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烟杂录(三生石前传)  第26页

 这是五代词人牛希济的词作,虽是情辞绮语,却颇为活泼俏皮,经她随口唱来,吐词清隽,嗓音娇嫩,尽自伤后中气不足,亦只平添娇柔宛转之意。一曲既终,齐元济赞道:“词句好,曲子更好,更有姑娘这般人物来唱,愈加锦上添花。却不知姑娘的意下,是要同谁‘早晚成连理’?”竹琬脸上微微一红,道:“我胡乱唱的,有什么意思?你要瞎讲,我不跟你说啦。”
  竹瑶听此人这一句说话有些轻浮,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齐元济笑道:“不错,倒是我说的不是。唐突佳人,该罚,该罚!”斟了满满一大杯酒,一气喝干。
  竹琬道:“你自己想喝酒,不用说什么罚不罚的,我又是什么佳人了?胡说八道。”齐元济笑道:“姑娘这等天仙般的人品,倘若还算不得佳人,那教普天下的庸脂俗粉,更加置身于何地?”竹琬脸上又是一红,听他当面赞自己美貌,倒是平生未闻,心中甚是喜欢,也不觉得生气,只是笑道:“你很会讨好人,我倒不信的。”
  竹瑶心道:“叫阿琬和我回去罢,同这人在一起,也无甚意思。”刚拉了拉竹琬的衣袖示意,已听齐元济又问道:“二位今日游赏此楼,是特地前来,还是随意路过?”竹琬道:“当然是路过了,我们本来是坐船去长安的。”齐元济鼓掌道:“那可巧极了,舍家正在泾阳,这次也正是打算返乡来着。如若二位不弃,不妨结伴同行,顺路到舍下盘桓几日,不知可否?”竹琬问道:“泾阳离长安很近么?”齐元济道:“泾阳隔渭水便是临潼,离长安只不过四十五里路程。二位此行,是水路,还是陆路?”竹琬道:“我不是才说过了么?我们是坐船来的。”齐元济道:“水路虽是平稳,到底慢些,沿途又少有风景玩赏。若是二位身上有伤,怕陆路颠簸,舍下倒颇有几匹好马,也备得有车,任凭二位爱骑马乘车都可,二位既不耽误行程,在下路上也可得清谈良伴,岂不两便?”
  竹琬本不耐烦乘船,听他此言设想周到,不由心动,说道:“方便当然是方便的,只不过我们跟你又不熟,怎好这么麻烦?”齐元济笑道:“姑娘又说见外的话了,今日既然与二位结识,便是朋友,何必推辞?二位若定然不肯赏光,未免太不给齐某面子了。”竹琬道:“你的面子值得什么?不过看在你一团好意,我们倒真不好意思一定不赏光,阿瑶,你说是不是?”竹瑶道:“这可……”齐元济不待他说话,已笑道:“姑娘既肯答允,那便再好不过,在下这就吩咐小价牵马拉车过来,任凭二位挑选便是。”说着匆匆下楼。
  竹瑶低声埋怨道:“阿琬,你怎么便答应了?”竹琬道:“答应了又怎么啦?反正现成的车马,不坐白不坐。我可不高兴再坐船了,闷得紧!”竹瑶道:“你嫌坐船气闷,那咱们自己换马乘车也可以,何必非和别人同走?我跟你说,我可不喜欢这家伙,他瞧你的眼光很不对劲。”竹琬道:“啊哟,你的眼光很对劲么?你那日将我交给人家,交出什么好的来啦?”
  竹瑶一时语塞,过了一阵道:“你别老记着那回事,我说的是现下。你答应过听我的话的。”竹琬轻声一笑,道:“阿瑶,看你难过的,我不过是说一句,谁记你的恨啦?好罢,你不乐意,我们就下去对这人说,不跟他走了便是。”竹瑶松了口气,道:“这才好呢。”拉着她的手下楼。
  其时夜幕已临,但齐氏家奴在楼下燃起十来个火把,列炬环卫,照得黄鹄矶头一片通明。二人下得楼来,一时未曾看见齐元济,正待向他家奴询问,蓦地里却听得一声大叫,有人喜呼道:“喂,小朋友,小姑娘,你们……你们在这里啊!”竹氏兄妹一齐抬头,火光之下只见一名大汉直奔过来。
  这大汉相貌粗豪,满腮虬髯,竹琬识得正是自己曾在临安街头撞到的那男子,乃是萧鹤的好友,却不知其名,竹瑶更认得便是萧鹤的同门袁信之。乍见此人,兄妹俩不由都是一惊,生怕萧鹤随之也至,急忙先向左右看了一眼。袁信之已道:“喂,小姑娘,你原来真的没死啊,可把我萧兄弟坑苦了。你……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快跟我见他去!”他不好意思直接来拉竹琬,一把先抓住了竹瑶的手臂,说道:“这几日我们在鄂城左近都找遍了,谁知道你们会跑到武昌来?幸好给我撞见,再不得你们的消息,怕萧兄弟要急得跳江了,还磨蹭什么?他们师兄妹都在汉口,快走罢!”也不暇分说,便欲拉了竹瑶而去。
  竹氏兄妹听得萧鹤不在此处,不禁都是心下一宽,竹琬叫道:“喂,你是谁啊?没来由便拉人家走,快放了阿瑶!我们又不认识你。”袁信之急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你不是那日被我萧兄弟打了一掌的那个小姑娘么?你这丫头可害得他苦,险些便为你寻了死,你好了也不去见他一见,好没良心……喂,还有你这小子,你妹子不认得我,你也不认得老袁了不成?”竹瑶已经自他手中挣脱出来,冷冷的道:“这位袁兄怕是说错话了罢!令师弟险些害了我家阿琬的性命,我兄妹自知不敌,不去向他寻仇便了,难道他还放我们不过?”袁信之急得跺脚,道:“你小子真不明白,谁放不过你们了!就算是萧兄弟那日失手,你们也不能狠到都不肯见他一见,难道非要弄出人命来么?我对你们可没恶意。”
  竹瑶其实岂不知萧鹤决无加害竹琬之心?但本不欲与之相见,自然也不买袁信之的帐,冷笑道:“袁大爷的话倒是蹊跷得紧,我们不敢见令师弟,正是怕出人命,竟然加以这个‘狠’字,世上的是非难道全颠倒了不成?”竹琬接口道:“是啊,我这条小命你们不在意,我自己可看重得紧。我好不容易逃得性命,你还想再教我送给他打啊?你要当真没恶意,就滚得远远地,否则可别怪我骂不出好话来!”袁信之怒道:“你……你这丫头,怎么这般说话?怪不得萧兄弟要打你,我……我……”竹琬冷笑道:“怎么,你也想打死我啊?论起来我们斗你不过,可也没有不还手的理,阿瑶,拔剑!”兄妹二人齐向后跃,刷的一声,双剑同时出鞘。
  袁信之急怒交加,七窍生烟,刚说得一句:“你们两个怎么这般不肯听话?”便听得有人叫道:“二位,可是出了什么事么?”火光下齐元济飞步赶了过来。
  竹氏兄妹虽然拔剑,其实也自知并非袁信之对手,何况他的确也非恶意,只是二人决不愿随他去见萧鹤而已,这时势成僵持,正盼有人解局,见齐元济赶到,倒不禁都是一喜。竹琬先道:“喂,你不是说跟我们是朋友么?这里有人很不讲理,无缘无故的拦住我们罗嗦,还要动手来着,你看怎么办?”齐元济道:“世上竟有这般大胆狂徒?”说话已到近侧,便与袁信之对面而立。
  袁信之一眼看清他的面貌,不禁脸色一变,脱口道:“你……你姓齐么?”齐元济道:“不敢,齐元济正是区区。”袁信之怒道:“你别以为我不认得你,你不是有名的齐大少爷么?喂,小丫头,你居然跟这万恶淫贼交朋友,你……你当真辜负萧兄弟对你的心了!”
  他这一句话出口,三个人都是面色微变。
  齐元济冷笑道:“齐某与这位兄台素不相识,不料兄台倒知道在下的大名了。”袁信之大声道:“你别跟我假装正经,你坏了多少良家女子的名节,武林中人都欲杀你而后快,老袁虽然常在西域,也曾见过你的。只不过平日里你没惹着我,犯不着找你罢了。今日你若敢拦住他们两个……”齐元济道:“袁兄若要动手,齐某一准奉陪便是,只是别牵扯到二位身上。我同他们乃是朋友,他二位去留自便,我岂有拦阻之理?何况二位又不是三岁小儿,自己想必也做得了主张,倒无烦袁兄操心的!”竹琬在旁道:“对,我们自己难道不会做主,要你姓袁的白操心?我跟谁交朋友,都不跟你相干,你自己滚罢!我二人还懒得和你罗嗦呢。”
  袁信之回过身来怒瞪着她,须发戟张,指着她道:“真不知你这小丫头有什么好,萧兄弟鬼迷了心窍,放着好好的钟师妹不要,偏要……偏要……你还这般不领情,自己不自重自爱,去跟这淫贼鬼混……你……你给我小心着!”竹瑶也不由动了气,挺剑喝道:“姓袁的,你嘴里给我放干净点!什么鬼混不鬼混的?我兄妹再怎么着,也犯不着你来教训,要动手便动手,别乱扯一气!”
  竹琬气得满脸通红,骂道:“我自爱不自爱关你甚事?就是鬼混也不要你管,你给我滚远些!”转头向齐元济道:“别管这个疯子了,我们走罢!你不是说要借马给我们的么?”她在楼上已答应竹瑶不与此人同行,但这时听袁信之几句说话,心中一赌气,哪怕齐元济便是妖魔鬼怪也顾不得了,何况区区淫贼之名?齐元济道:“姑娘要骑马么?马在这里。”一招手,家奴已牵了三匹骏马过来。竹琬连马匹好坏也懒得看了,翻身上鞍,叫道:“阿瑶,走罢!”
  竹瑶微觉为难,但一则是随袁信之去见萧鹤,一则是与齐元济同行,这当儿两者非择其一不可,心道:“那姓萧的我们是说什么也不要见的,这姓齐的到前路再分道扬镳也不迟!”略一踌躇,便随着竹琬上了马。
  袁信之见他们三人都上马欲行,急道:“你……你们站住!”竹琬回头道:“怎么,袁大爷非要打架?”袁信之大声道:“我和你们动手作甚?小丫头,咱们话可说在前头,你不听良言,执意要和这淫贼交往,日后丧名败节,后悔莫及,可不要怨人!”
  竹琬冷笑道:“管他是什么人,总不会一掌打得我吐血呀。就算日后又有怎样,那也不会同你姓袁的相干,阁下这句良言还是留着罢!”扬鞭在竹瑶马后抽了一记,兄妹二人双骑并肩,驰了出去。齐元济微微冷笑,向袁信之抱拳道了声:“失陪!”纵马跟去。

  第六回

  袁信之呆了半晌,眼见他们三人绝尘而去,连齐家的家奴也走了个干净,这才醒过神来,一肚皮的怒火无可发泄,渡江到汉口寻着萧钟师兄妹二人,便即气忿忿地将今晚之事全向萧鹤说了。
  萧鹤听得竹琬无恙,本是一喜,但听说她居然与江湖上恶名昭著的齐大少爷结伴而行,却禁不住又急又怒,问道:“袁师兄怎么不拦住她……他们?”袁信之道:“我拦得住那两个小东西么?我本想同姓齐的打上一架,却又怕他两个也来插手,伤了他们也犯不着。再说他们自己情愿,就是上当受骗旁人也管不着,我姓袁的操什么隔壁心事?”萧鹤急道:“她……她若是真的上了那淫贼的当,那可怎么是好?不成,我得赶上他们去!”也不顾正在深夜,便欲奔出门去。
  袁信之叫道:“萧兄弟!”萧鹤回过头来。袁信之道:“深更半夜,你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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