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91页

位老人家出关也还来得及。”
  峡内诸众,人人心中均有此想,听她们两人说了出来,群情汹涌,纷纷叫道:“是啊!咱们去请掌门师叔出关!”“当年掌门师叔虽说闭关之后万事不问,可是这是我天山派危急存亡的大事,难道他们两位老人家也袖手不理?”更有人叫道:“当年掌门师叔就是误信谣言,说什么阿瑶已经死了,这才一痛之下割绝红尘。其实阿瑶又没有死,早就该唤他们出来了!”
  诸人之间,只有竹瑶紧蹙双眉,一句话也不说。
  竹瑶被大姐这一句话触动了心事,心底一阵说不出的酸怆,叹息一声,转开头去,却见二哥也正望过来,目光中难得亦有温和之色,向自己点了点头。
  峡口之外八大门派已再次派人前来催促答话,天山派诸人既定了请前任掌门复出的主意,便觉得有恃无恐。温珉大声道:“叫他们稍等一等,待会儿家父自会出来,那时候本派还有话说!”盛泓道:“事不宜迟,掌门师叔便在后山幽篁谷,我们还是从速去请的为好,只怕迟则生变。”众人意见一致,再无争执,当即向外复话。温氏姐弟已当先便走,峡中诸人除了伤残不能行动的之外,其余的全跟了出去。
  仙影峰的地势共分前后两进,前山一片湖水嵌在雪峰之间,乃是天山上有名的晦明湖,湖名取自本派秋水剑法的收式二句:“风云聚散,日月晦明。”湖畔屋舍连绵,天山门人百年来都居集于斯。晦明湖的源头发自后山,这是仙影峰上最幽僻深峭之地,天山派崇尚洞葬,青霜峡的万丈峭壁便是历代掌门埋骨之所。傅宁夫妇当年封剑归隐,也即是自闭于峡后深谷之中。这地方向来是派中禁地,天山门人谁也不曾涉足,此刻鱼贯行在峡道亘古不化的冰川之间,火把光芒照耀出怪石嶙峋,冰柱倒插,一股阴风寒气扑面而来,想到八大门派之人尚在身后眈眈环视,不由得都是百感丛生,心中忐忑。
  穿行至峡谷尽头,地势下陷,火光闪动,众人眼前陡然一亮,只见千万竿修竹临风摇曳,青翠满目,原来这里地气奇暖,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全然是两个世界。谷中遍植翠竹,幽篁之名,得由于此。泉流呜咽,自竹根下盘旋而出,竹林间隐隐似闻铃铎之声。众人身临此境,不自禁都抑声屏息,不敢有半点喧哗,想到片刻便能得谒掌门之面,都不由心跳加促,手心出汗。
  沿着泉流入内,只走得几步,林内竹株丛集攒生,交错密布,地下已无法举足。丛竹间横着一块石碑,碑身满生青苔,火光照耀下隐约可见到“止步”二字。众人微一踌躇,都住了脚。
  盛泓等提高声音叫道:“掌门师叔,弟子无事不敢滋扰,只因本派情势危殆,冒昧谒见,特请掌门师叔出山主持门户。”连叫两遍,林间寂然无声。盛泓停了片刻,又叫道:“天山派尽数覆灭便在眼下,掌门师叔竟能袖手不问么?”林中仍是无人应声。温竹姐弟再也忍耐不住,叫道:“父亲,母亲!”拨开竹丛便奔了进去。
  盛泓等人跟着进去,只见竹林中一间草堂临泉而筑,屋身已颇见残颓,门户洞开。步入门内,但见堂中布置仍是雅致,各物却已尘埋。温竹姐弟站在堂中,各自呼叫:“爹,妈!”火光闪处,堂间一目了然,却哪有半个人影?
  屋内几榻犹设,只是尘封灰积,已然久无人泽。左首墙间挂着一具瑶琴,弦线根根断绝,右壁却悬着一幅《秦楼图》,画间箫史乘龙,弄玉吹箫,烟云缭绕,翩然欲飞,笔致中蕴着飘飘仙意。堂上诸人都是跟随傅宁夫妇甚久,一望便可知是谁的手笔。画旁对联题道:“豪气空剑锷,绮思负琴弦。”落款是一行小字:“千岭冰霜,十丈软红,蓦回首已百年身。蝶梦庄周,是耶非耶?忽忆岭南风光,不可复得矣。”写至最末,笔细如蝇。
  竹瑶突然抢到几案之前,众人随他目光所向,登时好几人都叫了出来:“秋水剑!”只见案上横置一柄长剑,虽然积满灰尘蛛网,仍不掩其盎然古意,堂内数人无一不识,正是派中自古相传的秋水古剑,历来都惟有掌门人才能佩用。竹瑶以袖拭案,众人都涌到他身边,但见灰尘拂尽,现出一行墨迹来,字迹挺秀飘逸,题的是一首七绝:
  “冰弦霜锷此宵寒,一霎灵台著眼看。
  四十六年蝴蝶梦,漫留恩怨在人间。”
  下面题道:“乙未杏月晦日绝笔。”众人都记得清楚,那正是傅宁夫妇封剑入关之日。
  竹瑶低声道:“原来爹爹妈妈……早已仙逝了。”心头悲苦难禁,眼前一晕,向后便倒,南昭连忙抢上扶住。温氏姐弟齐叫:“爹,妈!”放声大哭,诸人无不洒泪。
  进入竹林的只是数人,余人大多候在林外,消息迅速传将出去,霎时间无人不恸,幽篁谷内登时哭声震天。
  天山派前任掌门傅宁虽封剑归隐二十年,但他在任之时睥睨群豪,自身武艺既是高强,意气又复逼人,一时间天山派大有压倒天下诸派之势。天山弟子无不以这位掌门为傲,就是在他封剑归隐、实则已辞去掌门职位之后,门下诸人仍是称之“掌门师叔”。天山门人二十年来在江湖上横冲直撞,无所不为,也尽皆是仗着这位掌门师叔在位时积下的威风。这次全派遭遇厄难,被困峰头,此际更是到了身死派灭的关头,众人心中仍有一丝希望不失,便是盼着这位掌门人尚会复出主持门户,应付难关。此刻这等指望忽然化作了灰烬,便如溺水之人自以为抓住了一根大木头,其实却无非是稻草而已,绝望恐惧一齐逼上心来,焉能不失声恸哭?不少人追念掌门恩德,又想到此后派中之事已不可为,更是痛不欲生。
  他一接剑便即长身站起,喝道:“大家住手!”这四个字说得也不响亮,却自满含威慑之意,诸人一怔之下,不由自主都朝他望去。竹瑶冷笑道:“大难当头,我们自伙里还要闹起来,天山派也不是亡在八大门派手里,总之要教自家人断送了才干净!大姐,二哥,盛师兄,你们也算是本派的头面人物了,怎么连这点利害关系都不懂?”
  南昭连扯竹瑶衣角,示意转圜,竹瑶只是昂然不动。那边已听盛泓淡淡的道:“小师弟真是金玉良言,做师兄的多承指教。”竹瑶道:“好说,不敢当。”盛泓道:“却不知阁下将秋水剑紧握不放,端的是何意思?此剑虽是令尊遗物,却亦是派中传位至宝,等闲轻渎了怕是不妥,何况这等行径也容易惹人猜疑。师兄这几句逆耳之言,小师弟不听也罢。”竹瑶笑道:“大家猜疑我的意思怎样,我的意思便是怎样,盛师兄何必闪烁其词?”
  起初屋中争吵不休之时,候在竹林外的弟子已陆续进来,都在一旁静听。此刻人愈聚愈多,便有几个日常与竹瑶交厚的同门出言指责:“温师兄,你这话忒也过份,阿瑶既说有分寸,便听他说说主意也是无妨,怎么这般骂他?何况他跟你是同胞兄弟,你也不能骂出那样话来,给小辈们听见了是什么榜样?”温珉噎得哑口无言。又有几人劝竹瑶道:“阿瑶,你先将秋水剑放好,有话慢慢的说。本派掌门人历来都是公推,如今虽然事急,也不能草草定夺,你这样太不成话。”竹瑶只是冷笑不语。
  尤云清大声道:“若说公推掌门人,我等索性便推举小师叔!别说小师叔的身份地位,没半点不配作掌门人,就是眼下这等情势,大家兀自一个个推脱赖帐,他肯挺身而出,也是难得了的。”立刻有人附和道:“是啊,眼下事在紧急,什么都当从权,先将外面八大门派打发了再说。难道还要象往常推举掌门那样排班论序、三叩九拜的不成?”盛泓弟子何云深冷笑道:“日后天山派再有凭几句话便定掌门之事,我等就是始作俑者,可要小心后事不继。”尤云清怒道:“眼下天山派都将不保,还说什么日后?”两人登时争吵起来。
  众人都道:“别吵,别吵!听盛大师伯有什么意见。”盛泓冷冷的道:“我能有什么意见?竹师弟聪明过人,剑法纯熟,论身份地位只有在我盛某人之上,论人缘派中也大有赞许的人在焉,何况又是锐身自任,难得之至。要说年纪偏小,当日祖师创派之时也不过三旬春秋,阿瑶今年好歹也有三十六岁了,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做师兄的除了心悦诚服之外,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竹瑶笑道:“阿瑶哪敢同祖师爷比肩?盛师兄如此的拥戴于我,真是有劳有劳,多谢多谢。”
  原来天山一派甚重门楣,掌门之位虽然纯由公推,但得以出任掌门之人,非但要武功业艺超群,也要看在派中的身家地位以及相处人缘如何,后者往往比前者更要紧。天山派当年最负胜名的旧族乃是甘竹两姓,傅宁之前的掌门甘兰珠便是甘氏传人,与傅宁之妻竹君并称“天山双璧”,名扬一时。傅宁当年以后进晚辈的身份夺得掌门之位,在天山派中原是绝无仅有之事,其固然得力于妻子宗族的声望甚多,这一个掌门却也来得千难万艰,毕生的精力心血,倒有大半是耗费在这些无谓的争强斗胜之上,论根溯源,实则就因自己在派中门楣声望不足之故。他当年让次子幼女随母姓,不仅只为承继竹姓香火,其中实大有深意在焉。但竹瑶性格随和,言笑无忌,于权势地位之争又向来敬而远之,在派中便也人缘有余,威望不足,众人对他喜爱有之,“拥戴”二字却万万的谈不上。何况盛泓这番言语明明的言不由衷,说是推许,谁听不出内中暗含讥损之意?大家由不得都窃窃私议起来。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争执不休。寒玉谷首徒许云香高声道:“先前我寒玉谷在峰脚被围困的时候,若非小师叔等人力主救援,我们早已经血肉成泥,哪里还有在这里说话的份儿?这时我们也不是感恩戴德,反正小师叔这般的以同门为怀,也配当个掌门人,寒玉谷门下全体拥戴他便了。”男弟子吕云飞道:“若不是那时擅开了通天关,本派也未必惨败如此,小师叔的意见,只怕不怎么高明。”许云香长眉斜竖,冷笑一声道:“原来吕师兄倒懊恼救了我们,是想要我们尽数死在下面才好了?虽说寒玉谷带累大家颇多,到底总是本派一脉,定要见我们身死而后快,各位忒也忍心!”她“辣手飞琼”之名,远播大漠,天山诸同门均忌她三分,吕云飞见她色变,一吓之下,登时噤声。
  竹瑶高声道:“大家住口,听我一言。”连叫数声,众人方始安静下来。何云深小声冷笑道:“掌门人的位置还未坐稳,倒要发号施令起来了!”竹瑶已然听见,正色道:“何师侄此话怎讲?你若承认我是掌门人,那我发号施令正是该当;你若有不服之意,那就该当众大声说出口来,却何苦要在人堆里做矮子,说鬼话,是什么本派弟子的规矩,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何云深胀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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