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84页

少还能恨我,免得你懊悔!”萧鹤颤声道:“不,阿琬,你不知道我这十九年是怎生过的……我一定听你说个清楚,不然的话,这一世死不瞑目。你……你难道是故意让我恨你……”竹琬冷冷的道:“我是为你着想,到了这地步,你不恨我又能怎样?恨我的时候,就不用去恨自己。我左右是死了,冤不冤枉有什么要紧?”
  萧鹤凄然道:“阿琬,你最是知道我,我一直不敢去想你是冤枉,连怀疑都不敢怀疑,就是因为你已经死了!我怕我想明白了,却已反悔不来……”说到这里,不由得哽住了,他顿了一顿,忍不住又问:“当年……究竟是怎么样?你跟我说好么?”
  竹琬背对着他,慢慢的道:“当年的事,还有什么可说?你几曾有半分明白过我?其实我要是当真不想嫁给你,哪怕我家里逼得再紧也是枉然;我要是当真另外恋上了人,那么打和别人相好起我就会跟你一刀两断!你当我什么事不敢?我一向由着我性子,什么事不敢摊明了做,用得着偷偷摸摸?”
  萧鹤心中又是一阵剧烈的震荡,轻轻扳转了她身子,凝望她眼睛,隔了良久,两行泪水自眼中缓缓的流了下来。
  竹琬无数次想象过他听到自己言语之后的神情,这时不论萧鹤大惊也罢,狂喜也罢,她都不会再放在心上,但萧鹤却是一言不发,只是怔怔望着自己流泪,她反而心头一紧,猛然立起身来退了两步,道:“你做什么?”萧鹤哽咽道:“我……我错了!我就知道我多半是错了,阿琬,你原谅我好么?”
  竹琬转过脸去,幽幽的道:“十九年前,你便应该说这一句话的。现下再说,却已迟了。”
  萧鹤一把抓住她手,大声道:“不,还不算迟,至少今生今世,我还能见到你,求你原谅……阿琬,我知道你一定恼我恨我,我也不敢要你一时半会就回心转意,可是你留下来罢!哪怕留在我身边折磨我,出了你十九年来的怨气,也是好的,我求你了!”
  竹琬冷然一笑,道:“我留下来?留着和你钟师妹共事一夫么?”
  萧鹤心底陡然一寒,失声道:“你……你容不下……”竹琬道:“好笑,这时候还问我什么容得下,容不下?我们各自两不相扰便了,何必拿些俗事来说,没的辱没了我!”萧鹤急道:“你……你不要说赌气话……”竹琬道:“我不是说赌气话!事到如今,你也该知道是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倘若还存着这样的想头,你也未免太痴。”她望着萧鹤脸上神情,冷冷的又道:“你该懂得,到了这个田地,还有什么法子?退一万步来说,假使我肯回头,却定要你抛弃你钟师妹,你做得出来么?”
  萧鹤颓然坐倒,以手扶头,好半天也答不出话来。
  竹琬缓缓的道:“我说你迟了十九年,那是不错的。十九年前怎么闹法,都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过了这些年,牵扯太多,再不能肆意任性的做去了。”萧鹤道:“不,阿琬,无论过了多久,我心里也只有你一个,你不相信么?”竹琬冷冷的道:“信不信有什么两样?你再怎么一心待我,到底是已经和别人十九年夫妻,儿女成群……就算你能为了我一朝舍弃,这样的负心薄幸,我也不要信赖。”
  萧鹤听她这几句话说得冰冷异常,心中一痛,叫道:“阿琬!”
  竹琬回过头去看他,道:“我不是好心肠,也不是狠心肠,这是我一向的脾气如此,你还能记得么?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和阿瑶一齐寄养在你家的时候?”萧鹤握住了她的手,握得极紧,喃喃的道:“你很小很小的时候……”
  竹琬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是脾气执拗,也霸道得厉害,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非得独个儿占着不可,连阿瑶也不肯相让。有的时候,你们劝我和阿瑶分着玩,又或者给阿瑶玩过了,我就索性把整个儿都扔给他去,再也不肯碰上一碰,哭闹得谁也劝我不歇。那时候阿瑶什么都让着我,因此你们时常骂我是坏孩子,你还记得么?”
  萧鹤低声道:“你向来是坏孩子的,我……我心里,偏偏就只有你这个坏孩子!”
  竹琬道:“我自小心里就是这样想法,一样东西,是我的就全是我的,要不就干脆不是我的,我决不要跟人分着,倘若那样,不如一点儿都没有。就是我最心爱的东西,不能全是我的,我也宁可不要。长大了之后,虽然懂事了,也收敛了许多,可是在要紧的事上,我还是那样,要么不让,要么不要。”萧鹤凄然道:“你如今……是‘不要’了?”
  竹琬咬住了牙,点头道:“不错!”
  这两个字一出口,室中更无别般声息。
  萧鹤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道:“阿琬,你是故意我罚我,你罚我冤枉了你十九年,负了你十九年,因此你这样惩罚我!是不是,是不是?”竹琬摇头道:“我不是罚你!事已至斯,我惩罚你又有什么用?”萧鹤大声道:“不,我知道错全在我,你罚我也是该当,可是……你总得给我一个补过的机会,不能便这么离开了我……”不由得语带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竹琬在他身边缓缓又坐下来,道:“要错,大家都错了,要不都没错,只是造化弄人!我不罚你,也不要补过,已过去十九年,还有什么过失补得回来?这些事情,不是几句话便能勾销的。”萧鹤叫道:“我知道我对你不住!可是你……你不能……”竹琬截住他的话道:“你没有对我不住!要错就错在当初,现下你应该和你钟师妹在一齐,过你们的太平日子,不该来管我,你也管我不着!”萧鹤黯然道:“阿琬,你真当我过的是太平日子?没有了你……”竹琬道:“没有我,你已经过了十九年了。”
  萧鹤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涩然道:“是啊,都过了十九年……你是决意离开我了?”
  竹琬道:“纵使我不是决意,我们也只剩下那一条路。你就当我还是死了,当我没回来过,好好的过你的日子,这世上也没有谁离了谁便活不下去。”萧鹤望着她不语。竹琬淡淡一笑,道:“这番话我若是早说开就好了,却误得你们这些年来同床异梦。其实你不觉得么?虽说你不是象爱我一样爱你钟师妹,但你们在一起,才真正是过日子的夫妻。有的时候我也想,你到底爱我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我跟你全然不同,反倒教你这般发了疯似的执著?可是你如今也不年轻了,应该明白,这样的不相同原本就不该在一处……到了今日地步,哪怕你不肯撒手,我难以割舍,却也该明白这毕竟不合适,我们也只有这一条路。”
  萧鹤突然激动起来,高声道:“阿琬,这就是你的意思?”竹琬又道了一声:“不错!”萧鹤咬牙道:“我煎熬了十九年,你还是恨我,说来说去都是这个意思!你……你是成心回来一趟,让我见着你,让我受这番折磨,是不是?你又何必回来,你又何必活着?”说到此处,悲愤再难抑制,反手一掌,直击得墙上泥灰簌簌而落。
  竹琬缓缓的道:“我能活着,并不是我要活着,只是自己也做不了主。你最好便杀了我,那什么都省心了。”
  萧鹤提起一掌,又待往床沿击下,听了她这两句淡然说话,忽然间怒火全消,哀痛却更深了一层,张臂相抱,流泪道:“阿琬,你这是什么话?我难道能杀你?你……你还是活着的好,就算你不要跟我,也总比你不活在世上……我心里……”
  竹琬已是满眼含泪,却忍住不落下来,挣脱他怀抱,轻轻的道:“是你不好,也是我不好,当年的一时意气,我们都要用这一生一世来偿还,这是注定了的事!”萧鹤叫道:“我不信命!”竹琬道:“难道我信命?这不是命,只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我是这样的人,酿成后果才会这般。一切事情,都是我们自己造就的,想更改也更改不来。”
  萧鹤凄然看她,脸上一片深深无奈之情,说道:“阿琬,你比我明白得太多。”
  竹琬道:“我用了这些年来慢慢明白,还不够么?”她微微出神,又道:“你还记得罢?当年我们在临安相遇,三生石畔相会。后来阿瑶跟我论起这三生石来,说道前生虚妄不能追,来生渺茫不可求,三生之中,只有今生今世由得了自己做主,万万不应该再自己耽误了去……纵然明知如此,我们还是自己耽误了这一世,什么事岂非都因我们自己的性子,才种下这般因果?其实我们的因缘,跟什么人都无关,跟什么冤枉误会也无关,是我们自己不能够长久。”萧鹤道:“因此你不要和我在一起,过了十九年,你也不要和我在一起?”
  竹琬按住他手背,道:“这不是过了多少年的事,即使过了十九年,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哪怕我们都已变了,也只是离得更远。硬要在一起,不成的。”
  一时两人都沉默了,谁也不说一句话。隔了良久,萧鹤才惨然一笑,低声道:“阿琬,你知道么?这十九年来,我时常梦见你。”
  竹琬别开脸去,默然不语,心道:“难道我哪一天没梦到你了?”
  萧鹤轻轻的道:“我在梦里,每次都是那一日的情形,你跑在前面,我自后追着。眼看便要追上你了,你却猛地往悬崖跳了下去……我伸手去抓,已经抓着你的衣角,手中却突然没了你的重量……阿琬,你知道么?每次梦到这时候,我心里就如撕裂了一般,我常常便那么叫着你的名字醒过来,全身都是冷汗。我老是想,事情已是这样无可挽回,为什么我连梦里也得不到你?我若是还能和你见上一面,好好说几句话,哪怕是梦也好啊,可是老天就连好梦也不给我一个!阿琬,我现下是当真又见到你了,却没想到你比梦里还要忍心。你既决意就此离开我,那又何必回来相见?又何苦回来让我空欢喜一场?”
  竹琬满眶热泪终于又落了下来,道:“我又何苦回来?我难道是想回来的么?我躲了你十九年,十九年我一点不要见你,今日我也不想见到你,谁教你定要逼我现身?我本来就想走得远远地,永远也不踏西域一步,谁又教你让我生了剑儿,让我割舍不下……”她一说到儿子,声音便哽咽了,泪水也急涌出来,哭道:“我不该生了剑儿,也不该把他一个人撇在你这里!我们两人如何如何,全是你自招的,也是我自招的,吃这般苦楚也是该当,跟剑儿全不相干,他凭什么要为此遭罪?还不如我当时便不生他,也省得烦恼……”她与丈夫重会,明知两人再也无法厮守,虽然句句言语毅然决然,心下却着实凄楚难当,再一念及儿子,不由更添伤心,重增愤慨,忍不住失声而哭。
  萧鹤伸手揽住她,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是我待剑儿……待剑儿不好。”
  竹琬哭道:“你自己也说待他不好,那就是没错怪你了,是不是?剑儿只不过是个孩子,又没招你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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