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87页

的才亲自出面致谢,却是个身形高瘦的中年男子,口口声声“贱内”如何,言道一二日便要起程,果然次日那一大干人就都走了。
  朱奇听说那人口称“贱内”二字,猛然吁了口气,一时哭笑不得:“我还当是仇家,原来是萧掌门到了!他来得也巧,伯母身在病中,多半反抗不得,这还不乖乖随他回天墉城去么?唉,他们夫妻父子团圆总是好事,就算有什么参商,不妨回去慢慢再讲,这也不是我能管的了。”
  这当儿疑虑全消,登时放下心来:“这样也好,萧掌门自必也知道了天山派的事,将伯母接回家去,倒免得她往天山涉险,有他这一位武功高强之人在侧,萧伯母体内的毒质想必也有法可想。萧兄弟还和父亲记恨不记,这时自也无关紧要。他们的家事纠纷用不着我去插手,我还不如径自赶上天山去报个讯,顺便找无忧的为是。”
  朱奇一向心思缜密,料事过人,这当儿却偏偏是自作聪明了一回,带走萧竹母子的那中年男子,并非萧鹤其人。

  10

  竹琬在寒玉谷等朱奇追踪点苍派的下落不至,同时又隐约觉得有人窥伺在侧,却又再三查找不出。她本来心绪烦乱,这一来更是忐忑不安。倘若朱奇还在,倒还有人可以商量,偏生如今在身边的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能不为他操心已是上上大吉,如何还能替自己分忧?她心中不住提醒自己:“千万沉住气,这时要是病倒,岂非给人可趁之机?”但她疗毒大半是仗着内力支撑,这等事愈急愈是不妥,忽一日内息紊乱,竟又人事不省。
  这一场毒发,接连几日都昏迷不醒,只觉得时而如入洪炉,时而又如坠冰窖,全身都难受无比。似乎不住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又有人喂自己服药饮汤,照料周至,她只是昏昏沉沉的无所理会。
  这般痛苦折腾,也不知有多少时日,终于高热渐退,稍微有了知觉,感觉身体柔软舒适,是睡在一张床上,耳边微闻水响,有人正动手替自己换去敷在额角的湿巾。她但觉额头一阵沁凉,不由得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灯影幢幢,人影晃动,听到有人低呼:“醒了,醒了!”竹琬喃喃问道:“剑儿,是你么?”仿佛有人抢到床前,俯身向自己低声说了几句话,她听不清所说之言,却分辨出并非儿子声音,心头陡地一惊,无力询问,又即合上了眼睛。
  这一日之后便由房间而入马车,摇摇晃晃,行了大半日,又被仆妇搬入房间之中。竹琬其时已转清醒,但精神不振,只是闭目养神,在卧室里连躺了几日,才渐渐能起身下地。只见室中来去服侍的婢妇尽是些陌生面孔,但每日照料自己饮食起居,却极是殷勤周至,自己倘有所需,不用说出口来,只消神色间有所示意,已有人抢着来做了。竹琬出身世家,未出阁时在派中处处受宠,嫁入昆仑后萧氏一门也是有名望的家族,原是过惯了尊贵安逸的日子,但堕崖后在深谷独居十九年,事事都须自理,早已非复当年的闺阁娇女,此时忽而又得人侍奉,不免亦有旧梦重温之感。只是这一场境遇来得蹊跷,又始终不见儿子萧剑平影踪,却怎生安得下心来?
  她自来任性,遇事从来讲不得“从容镇定”四字,婚变之后虽历尽苦楚,毕竟也非这般如堕五里雾中的无处抓摸。此际要是换得旁人,明白自己已身落人手,或惊或疑或戒备,又或泰然置之,以不变应万变,却决计不至于贸然便大闹起来,竹琬却天生是不服软的脾性,一旦身体稍微好转,连日追问众婢妇不得要领,便即发作出来,喝道:“你们这主人到底是什么东西?要怎么对付我不妨当面来,这般神头鬼脸,难道还想卖了我不成!”越说越怒,抓起几案间陈设之物砰嘭乱砸,满房婢妇吓得面如土色,纷纷倒退,连滚带爬的逃出门去。
  竹琬发了一通脾气,忿气无可宣泄,而体内毒质未清,只砸得这一阵,已不由得心跳气喘,手足乏力。想那主人多半要到,正扶着桌沿定神,已听耳畔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师嫂,好大的火气!”
  她一听到这说话口音,霎时间如中电击,霍地抬头,只见到房门口一个高瘦的人影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她全身不禁颤抖,但觉得双膝发软,口苦咽干,隔了半晌才说得出话来,道:“原来……原来是你!”
  那人笑道:“到底师嫂有眼力,隔了二十年还认得出小弟。那师弟这一世为着你吃尽苦头,总算也是不枉的了。今日咱们旧情人相会,原该欢喜才是,怎么师嫂反而吓成这样,莫非还怕是在地府里跟师弟会面的不成?”
  竹琬咬牙道:“好,是你,原来是你!你……你……徐林轩,这二十年来你怎么不死?”
  眼前忽然出现的这人,赫然正是萧鹤当年的师弟,她的旧相识徐林轩。
  徐林轩叹道:“过了二十年,不想师嫂还是旧性未改,一开口就说不出中听的话来。其实若非师弟这半个月来尽心竭力的照顾,师嫂的性命多半已入黄泉,此刻师嫂反要咒我早死,可不是太过份了么?”竹琬怒道:“我早该想到是你,要不是你有意骚扰,怎么会害得我在寒玉谷里定不下心来,害得我身上毒质大发?我不同你多说,你还我剑儿来!”
  徐林轩微笑不语,竹琬道:“别想抵赖!我的剑儿定是教你暗算了去,你敢不认帐么?你要是伤了他一根寒毛,休怪我跟你不客气!”徐林轩笑道:“师嫂在上,小弟敢不认帐?只不过师嫂一向便对我很不客气,师弟业已领教得多了,这次倒也不妨再见识见识。”
  竹琬又气又急,强自忍怒,道:“徐林轩,旧帐我们暂且不算,今日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了剑儿?”徐林轩微笑道:“师嫂何必这样性急?要知师弟一向对你敬爱有加,你的儿子便如是我的儿子,他在我这里也等于在自家一般,有什么放心不下?你我死后余生,难得相见,如今正有千言万语要讲,师嫂却一再责问这不急之务,却不是大煞风景么?”
  竹琬怒道:“怎么是不急之务?我看你定是撒谎,多半早已将剑儿害死了,不然你怎么不敢让我亲眼看他一看?”徐林轩道:“啊哟,师嫂何苦平白咒他一个孩子家?师弟才说过的,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可怜师弟为师嫂所误,至今孑然一身,膝下荒凉,如今好不容易捡到这么大的一个孩儿,就算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也是好的,师嫂干嘛非狠心夺了我这天伦之乐呢?”
  竹琬怒极反笑,道:“这么多年了,你倒还是这副腔调不改。有什么打算,不妨直说出来,二十年前都已经撕破了脸,何必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徐林轩笑道:“师弟的打算,也不过是想两全其美而已,却只怕师嫂打我耳光,不说也罢。”
  竹琬明白他话中之意,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随即骂道:“放屁!”徐林轩道:“师弟是衷心之言,师嫂怎么却恶语相加起来?也罢,这些话只当未说,这一刻师嫂的气性也大,我先告退了,待师嫂心平气和的时候,咱们再细谈正事如何?”说着举手为礼,作势欲退。
  竹琬急道:“慢走!”徐林轩道:“师嫂有何话说?”竹琬道:“当年的事早已过去,再说也只是我们之间的纠纷罢了,如今你既占足了上风,又要牵扯我的儿子作甚?你放了他,由我同你做个了断便是。”她一生心性高傲,从来不肯低声下气向人,这时被徐林轩以儿子相要挟,迫得无奈说出这番话来,已等于是苦苦哀求了。
  徐林轩微微一笑,道:“师嫂,若说当年,你可知当年我为什么偏要对你死心塌地?就为了你这种天生的高傲任性,到如今还是这般。如今我就算能将你抓在手掌心里,却也不能教你心意更改半分,只有捉住了你的宝贝儿子,你才会这般低头向我,这是我占得你上风的唯一法子,你说我能不能轻易放了他?”
  竹琬心底一股凉气隐隐直透上来,只觉全身发软,身不由己的跌坐在床沿。千般情仇,万种恩怨,霎时间都搅上心头,好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林轩又问了一句:“师嫂有何话说?”竹琬道:“我无话可说!你既不肯放剑儿,那我们母子同死一处,也是干净。你若想别的,那是万万不能。”徐林轩道:“师嫂,你忍心得下?”竹琬不答。
  徐林轩道:“师嫂,你这等固执,连亲生孩儿的性命也不顾念,只不过是爱惜自己的名声罢了。但想自那回事后,江湖上都传说你我如何如何,你的名声在当年就已毁得干净,这时难道还有人给你立座贞节牌坊不成?”竹琬冷笑道:“什么贞节名声,我还放在心上么?只是我不愿意的事,谁也不能勉强我,你也别指望说得动我。”徐林轩道:“我一向知道师嫂脾气,岂敢做勉强的事?只是不明白师嫂这样又是何苦?想师哥他十九年前便已别娶,如今钟师妹才是我名正言顺的师嫂,你就算重回天墉城去,也不知还能置身何地,却为他守什么节?”竹琬勃然怒道:“他既能再娶,我便能再嫁,这还用说么?只是这再嫁也要我中意才是,犯不上找你!今日我的话便说到这里,死活生杀,悉听尊便,你给我立即滚出门去,别让我的干净血溅到你这龌龊东西身上!”
  徐林轩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却不走开,反而自窗边拖了张椅子坐下了,说道:“师嫂何必恼成这样?我原也知道要白费口舌,师嫂当年便看不上我,今日还是一般的看不上我,但师弟对你的一番心意,今日只有比当年更加诚恳。能见你死后复生,我真是欢喜得紧,敬你爱你还怕来不及,哪能当真加害于你?你的儿子我也不会伤的,你要是不想让他留在我这里,我倒也有别的法子。”竹琬问道:“什么法子?”徐林轩道:“我跟师嫂谈笔交易,一命换一命,成不成?”竹琬道:“你是要我死?”徐林轩一字一句的道:“不是你,是他!”
  竹琬呆在当地,半晌无言。徐林轩催问道:“怎么?他跟你到底曾是恩爱夫妻,你舍不得他么?”竹琬咬牙道:“谁同他恩爱了?你为什么想要他死?”徐林轩沉声道:“二十年前,我便想要他死了!师嫂,你还用问为什么,难道你心里还不够明白?”
  竹琬道:“你不要忘了,当初是你亏负了他,他并没有什么对你不住。”徐林轩冷笑道:“我亏负他什么?他自己疑神疑鬼,捕风捉影,关我甚事?要说我对你起了念头便是亏心,师嫂,那我问你,当初难道是我无端生念的?若非你时时同我说笑玩闹,不避嫌疑,难道我会自作多情,错认你对我有意?难道我天生是那下三滥的禽兽小人?”竹琬答不出话来。
  徐林轩道:“你还说是我亏心,其实要是你当初便对我不假辞色,摆出做师嫂的架子来,那我自然不敢同你亲近;要是你一向对师哥……对他尊重亲热,便如钟师妹那般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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