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烟杂录(三生石前传)  第28页

小姐的事情讲明白了好不好?”袁信之道:“我……”钟素晴流泪道:“袁师兄,我们请这位南兄说一说可好?师哥……师哥他……”
  南昭也看见萧鹤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到底心有不忍,只得停步,想了一想,道:“要说得明白,只怕我也不够明白,事情都是听阿瑶说的,阿瑶半疯半颠,也说不清究竟怎样。你们大概已知道他们同那姓齐的一路西来之事了?”珠钿急道:“是啊,我家少爷正是为着这事赶来的,后来怎样?”
  南昭叹道:“说起来这事也怪不得旁人,听说当初相遇时已经有人揭穿了那齐元济的身份,他两个便不该与之同行才是。偏生家岳父平素太过溺爱,他们年纪又小,压根儿不知道世路险恶,再加上阿琬也不知跟什么人赌了气,执意要同那人一道走,连阿瑶也拗不过她。阿瑶说道,姓齐的一路上百般殷勤,他却总瞧这人不对,也曾苦劝阿琬,阿琬就是不肯听。直到临潼渡口,那人要邀请他两个过河上泾阳他家里去,阿瑶发狠说了重话,阿琬才决意与之分道扬镳。岂知只说得这‘不去’二字,那齐元济便即翻脸,冷笑说:‘你既已到了我的地界,已经算是我的人了,还想上哪儿去?’他二人惊怒交加,和他动手,却哪里是人家的对手?那人手下又多,没几招便伤了阿瑶,阿琬只好跟他走了。”
  萧鹤这时已然镇定下来,沉声道:“这般说来,她……她是自愿跟那人走的?”南昭急道:“不,阿琬怎会是自愿?她若愿意也不跳河了。阿瑶说阿琬是为救他性命,也没说清楚,我们都猜,多半是姓齐的以阿瑶性命要挟,阿琬才不得不跟他走。以后……以后跳河的事,你们已知道了。”
  他这一件事叙述出来,虽是约略而说,听者却亦可想象当日的情景,都不由觉得惊心动魄。袁信之叹道:“原来那小丫头竟这般刚烈,老袁倒看错她了。”珠钿眼泪滚滚而下,哽咽道:“那……竹公子,他可好么?”
  钟素晴却不自禁为师哥担心,向他看去,只见他呆在当地,脸上忽而惨白,忽而铁青,半晌才咬牙道:“这一件事……这一件事都怪阿瑶!”
  南昭叹道:“也不能怪得阿瑶,他自己已是伤心自责得要死,那一日便已经发疯般的要跳下河去,被他二哥点了穴道才算制住。这一日一夜间他就呆呆的坐在房里,一个字都不肯说了,大家都怕他……怕他……他大姐寸步不离的守着他。唉,家岳父最疼爱的,便是这一对儿女,如今阿琬已死,阿瑶又这样,真不知回去后怎生向他老人家交代?便是天山上下,也一直视他二人……”
  他最后的几句话萧鹤已全然听不见,耳边来来去去,只是盘旋着他所说“阿琬已死”这四个字,胸口逆气上涌,手足冰凉,蓦地里大喝出来:“你……你胡说,一定没这回事的!”
  袁钟二人斗见他伸手抓向南昭,不由齐惊,同声叫道:“不可!”袁信之便欲出手拦阻,但萧鹤去势有若电闪,旁人叫声未落,他已抓住了南昭胸口衣衫,怒喝:“你定是胡说八道,她……她决没这般容易便死,为什么平白无故的要咒她?”说着手掌提起,便要击出。钟素晴与珠钿齐叫:“师哥!”“少爷!”但眼见他势若疯虎,谁敢上前制止?
  南昭尚未动弹便已身落人手,一刹时也不由惊得面如土色,听他这般喝问,定了定神,正视他目光,凛然道:“萧世叔,信不信由你。阿琬是我看着长大,我心里一直视她有如亲妹一般,她若当真安然无恙,我忍心咒她么?”
  萧鹤呆若木鸡,这一掌举在半空,始终击不下去。眼前似乎幻出渭河中滔滔逝水,滚滚浊流,一时间恨不能自己投身其中,这才永无苦楚烦恼。他忽然掌力一吐,南昭身不由己跌出两步,只听他一声大吼:“不成,我到河边亲眼去看!”转身疾奔。袁钟二人大惊,齐声叫道:“别去!”急忙追出,瞬息间三人身影都已没入长街彼端。
  竹瑶被大姐在房中寸步不离的守了一日一夜,自己只是呆呆坐着不言不动,客栈中本派的人进进出出,来来去去,他也似乎全然不闻不见。自黄昏到清晨,自清晨又到黄昏,室中光线渐渐黯淡,将他身形全笼在昏暗之中。
  竹瑶听他们脚步声已然消失,这才站起身来,心道:“其实还是姐夫说得不错,人既已死,多杀人又于事何补?难道还能教阿琬活转来不成?”痴痴呆立半晌,又想:“阿琬既然死了,我活着作甚?不如到渭河里陪她去。”
  他整日来一直不言不动,悲痛到了极处,竟连心灵也似麻木了,这时忽然打定了一个主意,不由得精神一振,伸手入怀,摸到了那柄“绿水”短剑,自那日割血之后便放在了他身上,竹琬也忘了拿回。他抽出剑来,以剑尖在桌上划下一个“我”字,本想写:“我去陪阿琬。”转念一想:“我去干什么,大家都会知道,也不必多此一举了。”生怕出门遇上同门,走到窗旁,只见窗格自外反扣着。他短剑削去,窗户屈戌应手而落,推开窗扇,便即无声无息的纵身而出。
  他轻功本自不弱,这时怀了一股求死之心,提气疾奔,片时间便已出城赶到渭河渡口,那日竹琬正是从此处被齐元济逼迫上船,一去不返。他跃上河边大石,向渭河中呆望良久,这时天色尚未全黑,西边天空余霞黯淡,映得渭水浊波有若染血一般。竹瑶心道:“我水性不坏,这般跳下去决计不得便死,那是先刺自己一剑的好,还是跳下河再拔剑自刺?唉,阿琬,阿琬,你临死前必定受尽了惊恐挣扎,我要死却这般容易,我还是对不住你!”
  正自打着主意,忽听耳边一个声音低喝道:“小子,想寻死么?”竹瑶一惊,急忙转身,只见一条人影卓立身后,灰色的衣袖在晚风中飞扬鼓动,却是田琼芳之师凌若花。
  竹瑶不意今日又会遇上她,被她一语喝破心事,不禁呆了一呆。凌若花冷笑道:“想跳河去陪你妹子,是不是?你倒是手足情深得紧哪!”竹瑶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叹道:“原来是前辈,原来……原来前辈也已经知道我家的事了。”
  凌若花冷冷的道:“你天山派这两日闹得渭河上乌烟瘴气,谁人不知?今晚上又在临潼城里杀人放火,将齐大少爷的家奴一股脑儿宰了个干净,嘿嘿,好气派,好热闹!”竹瑶道:“他们果然去杀人了?”凌若花道:“我看见你小子偷偷溜了出来,便知道你的心思。哼,你当真想死么?死有什么好?”竹瑶怔怔的道:“我也不知死后会怎样,反正眼下活着已是无趣极了。前辈不必阻我。”
  凌若花哈哈大笑,笑声远远传了出去,惊得河畔暮鸦啊啊乱飞,过了一阵才道:“好笑,你小子自己要死,我为什么阻你?我抱恨含怨三十年,如今不必动手便可以看见你爹妈痛不欲生,晚年再不得一日安乐,我又何必阻你?”
  竹瑶又是一呆,道:“我知道爹爹妈妈倘若见我们都死了,一定伤心欲绝。可我……我……唉,我是不肖儿子!前辈不必再提了。”
  两人相对而立,互相注视了半晌,竹瑶又转过头去痴痴瞧向河水。凌若花忽然一把抓住了他手腕,说道:“你跟我走!”竹瑶惊道:“前辈……”凌若花喝道:“别多问,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回头你再自己寻死不迟!”竹瑶道:“我……”身不由己,被她拉着便走。
  凌若花步下迅捷之极,拉着他向西飞奔。竹瑶见她所去似是临潼方向,不由大惊:“她若将我交给大姐二哥他们,我怎么能再去陪阿琬?”急忙挣开她手,停步道:“前辈,我不去!”凌若花冷冷的道:“我带你去长安看一看你爹爹的故居,你也不去么?”
  竹瑶心中蓦地一酸:“阿琬便是跟我商议来看爹的故居,如今她却已经看不到了。也罢,我去看上一看,回头也好告诉她!”眼见凌若花目光炯炯的凝视自己,于是点头道:“好!”凌若花更不打话,抓住他的手又奔。
  临潼离长安有四十五里路程,他二人脚程虽快,一路疾奔过来,到长安城外亦已是暮夜时分,城门已闭。凌若花带着竹瑶转到城南启夏门外,取出一卷长索,抛上城墙,问道:“小子,上得去么?”竹瑶内力不及她深厚,轻功却还有胜过,也不答话,伸手抓住长索,微一借力,便即飞身而上。凌若花微微一笑,跟在他后面纵身入城,说道:“向东去,在曲池坊。”
  长安城内共有一百一十坊,曲池坊是在城最东南角上。竹瑶跟着凌若花奔去,到了一座大宅之前,但见好大一所院落,只是颓垣残墙,败落得不成模样。凌若花走到墙东,凝立片刻,轻轻一纵跃入墙内,竹瑶也随后跃进,残月之下依稀看见一片极大的场地,杂草丛生,荒芜满目,不禁问道:“这里原来是个练武场罢?”
  凌若花便似没听到他问话,凝视场中遍地杂草矮树,过了半晌伸手一指,道:“你瞧那边。”竹瑶顺着她手指瞧去,却不见有异。凌若花轻声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爹爹的时候,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看见他正在这练武场里,被我的一群表兄弟,也就是当年‘长安傅氏’的一群子弟,按在地上有如狗一般的痛殴,直打到他吐血昏死过去。唉,三十余年了,知道这事的人也不多了罢。”
  竹瑶做梦也料不到父亲竟还有如此惨痛的一段经历,不由惊得呆了,好半天才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我爹爹?”凌若花道:“是啊,那时我也好生不解,一般是我的表兄弟,为什么单单不将他当人看待?纵使他父母早逝,那也不至如此罢?那时候我只道他也是傅家的子弟,后来才知道,他压根儿便不是姓傅的亲骨血。”
  竹瑶也知父亲本姓温氏,自幼却在傅姓人家长大,但何以会有这等屈辱的少年时光,却仍是不明白,睁大眼睛看着凌若花,禁不住满脸都是疑问之色。凌若花轻轻一声冷笑,道:“你爹爹不日间便要接任天山掌门,名倾天下,却有谁知道他少年之时,曾经比一条狗都不如?你是他亲生儿子,最心爱的宝贝,也不会听他提起罢?”竹瑶只问道:“为什么要那样?”
  凌若花道:“哼,为什么?只因为他并不是傅家的骨血,因为他是姓温的私生儿子!你懂了罢?”竹瑶摇头道:“我不懂。”凌若花道:“我料你也不能懂,傅宁恨不能将你兄妹含在口里,捧在手心,怎么肯让你懂得世上会有这等事情?你知不知道,你祖父是什么人?”竹瑶摇了摇头。凌若花冷冷的道:“你的祖父温某人,便和如今骗了你妹子的齐元济是一般,乃是江湖上出名的淫贼浪子,当年你的祖母已是傅家的寡妇,矢志守节,凛若冰霜,竟最终也教他坏了名节。现下折到你妹子,同样遇上了齐元济那小子,真也算作祖债孙偿了!”
  竹瑶禁不住满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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