”萧鹤道:“我何尝提了?我……我也不能向她提这般事的。”
  竹瑶道:“哼,你到如今还死要面子,连口也懒得一开。不过你不提也罢,若被她当面骂你一顿好的,你更要难堪呢。反正同你打一般主意的大有人在,你不早求,日后被别人求了去,可别怪我没说过。”萧鹤怒道:“她……她敢!”竹瑶道:“咦,为什么不敢?就算阿琬注定了该姓你这个萧字,也得要你去求才是啊,不然凭什么便不许人家去求?”萧鹤脸色愈加沉暗,半晌又叹了口气。
  竹瑶道:“唉,见你们这般,委实教人头痛,害得我也放不下心来。对了,你的钟师妹呢?”萧鹤道:“家母与师妹昨夜都在临潼安歇,现下多半起身了罢。”竹瑶道:“日头都三丈高了,哪里还有不起身的理?不过我可不信她昨夜睡得着觉。”萧鹤皱眉道:“别说不相干的,你说你的罢。”竹瑶笑道:“你只想听我说阿琬罢。好,我教你一个法子,既不抹你的面子,又不费事,你直接去向我爹妈求亲便成了。”
  萧鹤一怔,道:“令尊如今身在何处?”竹瑶道:“爹等着接任掌门,自然是在天山上。你若嫌天山太冷,万里迢迢,不去也罢。”萧鹤道:“不过是万里,何远之有?只是不知令尊……”竹瑶笑道:“爹答不答应,便要看你的诚心啦。好在你跟他们是世交,说话容易得很。阿琬虽然任性,有我爹妈作主,她也没有话说,何况我知道她也不会太不乐意的。只是你不去求得她心甘情愿,却要借助我父母之命,总会教她不怎么服气罢了。”
  萧鹤却不由精神一振,想到自家与他们一家累世相交,如今又是门当户对,何况傅宁夫妇还欠着自家一份人情,自己倘若亲上天山求亲,料他夫妇再无不允之理。念及偿愿有望,霎时间已然神驰天山雪岭,仙影冰峰,万里之遥,何足措意?禁不住嘴边露出笑意。
  竹瑶叹道:“我虽然出了这主意,却有些懊悔。你这等性子,阿琬又是那般脾气,将她交给你,说实话我可真是不大放心。可是你们如此性情,她若是不嫁给你,更教人放心不下。也罢,再过十年二十年,看看大家的光景,便知道是对是错了。”
  正是:
  未就三生凄楚篇,先从前传谱因缘。
  还凭残简搜残梦,莫向断肠续断烟。
  我今欲泪君休笑,不复身心是少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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