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烟杂录(三生石前传)  第16页

那女子已是一声冷哼,道:“今日看在你带伤的份上,权且寄下你的性命,日后找你家长辈算帐便是!小子,你从实说来,你究竟是何派门下,谁家子弟?”竹瑶摇头道:“前辈下问,本不当隐瞒,不过家父母的名讳,委实不便提起,晚辈也不愿惊扰了二位的。”那女子厉声道:“好小子,在我面前,你还敢大言欺人?你父母到底是什么角色?且说出来,看能不能将我师徒吓倒!”
  竹瑶平素并不喜多提父母大名,这时却实在是心下暗恼,心道:“好罢,是你自己要听,可不是我阿瑶抬出爹妈来吓人!”说道:“家父姓傅,单讳一个‘宁’字,家母姓竹,单讳一个‘君’字,武林中也算曾经薄有微名,前辈常在江湖行走,可听说过他二位么?”
  他只道自己父母名讳一说出口,那女子必定要大惊失色,岂知那女子脸色虽果然骤变,却满是悲愤恨怒之色,目光恶狠狠的盯在他脸上,过了好半晌,才嘶声道:“傅宁,竹君……你……你是他们的儿子?”
  竹瑶一惊,暗道:“看她的神情,总不成还和我爹妈有仇?”说道:“正是,前辈可是认识家父母么?”
  那女子嘿嘿一笑,道:“认识?我若不是认识傅宁这无情无义的负心汉子,又岂会落到今日下场!”竹瑶暗暗叫苦:“糟了,糟了,原来她是爹爹的旧情人,这一下阿瑶吓人不倒,自己反而要糟糕透顶了!”只听那女子问道:“你是他第几个儿子?”
  竹瑶大奇,不知她问这句话是何用意,但想这也不必说谎,于是答道:“舍家兄弟姊妹一共四人,晚辈行三。”那女子冷笑道:“哼,竹君那贱人倒还能生四个儿女。”
  竹瑶大怒,霍地站起,大声道:“在下敬尊驾年长,又是家父的相识,尊你一声前辈。前辈若要再口出不逊之言,可莫怪晚辈失礼!”但他伤后虚弱,这一下凭着一股愤激之气,站得猛了,眼前一晕,又即跌倒。那女子冷冷的看着他,道:“怎么,你还敢跟我动手不成?”
  竹瑶昂然道:“我自然知道便是身上没伤,也不是你的对手,但前辈若敢再侮辱家母一句,我就算拼着颈血溅地,亦要同前辈周旋到底。天山竹氏之后,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田琼芳虽对他大是恼恨,但此刻听他竟敢当面对师父说出这般话来,却也不由得大惊失色,眼见师父脸色难看之极,芳心忐忑,欲待为他说两句话,一时却哪里说得出口来?
  那女子却并未发作,只是淡淡的道:“你姓竹么?傅宁竟让你跟了你母亲的姓氏?”竹瑶道:“正是,那又怎样?”那女子冷笑道:“你自必是他最心爱的儿子了。”
  竹瑶也不知该说是抑或不是,过了半晌才道:“父母爱子女之心,无谓厚薄,子女报父母之恩,亦当如是。倘若有人胆敢对我父母不敬……”那女子道:“你便要拼死维护于她,哪怕为一句话送掉了性命也不顾惜,是不是?哼,这股脾气倒很象你爹爹少年之时啊。”
  竹瑶听她话声虽然仍甚冷峻,语气中却已有温和之意,不由怔了一怔,方才要和她拼命的那股忿怒不觉淡了,忍不住道:“不敢请教前辈尊姓大名。”心道:“我虽私下里听人说当年喜欢爹爹的女子很多,可除了何姑姑,却是没一个识得,何姑姑其实也不能便算的。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啊?不过……便问出她名字,我也不好去问爹爹妈妈的。”
  那女子却不答话,又冷然盯了他半晌,忽地回身,一把抓住田琼芳的手臂,说道:“琼芳,走!”田琼芳一惊,叫道:“师父……”那女子冷笑道:“痴孩子,你难道还要重蹈师父的覆辙?这小子从头到脚,都和他那无良父亲是一个模子里脱下来的,你看师父的模样,还不知戒么!”田琼芳急道:“我……没有……”被她拉住了手,身不由己跟着便走。
  竹瑶大声道:“前辈,且慢!”那女子道:“怎么,你还敢向我罗嗦?”竹瑶道:“晚辈岂敢?只是前辈言语之中,多有不妥之处,晚辈虽不敢声言指摘,却不能不分辨一二,前辈倘若肯听,便要先请恕罪了。”
  那女子料不到他如此大胆,反倒是一怔,道:“好,你说我有什么言语不妥?”竹瑶道:“不敢。一来晚辈与令高徒从既前无相识,此后也不会有什么来往,晚辈尽管算不得正人君子,却亦非凉薄无行的无耻小人,前辈所谓‘覆辙’,那是前辈之事,今非昔比,不必牵扯到令高徒及在下的身上;二来便是前辈与家父的相识,事属旧谊,晚辈自然不知其详,却亦知家父生平至今,全心全意,只在家母一人身上,纵然确实有负前辈雅意,却也非是家父之过,前辈失意之心尽可谅,但若要直斥家父以‘无良’二字,晚辈却是不愿听闻了。”
  他明知这女子武功高出自己甚多,又与父亲曾有情爱纠葛,今日狭路相逢,怨毒忿恨之余,能不向自己动手泄愤已是上上大吉,再口出这般言语撩拨,直是不知死活之极,但这一番话语如骨在鲠,却是不吐不快,哪怕这女子当场一掌打来,要了自己性命,也是顾及不得。一篇话侃侃而言,说出口来,心内说不出的痛快,不自禁的昂起头来。
  那女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呆立当地,隔了半晌,突然纵声长笑,声音自江面上远远传了出去。
  竹瑶与田琼芳都是一惊,不知她究竟想要怎样,四只眼睛不由自主都望在了她身上。那女子转过身来,看向竹瑶,笑道:“好小子,亏你说得出这些话来,倒也不愧是傅宁之子!你却怎知就是我一厢情愿,你爹爹便没对不起我?”竹瑶倒是一怔,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冷笑道:“似你这般年纪,说这些话容易,待到再过三十年,你到了我今日的岁数,便知道世上的事,可不是几句话便能说尽的了!”拉住田琼芳的手,转身便行,片刻间身形已在十数丈开外。只听她的声音遥遥传来:“我叫凌若花,你回去问你父亲,可也曾对不起我没有!”
  竹瑶一片惘然,回过头来,但见江水滔滔,人烟寂寂,处身是在钱塘江畔极荒野的一处所在。时当午后,日光犹烈,全身伤痕仍是隐隐作痛,欲待站起身来,寻路回去,却只觉身子虚软,眼前发黑。
  竹琬听姐夫说了在钱塘江畔找着阿瑶的经过,又听说他所挨的这一顿痛打全是因为自己有意冒名,戏弄了那小恶女田琼芳而起,不由好生内疚,听南昭一路絮絮叨叨的抱怨,也不好意思回嘴了。随着姐夫回到客栈,急忙去看竹瑶,果见他躺在床上。竹瑶见了她却没半句责备言语,只道:“阿琬,你跑哪儿去了?半夜三更还不回来,教姐夫和我都担心得要死。”竹琬心想海沙派、仙霞派的事倒也不必向他说了,自然道歉也是不肯道的,便道:“没事啊,我遇见了你的朋友,多玩了一会儿。”竹瑶奇道:“我有什么朋友?”竹琬笑道:“今天不跟你说,等你伤好了,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竹瑶这一番伤势虽然不轻,但毕竟只是皮肉外伤,他年纪尚轻,又有练武的底子,再加上他天山派密制的伤药灵验无比,将养到第三日上,早已好了大半。这一日竹琬到他房里看他,见他已经行动如常,知道已然无碍,便道:“阿瑶,我有事要问你一问。”竹瑶道:“是那姓萧的事儿?”竹琬这两日间已将与萧鹤相遇的事约略告诉了他,这时笑道:“你好会猜,真是他的事儿呢。我想你多半是知道的。”竹瑶叹道:“那可不然,我对那姓萧的,可没多大兴致。”
  南昭在旁插口道:“你们怎么一口一个‘姓萧的’,也没半点礼貌?人家好歹也做过你们几日师父,何况又是咱们的长辈。”竹琬道:“不要你罗嗦,要认长辈你自己认去!喂,姐夫,我们说话不用你听,你到外面给我看着时辰。我今日日中和人有约,若是误了时,我可拿你是问。”南昭摇头道:“你们两个又要捣鬼了。”被竹琬用力一推,只得出门去了。
  竹琬关上房门,回头走到竹瑶床边坐下。竹瑶叹道:“你怎么对姐夫老是这般不客气?这般好支使人的脾气也该改一改才是。”竹琬笑道:“你别忙,我还没支使你呢。阿瑶,你跟我说,咱们在那姓萧的家里住了六年,你还记得当初的一些事儿么?”竹瑶道:“我记得的你多半也记得,再说也没什么可要紧的,还问作甚?”竹琬道:“是啊,我想也没有要紧事。可他那天老是追问我一句话儿,说是我亲口说的,我说记不起来,他就骂我装假、假装什么的,讨厌得很。”竹瑶笑道:“我不信,难道他还敢骂你?”竹琬脸上一红,道:“也不算骂啦,只是那副样子真的难看得很,好象我想不起来就十恶不赦似的。你帮我想想,我那时真说过什么要紧话没有?”
  竹瑶道:“你自己都忘记了,却要我想,我哪里知道?”竹琬笑道:“好阿瑶,你一定知道的,帮我想想啦。对了,他说是他有一回骂过我之后我说的,那时候你不是老跟我一齐挨他骂么?你想想我曾说过什么来着?”
  竹瑶皱眉思索了半晌,道:“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你倒说说,他是怎样的追问你?”竹琬道:“就是那副坏模样啦,一听我说记不住了,那架势简直要将我吃下去似的。我可弄不懂,一句话有什么要紧,难道我那时就会说什么了不得的话不成?”
  竹瑶又想了半日,突然拍手道:“我想起来了,一定是那一句话。”竹琬忙问:“什么话?”竹瑶笑道:“我说便说了,你可别打我。”竹琬横了他一眼,道:“你不说才是讨打呢!快说,究竟是什么话?”
  竹瑶道:“方才姐夫还说他做过咱们几日师父,那时他教我们读书写字,动不动就爱打我们手心,打得还真是挺疼,你记不记得了?”竹琬笑道:“当然记得,所以你直到如今都是一见他就讨厌,多半还是记着小时候他打你板子的旧怨。”竹瑶也笑了,道:“这可不是的,我见他讨厌的那时,还不知道他就是小叔叔呢。我想那时他待我们虽然凶些,其实也是挺喜欢我们的,所以挨打归挨打,淘气还是淘气。那时你比我,又更加淘气得出奇些,有一回实在惹恼了他,他气坏了,开口就骂你日后找不着婆家,你还记得么?”竹琬笑道:“他敢骂我这句话么?我倒忘记了。”竹瑶笑道:“你忘记了,我可替你记得清楚,连你答了什么话都记得的。你那时直爬到他身上去,搂住他的脖子跟他说:‘小叔叔,我长大以后就嫁给你!’就是这一句话罢?”
  竹琬登时满脸通红,顺手一掌掴去,骂道:“没有的事,你胡说八道!”竹瑶笑着避开,说道:“叫你别打我,早知道我就不说了!”竹琬嗔道:“我几时说过这话?便是说过也是小时候不懂事,乱说一气也是有的,你当什么真!”竹瑶笑道:“我可没当真,只怕他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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