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得高齐贤转攻为守,心头一阵得意,“怀柔剑法”却再也使不出来。他不知道这套剑法要心剑相通,不由诧异,心想:“这套剑法我会的不多,还是换一套罢!”一套“怀柔剑法”堪堪使了几招,剑式一变,又换作了“素华剑法”,一招“暮雨潇潇”,剑点攒刺而出。
高齐贤这次却识得了,单刀挥动,呼呼呼连劈三刀,喝道:“你是‘江南奇秀’薛易霁的门下?”竹瑶笑道:“你又错了,我自住在岭南,跟江南的薛家风牛马不相及,怎么扯得到一起?”说着剑尖一顿,长剑疾如星火,如电直射,却换了向姐夫南昭学来的“仙霞剑法”中一招“点化众生”。
高齐贤愕然道:“你是仙霞派净因老和尚的嫡传弟子?”净因大师是浙闽交界处仙霞派的掌门,仙霞一派,唯他传人中有不少俗家弟子,竹瑶姐夫南昭便曾是他的得意门生。本来竹瑶的年纪只够得上做净因的徒孙辈,但高齐贤见他这一剑出手不俗,似已得仙霞剑法的精髓,故有此一问。竹瑶笑道:“你还是错了,净因老贼秃给我做徒弟还不配,如何做得我师父?唉,长胡子,你猜谜儿的本事很不好,干脆别猜了罢。”其实高齐贤单凭一招一式便可看出他所使的剑法之门派渊源,这份见识,却也过人。但竹瑶所学甚杂,虽然功力尚浅,各路剑法只能学其式而不能窥其神,可此刻东拉西扯的乱使一通,却将高齐贤弄得满头雾水,不知所以,心情不禁大沮。
海沙派众人见他久斗不下,不由得面面相觑,那个持鞭汉子骂道:“他妈的,臭小子,缠住没完没了,这丫头是你的小情人么?”竹瑶正自侧头避刀,闻言大怒,扬手便是一缕银光向他射去,叫道:“我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你口里放干净些!”那人张口正要回骂,不料竹瑶算得准极,这枚银针不偏不倚的正射中他门牙,那人“啊”的一声,险些没撞下吃饭家伙,吓得就此噤声。
但就这一分心,便失了先手。高齐贤岂容他还手,一柄单刀着着进攻,竹瑶连喘气的工夫也几乎没有,只仗着眼疾手快,挡刀自保,转瞬便已拆了百余招。
百招一过,竹瑶立见窘迫,他只不过是剑法精妙,无论对敌经验与内功火候都与高齐贤差之远矣,久斗之下,力不从心,不免凶险万分,此刻便满心的想要脱身保命,却亦不能。高齐贤早瞧出他这个弱点,这时得手,口中哈哈大笑,手上单刀劈风,使得越发紧了。珠钿瞧得,不禁大是惊惶。
竹瑶力战之下,一步步后退,不久已退到自己桌边,退无可退,眼见高齐贤又是一刀砍下,侧身急避,擦的一声,单刀离身不过一寸,砍入板桌之中。这一刀力道甚猛,桌上茶盏儿一齐跳了起来。竹瑶心下暗惊:“今日我可要不妙了,这可怎么是好?”随手抓起一只茶碗掷了出去。
高齐贤让开掷碗,一声大喝,拔出单刀,又是搂头急砍,竹瑶已跳到了桌后,叫道:“喂,长胡子,你怎么这么不讲礼貌?我送茶给你喝,你怎地不接?”高齐贤冷笑道:“那可多谢得很啊!”
竹瑶趁他说话分心,左手已在衣袋里一探而出,笑道:“多谢是不用了,你不爱喝茶,便吃我几枚银针,怎么样?对了,我这针上今儿可加了法宝,听说你们海沙派也挺喜欢穿心腐骨的毒药,当然是不会怪我的。”
高齐贤沉着脸道:“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竹瑶笑道:“你不信也不打紧,反正这滋味真的与众不同,还请阁下品鉴品鉴。”手上作势,指缝间果然都是银光闪烁。
高齐贤昨日见过他发射银针的手段,心下也颇为忌惮,生怕他情急拼命,果然将所谓“与众不同”的毒针射了过来,若以“满天花雨”的手法射出,自己未必能够尽挡,虽然口硬,却也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刀横胸口,正欲再行喝骂,忽见楼梯上走进来一个女子。
第二回
众人齐向那女子看去,但见她约莫二十余岁年纪,白衫绛裙,鬓边簪了朵浅粉色的珠花,若非背后斜插长剑,直如一大家女眷,而她容色间一片温雅娴静,却实在又不似身怀武功的模样。楼上本来刀剑相交,一片杀气,这女子一来,陡然安静了下来。珠钿第一个叫出声来:“小姐,小姐,你怎么来了?”
高齐贤喝道:“姑娘是谁?”他听珠钿称她为“小姐”,心想只怕还是那姓萧之人的姊妹,心中大是忌惮。珠钿怒道:“这是我家小姐,是我们少爷的师妹,你大呼小叫,好没礼貌。”高齐贤不去理会,又喝道:“姑娘到此,有何贵干?”
那女子走到珠钿身侧,斯斯文文的说道:“舍下小鬟不知何以得罪了诸位,以至被擒?”话声极是娇柔,虽然询问,言语中却不带半分愠怒,传入耳中,众人都觉得说不出的舒服,不自禁的都是大生好感。
高齐贤却不为所动,冷冷的道:“姑娘如此说,想是这丫头的主人了?请教芳名上下?”那女子道:“我姓钟。”高齐贤怒道:“我问你叫什么名字。”珠钿忍不住大声道:“我家小姐的闺名,和你们也是说得的?”
竹瑶休息了一阵,已然恢复,插口道:“高不贤,你真是不贤的可以!人家姑娘的名字自然不能跟你说,你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连规矩都不懂么?”高齐贤大怒,飞腿踢翻桌子,挥刀向他劈去。竹瑶连忙避开,长剑游走,叫道:“看针!”
高齐贤忌惮他暗器功夫,见他扬手间银光微闪,连忙挥刀拍出。岂知这一刀却拍了个空,竹瑶已抢近身侧,长剑“在山之冥”,冷飕飕的攻了上来,差幸高齐贤已知这小子狡狯无比,单刀一荡即回,堪堪架住脑后一剑,这一刀救得险极,周身不由得一阵冷汗。他刀势沉重,竹瑶也不敢和他硬碰,刀剑一交便退,身形飘了开去。
那女子名叫钟素晴,眼见二人打斗,不明其故,于是走到珠钿身边,问道:“师哥呢?”珠钿嘴角一扁,几乎哭了出来,道:“适才见到他,一句话不说就叫我投帖,害得我在这儿受人欺侮,也不知他上哪儿去了?”钟素晴一呆,好生失望,轻轻自语:“那他几时才到?”
珠钿见小姐呆呆出神,竟忘了给自己解穴,心中一急,叫道:“小姐!”岂知钟素晴全不答应。她心头大急,顺着小姐目光看去,只见小姐正自望着竹瑶使剑,低声自语:“怎么这人也会使这招‘比翼双飞’?”
只见竹瑶飘身闪开高齐贤的单刀进袭,长剑一挺,左右双刺,剑招去势极是飘忽,却是在路上见别人动手时学来的一记剑招。他记性虽好,却也学不到内中精微之处,只是形似而已,原来剑招中的庄森之气,早自行换作了飘逸轻灵的风姿。
珠钿在剑法上没什么见识,但这“比翼双飞”的剑招名目,倒也是听过的,知道是主人家独门剑法的一招,决不会传于外姓人氏,连小姐也不曾学到,不禁向钟素晴看去,只见她目光中虽有疑色,脸颊上却已泛起两片红晕,显然是想到了真正该使这招的那人,这光景哪里还记得起别事来?珠钿僵坐椅中,穴道被封得好生难受,不由得暗暗叫苦。
竹瑶两剑使罢,手上一扬,这次真的是满把银针激射而出,逼得高齐贤挥刀格开,他已再度抢进高齐贤的刀圈之中,仍是一模一样的一招“在山之冥”,斜斜指去。高齐贤怎能在他同一招下吃两回亏?大喝一声,单刀猛然一个回旋,用力砍去,当的一响,将他长剑及时截住,正待运力砍下,忽然腰间一痛,刚叫不好,接着右手手腕上又是一麻,单刀把捏不住,登时脱手落地。他全身酸麻,右手兀自举在空中,直挺挺的却再也动弹不得了。
竹瑶笑道:“方才我就说过要请你吃这与众不同的银针了,你怎么还恁地大意?赶紧回去仔细看看罢!”高齐贤被他以银针射中腰间“志堂”、手腕“内关”穴,既要强自运气冲解穴道,又担心这针上果是喂有剧毒,又怒又怕之下,哪里还敢还口?
海沙派众人见他中了暗算,均自大怒,七个人抡刀举鞭,一齐招呼上来。竹瑶一柄长剑招架不开诸多兵器,只有向后跳开,心中叫苦:“怎么世人都喜欢以众凌寡?”
钟素晴见势成混战,再也看不到竹瑶使师哥的剑法,秀眉一蹙,走近战团。竹瑶百忙里看见,忙叫道:“姑娘,别过来……”话犹未了,一名大汉已喝道:“小妞找死么?”弃了竹瑶,单刀向她面门斜划。他见这个女子娇柔美貌,又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这一刀并未使上劲力,只是吓她一吓。
珠钿与竹瑶同声叫了出来,一个惊呼:“小姐,小心!”一个怒喝:“欺负女子,要不要脸?”却见钟素晴淡淡一笑,等刀及面门,长袖拂出。持刀那人只觉手中一震,单刀已被她袖子卷住,夺了过去。这一下出手快极,众人尚未看清,刀已到了她袖中,随即脱手抛出。刀风呼呼,一使鞭人大叫一声,已被刀柄撞中腰间穴道,扑地倒下。那刀余势不衰,继续飞去,扑的一声,砍在板壁之上,深入半寸。
她这一下突然出手,众人都是心头大震,不由自主的停手住斗。海沙派众人不禁暗生惧意,目光齐向高齐贤射去。
高齐贤强自运气,穴道已经冲解开来,半身兀自酸麻无力。他自知武功与这女子相差太远,何况此刻只想回去解那银针之毒,当下左臂一挥,道声:“走罢!”狠狠横了竹瑶一眼,转头便行。众人见首领尚且如此,哪里还敢多呆?几个人扶起那被封了穴道的同伴,头也不回的去了。
高齐贤下楼梯之时,想到身中毒针,不知自己是否能解,不由身子一晃,险些从楼梯上栽倒下去,心内寻思:“若我侥幸不死,好歹也要把这臭小子砍作他妈的十七廿八段。”
钟素晴见他们去了,这才想起珠钿穴道未解,急忙伸手在背心推拿几下,解开了她的穴道,又问道:“他……他说他什么时候来?”珠钿甚是委屈,说道:“就是小姐要我找少爷,谁知他一句话不说就叫我投帖,险些莫名其妙的把一条小命送在这里,幸亏这位相公救我。”竹瑶接口道:“珠钿姑娘,你可说错了,我今日也险些儿死在这群人手里,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说得上救你?”
钟素晴心想:“不知这人怎么学会了师哥的剑法,难道他们是好朋友不成?”于是上前一步,敛衽行礼,谢道:“公子仗义援手,实是有劳。”竹瑶一惊,连忙还礼,道:“钟姑娘,明明是你救的我,怎么反而向我道谢?这可不教我更过意不去了么?”
珠钿站起身来,便自吩咐茶博士整顿桌子。此间掌柜的方才听得楼上一片乒乒乓乓,早已吓得躲在桌肚里念佛,她连叫了几声,这才有人战战兢兢的上来收拾送茶。
钟素晴请竹瑶就座,自己也在桌旁坐下,说道:“不敢请教阁下高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