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90页

过去二十余年,他们的女儿都那么大了,我也不必多虑了罢。”
  她熟悉山间小路,带着儿子自仙影峰下的僻径上峰,虽然还不免撞见八大门派手下,但此刻人人都争着向后山涌去,倒无一人留意到他母子。他们一面说着话,一面随人流向后山而去,一路上但见雪地之中尸首狼藉,大多身服白衣,乃是天山门下弟子,各处房舍建筑更是毁坏得不成模样,料想八大门派攻上仙影峰,这一场激战必是惨烈异常。竹琬虽和儿子说着闲话,于这些情景毕竟不能视若无睹,眼见诸同门惨遭荼毒,自幼生长的家园被践踏如此,尽管即将和家人见面,却也禁不住心中惨然,暗自垂泪。
  自峰顶晦明湖溯源而上,遥见冰峰插天,怪岩耸立,即是仙影峰的后山青霜峡,峡口一大片平地方圆甚广,乃是天山派向来集会之所。萧氏母子自侧面一片雪坡下来,但见空地之上黑压压的满是人头,分得出两阵对峙,东首比西首要多出数倍的人来。猛然听得众人发一声喊,人群登时喧嚷起来,竹琬陡地一惊,直觉出了大事,拉着萧剑平便疾奔过去。
  这时众人嘈杂纷乱,拥挤不堪,人人都争着场中涌去,情势混乱无比,幸得母子俩轻功均是不弱,自人群间东一抄、西一绕的穿插入内,竟没挤着什么人。只见场中心清出一片空地,几名天山门人正指手画脚的同人争闹不休。竹琬直抢过去,一瞥之下,心头一紧,霎时间全身血液都如抽空,但觉身子轻飘飘的再也无所依托,眼前尽是黑眩,只看见雪地中一片殷殷鲜红。
  当日少林、武当、青城、点苍、武夷、太行、蓬莱、昆仑共八个门派联名远征天山,这一役可称是轰动江湖,八大门派还未入大漠,风声早已传得到处都是,天山派原本尽有工夫应对抵御。但仙影峰上自前任掌门傅宁封剑归隐之后,二十年来,既有五毒教屡屡骚扰之外患,复生派中人人争位之内忧,早已元气大伤,谁也不以本门安危为意。这等讯息初传来时尚置之不理,待得惊觉其实,八大门派已逼至了天山脚下。派中登时先乱了阵脚,峰周百里之地的守御弟子还未见着八大门派的影子,已自纷纷逃上峰来。八大门派一路行来,犹如摧枯拉朽一般,毫不费力便攻到了仙影峰下。
  其时天山派已面临崩溃之势,大难临头之际,忽然人人都已不听调遣,门下数百名弟子以及各人的亲戚眷属,一共约千余人口,都似没头苍蝇一般在峰上乱撞,始终拿不出一个公认的主见。幸亏仙影峰上下悬绝,地势奇险,八大门派一时不敢强攻,由少林寺主持净源方丈下令,各派好手将峰下通路死死扼定,料其派中无主,在围困之下决无久守之力;同时又射信上峰,历数天山门人过犯,声明此来只为讨还公道,非为屠灭天山一派,上天有好生之德,曾犯恶行者宜从速下峰自首,或能免得全派玉石俱焚云云。但天山门下诸行不肖,手上当真没沾过血腥的人极少极少,若要依得这“血债血偿”四字,十成中倒有九成之人死罪难逃,余下的一成也免不了牵连干系。当此之时,虽然各人都在派中争执推委,相互指责抱怨,每日里争吵得不可开交,却又有谁肯领头出面自首认罪?
  这般一僵持便是十余日,自二月底围困仙影峰起始,到了三月中旬,天山之上一片肃杀,但八大门派于冰天雪地中仍是供给无缺,显然是有备而来,决不因天山派负隅顽抗便生让步退走之意。天山派立派百年,仙影峰倒也诸物丰足,却总有消耗尽的一日,何况在峰上闭门拒敌,终也不是长法。年青弟子中有些不甘坐以待毙的,仗着血气之勇向下冲杀,但一来八大门派中不乏好手,又是众寡不敌,二来派中也无人指挥领导,每次都是徒劳损折了不少人手,峰间雪地之中新棺日增,处处可闻悲哭之声。
  到了三月十二这日,峰腰守望的弟子忽报寒玉谷被点苍派一路追杀而至。原来当日朱奇既认定萧氏母子无事,便径自赴天山来报八大门派来攻之讯。天山派其实早就得了消息,只是其时既非祸事临头,便是懒得理会,朱奇上不了仙影峰,在峰脚下向所遇天山门人苦苦陈说,非但无人肯听,反而招惹嫌忌,险遭杀身之祸,幸得寒玉谷主之女程无忧搭救,两人私自离去。谷主程绿汀闻知惊怒交集,亲率门下出山追赶,女儿未曾抓回,却在大漠中正遭逢老冤家点苍派西来,两方连日恶斗,起初互有胜败,待得点苍派纠合了其他七派的好手夹击,寒玉谷便即失利,拼尽全力杀开一条血路冲到仙影峰下,岂料仙影峰也早被八大门派团团围定,寒玉谷登时陷入腹背受敌之中。短兵相接,血肉飞溅,厮杀惨呼之声,直传峰巅,天山门下不由得人人失色。
  此际八大门派所及之处已抵至仙影峰通天关之下,此关是峰间最后要隘,天山派能在围攻下坚守至今,全仗此天险固守未失。天山门人都聚集在关内,上下只有数步之隔,眼睁睁看着寒玉谷众人在八大门派围攻下连遭杀戮,不由得都是五内如焚,热血如沸。本来天山众人对寒玉谷也无甚好感,彼此间嫌猜之心还大过同气连枝之意,但终究系出一脉,当此厄难临身,也不由都起了兔死狐悲之痛。诸青年弟子都有欲开关援手之意,派中持重长老却力持不可,两方争执不绝,关门欲开还闭,衬着关下厮杀相扑之声,峰脚峰腰,都似煮沸了的开水一般。
  其实初时寒玉谷虽是腹背受敌,势竭途穷,但一门同仇敌忾,困兽犹斗,气势却也不可轻侮,倘若天山派能及时冲下援手,夹击接应,八大门派猝出不意,围攻之势必定受牵,虽然天山派未必能就此反败为胜,总也是一线生机,可是派中大多人只怕引火烧身,紧扼住关门哪肯暂开?一直捱延到红日西沉,眼见寒玉谷已被逼到关底角落,成了束手就擒之势,派中战守两派仍自争论不休。终于主张援手的一方略占上风,通天关两道石门缓缓打开,寒玉谷已陷绝境,忽见生路,不待关门开全,已自扶死携伤,争先恐后的蜂拥而入,反将天山派欲冲下救援的人都逼退向内。八大门派一声令下,各派精英好手一齐冲出掩杀,天山门下此时混乱已极,自己人先冲乱了自己人的阵脚,哪里还有余力腾出手来抵抗?负责守关的诸弟子叫声“啊哟”,当先便往后山奔逃,通天关之门再也关上不得,八大门派之人已如潮水般涌上峰来。
  这么一来,天山派最重要的一道关隘业已攻破,纵使天山门人还能在仙影峰其他险要之地设障抗守,但门户大开,已是任人宰割之势,要抗拒也是无从抗拒起了。
  少林寺方丈净源大师心肠慈悲,眼见一阵激战之下,鲜血盈地,死尸狼藉,目不忍睹,合掌连呼:“善哉!”率领门下僧众匆匆念了一遍往生咒,这才迈步上峰。其余各派门下早已抢先上去,往来搜杀,霎时间仙影峰上烟焰乱起。跟着有人来报:“天山派门人掩护着亲眷伤者退入了后山峡谷之中,死守不出。”净源方丈一阵踌躇,合什道:“我等前赴天山,本来只是论理究罪之意,并非为了杀人屠派而来,但该派之人始终不肯与我等平心静气而谈,故造此一段恶缘,也是劫数难逃。此时还请天山派掌门人出见。”当即便有弟子奔到青霜峡口传话。
  隔了良久,回报道:“天山派的人说要等一等,稍停自有掌门人前来相见。”武夷派掌门岳嵩低声道:“大师莫要上当,提防他们使缓兵之计。”净源合掌道:“我佛慈悲,与人为善,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之辈,给他们一条生路又有何妨?”岳嵩等人不便公然违拗,何况此时天时向晚,黑暗中若是贸然向峡口发动袭击,天时地利都不甚佳,多半还要吃亏。反正这当儿天山派已成了瓮中之鳖,料其在这等情势下也无腾挪之力,多拖一刻,无碍大局,当下低声计议了,在峡口一片平地之上散开,稍息等待。
  八大门派来者不下数千之众,攻上峰来的只是十停中的三停,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散在仙影峰周各山脉通道之间,此刻由峰间传下讯去,就近的各人呼朋唤友,纷纷涌上峰来,践踏得路径为夷。寒夜虽长,但嘈杂喧哗中时光流转,峰巅夜色渐隐,晨光微露,峰上诸物又复清晰。近千人议论纷纷,目光齐聚青霜峡口,单看天山掌门怎生出来回话。

  12

  这一夜青霜峡内却已乱成一锅粥相似,八大门派攻上峰来之时,天山门下虽然都无斗志,但各人生于斯长于斯,家眷尽数都在峰上,却是非救护不可。众人掩护得老弱妇孺、伤残门人且战且退,逃入青霜峡中,已免不了大都挂彩,折臂残肢,随处可见,峡内你哭我喊,喧嚷一片。寒玉谷主程绿汀在峰脚身受围攻之时已然重创,抬上峰来不多时便已咽气,谷中门人许云香等人抱着师尊尸身哭天抢地,众人无不惨然。
  其时派中精壮好手已是损折殆尽,峡内所剩数百人大多是低辈门人、少年子弟,辈分地位算得上较尊的便是温竹姐弟一家以及盛氏门下。耳听外面八大门派要叫掌门出见,各人都是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南昭见竹瑶一直坐在角落里默默出神,问道:“阿瑶,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原来竹夫人多病虚弱,在退入青霜峡的那一场混战之中已惊吓得晕死过去,好不容易救得醒转,竹瑶刚刚自床头安慰了妻子出来,听得姐夫问及,摇头道:“没什么,我在听大伙儿的高见。”温珉怒道:“姐夫问他做什么?他就是这样阴阳怪气的,咱们天山派的安危存亡都不放在他心上,他巴不得立即就脱离了天山派才好呢!”
  竹琬向知二哥“八方风雨”的脾气,何况又当他肝火旺盛之际,自是以不接口的为上,只是笑了一笑,并不说话。温珉瞧见他脸现笑容,一肚皮的无明火更是猛涨,怒喝:“你笑什么?你还笑得出来?你还有心肠笑?你这个狼心狗肺,良心被狗吃了的……”何云深插口道:“人家的宝贝心肝儿恰好不在家,就算死也不过死一身罢了,哪象我们上有高堂下有儿女的?况且贤妹夫就在外面,只消肯念旧情,他这条性命多半还能保得住呢。他这活鳏夫也做了十七八年,如今好不容易要有出头之日,当然是要笑的了,温师伯何苦过责?”
  女弟子尤云清道:“若说推举掌门人,本派你争我夺的推举了二十年,也没见推出一位德才兼备、出类拔萃的掌门人来。这当儿火烧眉毛,哪里还来得及再推选去?要我说呢,凭谁做掌门人,都不如掌门师叔当年做得好,德能服众,威震天下。眼前的这个难关,也只有他老人家领着咱们才能解围,要不然,非但天山派就此一蹶不振,只怕大家也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另一名女弟子柳云眉道:“尤师姐说的是,好在掌门师叔当日封剑,就是在这青霜峡后的幽篁谷内归隐入定,请他们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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