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88页

深一往,那我也早就打消了痴念。可是……可是你偏偏动不动就爱拉我去陪你练剑玩耍,又时常在我面前抱怨他这里不好,那里不是,教我怎能不在心里存了想头?我也常想你多半只是少年心性,贪玩好胜,口没遮拦,未必就是对我有意,可是这颗心要热容易,要冷下来却是真难!你何尝知道,白日间你和我在一起,对我时冷时热,忽嗔忽喜,我都放在心坎儿里,夜里没人的时候,拿出来细细回想,也不由得全身忽冷忽热,好似在油锅里煎熬的一般。尤其想到此刻你正在师哥怀里,他爱抱你便抱你,爱亲你便亲你,我却只能偷偷摸摸的想你几想……我这样的折磨,你哪里放在心上。”
  竹琬默然良久,慢慢的道:“那时我太年轻,有些事不太明白,如今也不必说了。”
  徐林轩嗤之以鼻,说道:“师嫂,你这些话骗得谁来?说什么不明白,你那时再年轻,到底是嫁过人了,推不得糊涂!你既要假装不懂,拿我寻开心,可也怨不得我手狠。我那时手段也真是不赖,对不对?只消几句言语,顺水推舟的一番做作,就能挑拨得师哥杀了你。他倒也不蠢,只是性子太急,一发火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又不会细细思量前因后果……他一向爱怜你也忒够了,我就是要借他这等爱怜害你个万劫不复。哈哈,哈哈!”
  他狂笑声中,竹琬心头一股热血直冲上来,不禁全身发颤,咬牙道:“你……你好算计!”徐林轩笑道:“师嫂,莫非你今日才明白全是我的算计?”竹琬怒声道:“我早就明白了!你恁地狠毒,我却不懂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徐林轩幽幽的道:“师嫂,你说你明白了,其实还是不明白,我毁了你也就是毁了我自己,我还想有什么好处?那天的事,我本来就是想和你同归于尽,一道死在师哥手底下,心想反正是得不到你,索性在这世上传个虚名出来,也算是我一场心意。”
  竹琬冷冷的道:“是啊,后来我死也死了,姓萧的在心里还一直认定我们有什么瓜葛,你也该够满意的了。”
  徐林轩惨然一笑,道:“满意么?我一心想同你共死,料不到天不从人愿,你竟那般跳了崖,而我自己却趁那混乱之际逃了出来。这二十年来在江湖上东躲西藏,隐姓埋名,二十来从不敢出头露面,便是怕他知悉,这等日子简直连鬼都不如,与其苟且偷生,倒不如那日随你跳崖的算了!师嫂,你当我已死,多半心中还安然自在;我当你死了,这二十年来却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无时无刻不记得你最后朝我看那一眼的神情。我处心积虑的置你于死,这是我平生得意之作,终此一世也不会后悔,可是每想到你已葬身万丈深渊之下,而我却半人半鬼的苟活于世,心里当真有如刀割的一般!我要害你,你一死百了便无知觉;要害师哥,他却依旧有妻有子,尊贵安乐,到头来我究竟是害了谁,又图些什么?师嫂,你可知你那回射我的三枚银针,这二十年来我一直藏在身边,每当心痛难忍之时,就拿针在身上乱刺一阵,好减轻这般苦楚,这些事你可明白?你自己看!”
  他猛然起身,逼到竹琬面前,将衣袖一直拉到肘弯之上,竹琬望到他手臂上尽是密密麻麻的针眼,交错重叠,许多癍痕都已陈旧。她对徐林轩本来这只有憎恨厌恶,全无情意可言,而自己夫妻离散,死后余生,也即因他从中播弄所致。虽然也知道诸般因缘也由自己生性使然,不能全怪得他,这一股切齿恨意却未能便消。但此刻蓦然见到这等情景,念及他二十年间内心折磨之苦,心里忽然软了,泪水冲到眼眶里,轻声道:“你……你何苦来呢?”
  徐林轩眼底闪出亮光来,颤声道:“师嫂,我委实对你不起,你还恨我么?”竹琬摇头道:“算了!大家都有错,我当年……我其实并没有存心逗你,可是有些事也太不懂分寸,也不怪你恨我害我。事已如此,不用再算这笔旧帐了。”徐林轩大声道:“不,我不是恨你,便是狠心害死你的那时,我爱你也胜过害你。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只有他才是祸根,这笔旧帐应该算到他头上去,是也不是?”竹琬咬唇道:“那狠心该死的,提他作甚?”徐林轩鼓掌道:“好!师嫂也说他该死,那就是答应去杀他了?”竹琬蓦地一惊,脱口道:“不,不成!”
  徐林轩脸上露出一丝涩笑,道:“原来你到底还是有情于他,他害你成这样,你也不想他死?”竹琬叹了口气,道:“有情无情都已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可说?其实你当初尽是自误,最多再怪上我误你,和他又不相干。”徐林轩道:“怎么不相干?若非这世上有你,而你偏又嫁给了他,我怎么会落到这一步?为当年那事我们两个人的苦头都已吃尽了,也算两相抵消,可是他却二十年来自在逍遥,是什么道理?我这辈子决不能放过他去,哪怕拼个玉石俱焚我也不在乎!师嫂,我就是要他性命,你可明白?”
  他最后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竹琬不禁心底一寒,道:“你既想要他性命,怎么不自己找上门去,怎么偏要来逼我?你也明知我没有杀他的本事。”徐林轩冷笑道:“难道我便有杀他的本事?我要是势力手段都强胜于他,这二十年里哪一日我不能找上门去,何必非等见到你不可?”竹琬道:“你倒有自知之明?你当年不及他,如今愈发的不及他。你害不到他,就想借他的手再杀我一回,你索性爽爽快快给我一剑的好了!”
  徐林轩微笑道:“师嫂,你想激我么?我可不上你的当。我也知道,你同他就算恩断义绝,毕竟他还是你儿子的生父,可是你不要忘了,要是你儿子不在了,他与你还有什么干系?”竹琬失声道:“你敢害剑儿,我跟你拼命!”徐林轩笑道:“师嫂有这股拼命的狠劲,不妨留着对付他去,好歹也能救得令郎。”
  竹琬低下头去半晌不语,徐林轩道:“师嫂可想明白了,意下如何?”竹琬道:“我又没发疯,好端端的去送死作什么?我跟你说过,我杀不了他。”徐林轩笑道:“师嫂若去杀别人,我倒也不敢有十分的把握,去杀他却怎么会是送死?只怕师哥情愿送死在你手上也未可知。”
  竹琬由他去说,沉脸不理,徐林轩道:“师嫂,做师弟的倾慕了你一世,这当儿你的心意我也猜得出一二,你这般有恃无恐,不知是指望着贵派同门相援呢,还是依旧当他是亲丈夫,打算着回头找他诉说一番,求他出头收拾了我,救得令郎出来?”竹琬怒道:“我娘儿俩便是万刃分尸,也决不会回头求他,放你的心罢!”徐林轩抱着双臂,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万一师嫂当真请动他的大驾到来,我最多闻风远遁便是。他在明处,我在暗处,嘿嘿,师嫂不妨试试,前脚出了我的门,后脚还能找得到我不能?”
  竹琬出神良久,淡然一笑,道:“徐林轩,难道我便不知道你的心思?我们闹到这地步,全是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何况你便是逼我杀了他,于当年之事又复何补?你不是为那旧恨,只是因为有他活在世上,你就不敢出头,便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苟且偷生,是不是?”徐林轩笑道:“师嫂真是我的知己,说破我心思便如眼见的一般,难怪我当年要认定了你。”竹琬道:“既如此我又何必杀他?只仗着有他在,你才忌惮几分,要是他不在了,剑儿只怕立即便要遭你毒手。我并不痴,为什么要绝了自己孩儿的生路?”
  徐林轩嘿的一笑,道:“奇了,若说为你,我不杀令郎还有可说,我对他还有什么忌惮?”竹琬哂然道:“何苦装假呢?其实你也明白我是活不久了。”
  徐林轩脸色不禁变了一变,竹琬凝视着他,反而微微笑了出来,道:“我早说过,有什么话不能直说?你在这里如此熟悉,只怕跟寒玉谷门下也有私交,难道就不知道我中了什么毒?”徐林轩冲口道:“我已经喂你服了寒玉丹。”竹琬道:“很好,你连寒玉丹都能拿到,想必跟寒玉谷也非泛泛交情了,你给我服了解药,我还是九死一生,你便看不出我这毒质早已深种入血,无法化解?”
  她脸上一片淡淡笑意,这几句话却说得徐林轩不自禁倒退了两步,脸上一时灰白如死。竹琬点头道:“其实本来我自己也不甚明白,只当取到解药之后,凭借内力自疗,至不济也可多支撑几年,没想到已是时日无多。多谢你今日点醒了我。”徐林轩颤声道:“我……我几时跟你这样说了?”竹琬一笑道:“你最懂我,能逼得我无路可走,怎么就不知道我也很懂得你?我若是还有一线生机,你怎么会如此轻易放手,只想拿我作杀人之用?你是明知道留我不得,索性再毁上我一次,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侧过头来,打量室内一圈,冷然道:“你的地方,我很不喜欢,不过反正也就是一两个月的工夫,勉强住住倒也罢了。我死之后,你可以教剑儿带了我的骨灰上天山仙影峰,交给我家阿瑶,也不枉你自诩爱我一场。”
  徐林轩突然被她说破底蕴,一时禁不住脸上失色,连退了几步,这才神态渐定,听她说到这里,倒笑了一声,道:“师嫂好看得破,如今就交代起遗嘱来了?却怕小弟难以从命。”竹琬道:“我交代归交代,反正人死之后一无所知,你不肯做也罢了。”徐林轩摇头道:“不是,不是,师嫂的吩咐,我哪有不肯做的道理?只不过贵派的仙影峰嘛……莫非师嫂还不知令兄他们已是大难临头,自身难保?”
  竹琬只道他是危言耸听,冷笑不语。徐林轩叹道:“这事我本来还想瞒着不说,说了只怕你伤心,可是师嫂说出这等遗愿来,师弟不想辜负你于死后,也只好如实说来了。你可知道,只因寒玉谷投奔了天山派,引得点苍派霍掌门请出少林寺主持公道,中原各门派联名传檄,已于本月十五踏路起程,讨伐贵派恶迹而去?”竹琬皱眉道:“程师姊回了天山?你不是胡说么?”
  徐林轩笑道:“师嫂既猜得到我与寒玉谷门下私交不浅,令师姊的行踪,我怎么会胡说呢?本来嘛,贵派虽然在江湖上好事多为,天怨人怒,但想要当真将之挑了,也不见得如何容易。自令尊闭门封剑之后,武林中每隔几年便嚷闹一回讨伐,可是一来光说不练,二来我昆仑派天墉城独持异议,大家也不敢硬做强龙来压地头蛇,这般闹腾来去,总是雷声大雨点小,贵派也未必放在心上。殊不知这回情势,大大不同。”他看见竹琬脸色微微变了,续道:“师嫂想是也有些明白罢?当初因为你死了,昆仑天山两派由此断交,除天墉城外的另四城可没少怪罪师哥,总说他自己家门不谨,连累得昆仑五城失了强援,为此我昆仑派自家也不知闹了多少场;后来贵派渐渐名声狼藉,江湖上开始有了讨伐之说,大家自然认定天墉城会头一个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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