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96页

,将我同你母亲葬在一处,你能答应么?”
  萧剑平猛地抬起头来,惊道:“爹,你……”萧鹤垂目注视竹琬玉棺,轻轻叹息,低声道:“阿琬,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纠缠不清,我这条性命给你,你也未必便要……可是不论如何,我也只有相从于地下,求你原谅了。”萧剑平急道:“爹,你不要……你难道连家里一切都不顾了,就要狠心丢开他们?”
  萧鹤脸上闪过一阵萧索的神情,说道:“我这辈子固然对不住你母亲,却更对不住你钟阿姨,她又何尝不是被我误了一世?我负人太甚,无话可说,只能要你替我好好的照看她了。剑儿,你能做到么?”
  萧剑平抓住父亲的手,突然流下泪来,叫道:“爹,你……你可千万别死!”萧鹤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问道:“剑儿,你也有一分惦念着爹?你不记恨爹了?”萧剑平泪流满面,哽咽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只觉悲从中来,难以自持,握着父亲的手,不自禁全身打颤。
  萧鹤道:“你也是命苦,遇着我这般的父亲……我实是愧为人父,从小到大,竟没有好好的看待过你,以至今日这样……今日这样,我还有什么面目自居?这二十年来,我是千错万错,不消提了!”
  萧剑平二十年来,自觉无一日不在怨恨父亲,惧怕父亲,但此刻听他这几句话真情流露,抬起头来,只见父亲也正凝视自己,目光中情意复杂,既是愧疚,又复怆然,突然记起了在大理城外的黑林之中,他也曾这般又温柔又悲苦的望着自己。萧剑平蓦地领悟了以前从未想到的事,一阵心酸,陡然扑到父亲怀里,张臂抱住了他,失声唤道:“爹!”这个字他平日里也常常叫唤,却从来不曾象这回一般,语声中满是诚挚之意,但觉有千言万语急待倾诉,一时却说不出口来,这一声叫出,泪水已禁不住直泻而下。
  萧鹤搂住他身子,轻轻抚摩他头顶,低声道:“剑儿,你当真……能不恨我了?”说到最后一个字,突然身体僵直,手掌停在他头上不动了,过了片刻,慢慢向前俯倒下来。
  萧剑平惊愕莫名,使劲扶住父亲身子,只见他脸上微露笑容,躯体尚有余温,呼吸却已断绝。萧鹤死志既决,在亡妻棺边寸步不离的连守了三日三夜,早已心力交瘁。此刻忽对儿子一抒胸臆,深藏在心底的父子之情终于流露出来,一直念念在心的两件事又得了着落,心神一弛,便即撒手而去。萧剑平刚刚解了自己的心结,正有满腹言语欲向他倾吐,竟自是再也吐露不得了。

  16

  萧剑平连历剧变,此刻伤痛过甚,反而哭不出来,只觉心中一片空白,呆了半晌,手上越来越重,无力抱持,只有将父亲遗体放落,双膝酸软,跟着跪倒,额头抵在母亲玉棺之上,触处一片沁凉,冷得连一颗心也似冻结了。
  过了半晌,他才支持着起来,心中一片茫然,只记得父亲曾有吩咐,要和母亲合葬,他木然的脸上竟自掠过一丝微笑,想道:“无论怎样,以后是谁也不能将你们分开了,就算命运播弄也再不能。”
  他上青霜峡时已值向夕,这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洞中光线昏暗,不过片时便已陷入了一团漆黑之中。忽然听得峭壁上脚步声响,有人叫道:“剑儿,剑儿!”冰岩外火光闪动,温氏姐弟等人已出现在洞口。
  原来温虹见表弟借了自己的剑出去,越想越觉不妥,忙即去告诉父亲姑母。温珉对这个外甥本来也没多少爱护之心,但一来弟妹新死,不免也觉内愧难过;二来这外甥总也是一家亲戚,万一有甚好歹,做舅父的颜面何存?眼见等了许久尚不见甥儿归来,于是同了众人上崖找寻。到得冰洞之外,只见萧剑平抱膝呆坐在洞内,火光照耀之下,却看到右首那具玉棺棺盖已然推开,影影绰绰似见到另有一具尸身同竹琬遗体并头而卧。天山派历代掌门入殓时常有诸物殉葬,因此派中专为掌门人后事而制作的玉棺规格尺寸也即分外宽绰,并躺两人也是饶有空余。但这番情景委实太过怪异,洞外众人无不吃惊,齐叫:“剑儿,你干什么?”
  萧剑平回过头来,看见姨舅诸亲,却也不加招呼,良久才淡淡的道:“没什么,爹和妈现下葬在一起了,我陪着他们一会儿。”
  众人听得萧鹤已死,不禁又是一惊,彼此看了一眼。但天山门下对这位昆仑掌门本来都无好感,虽然震惊,却是谁也没有悲戚之意。温珉皱眉喝道:“剑儿,你不要胡闹!这是本派的禁地,他姓萧的凭什么葬在这里?还不赶快抬出来,各门派的大事,你小孩子家也不要来乱搅一气!”说着抢入洞中,伸手便要搬开萧鹤尸身。
  萧剑平陡地跃起,大声道:“不许上来!谁敢碰我爹爹妈妈一下,我就跟他拼了!”温珉见他拦在玉棺之前不肯让开,伸手便将他推开一边,叱道:“站开,不要碍事!”萧剑平精神涣散,被他这一推竟跄踉了一步,眼见他手掌已碰着了父亲身体,陡然大叫一声,拔剑便向他刺去。
  温珉入洞时未携兵刃,听他这一剑来势甚急,只得闪身让开,怒喝:“你好大的胆子,反了么?”萧剑平叫道:“滚出去,不许你碰我爹爹妈妈!”刷刷刷三剑疾攻,连环而至。温珉想要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下他长剑,但洞中狭窄,腾挪不开,看见他俨然拼命的架势也觉忌惮,避了几招,嗤的一声,衣襟已被剑锋削落了一块,只得狼狈不堪的逃出洞外。萧剑平奔去猛地将棺盖推上,仗剑在手,仍是大叫:“谁也不许进来,谁也不许拆散了我爹爹妈妈!”
  萧剑平横剑守住洞口,两眼全是血丝,大吼:“谁也不许上来!”温珉怒道:“将他拉开!我就不信今日连个孩子也管不了,姓温的也不用做长辈了!”一挥手自身后弟子手里取过长剑,当先又抢上去。
  但这青霜峡峭壁绝险,萧剑平守在冰洞入口,实是一夫当关之势,洞外之人举着长剑,竟自无从下手,温珉虽怒,毕竟也没到了要跟外甥血溅当场的地步,只有戟指喝道:“你让不让开?再不让路,休怪我们使暗器了!”萧剑平冷笑道:“你要使暗器,我就不会暗器?”
  温珉一噎,南昭赶忙也抢上来,说道:“孩子,你这是何苦来呢?你二舅也是为着你好,又不是要跟你拼个死活……”萧剑平道:“他不是我舅舅!他当初就逼着舅舅赶我下山,现下再拼个死活,有什么了不起?温二爷,你上来!索性将我杀了,成就你的长辈声望,可不是好!”
  温珉听他提及当年之事,不由得一张脸胀得猪肝也似红,想起竹瑶业已故世,又觉心伤,一时踌躇难决,向前踏了一步,萧剑平立刻长剑一指,蕴势待发。温珉沉着脸道:“我不跟你计较!你就算目无尊长,却也该知道众寡不敌,还是乖乖的自己让开罢,不要闹得两下破脸,于你姓萧的也没什么好处。”
  萧剑平长剑指着他,却自凝然不动,火光闪耀,照在他惨白的脸上,犹似一尊大理石像。外面诸人看见他一副绝望疯狂的神色,都觉心下发冷,洞内外忽然一片死寂,只听峡口风声呼啸,有如悲泣,远远的直传过来。
  温氏姐弟一时无言,南昭道:“盛兄,你来得正好,快帮着劝劝剑儿,这孩子固执得紧……万一真闹出什么事来,我们如何对得起阿瑶阿琬?”盛泓道:“固执得紧么?也算是小师妹的遗风了。”这时已有弟子低声向他禀报萧鹤去世、萧剑平坚欲父母合葬之事,他点点头,走上一步,说道:“孩子,你下来罢!我天山派派的事可不能由你说了算的,况且叶落归根,你怎能教令尊葬在客地,岂非太也不孝?做师伯的担保将萧掌门的遗体妥善送去你天墉城便是,你不必担心,放下剑出来罢。”
  萧剑平对他没有好感,更不答话,只是持剑守在洞口。盛泓弟子何云深叫道:“小子,我师父同你说话,你听到了没有?”萧剑平冷冷的道:“我没有聋,听得见!”
  萧剑平听得此话,一横心,长剑圈转,便往颈中抹去。南昭等人齐声惊呼:“使不得!”萧剑平横剑架颈,冷然道:“你们不就是要逼我死么?那好,我死在这里,里面的事就随你们去,反正你们对不起我舅舅妈妈的事很多,也不争在这一桩!”
  温珉怒喝:“你……你敢要挟我们?”上前一步,萧剑平便即长剑一送,颈中皮肤已然割破,鲜血登时沿着剑锋滴落下来。众人料不到他是当真,齐发惊呼,温珉忙即后退。南昭连叫:“使不得,使不得!你……你这样,可不是陷你姨母舅父于不义么?快点放下剑来,大家有话好商量……”
  一时众人又复哑然,静寂中似乎听得到血滴滴在地面冰层之上,发出极轻微的嗒嗒声响,知道萧剑平剑刃割喉虽不致命,但血流不止,迟早要支持不住,可是当此情景,却又如何解这僵持之局?
  南昭看见温夫人及温虹站在最后,知道这几日都是她母女照料萧剑平,想必还能劝解一二,于是过去低声向二人说了几句话,温夫人便道:“虹儿,你去劝劝表弟罢,或许他还能听我们一句半句。”温虹答应一声,举着火把掠上峭壁,柔声道:“萧表弟,是我啊,我是你温家表姐,母亲和我一直照看你,对你决无恶意的,你能听我说几句话么?”萧剑平抬眼看她,眼底全是一片决绝惨厉之情。温虹声音放低,极轻极轻的道:“你这样是没有用的,大家决不会为你破了旧例,除非你能将这冰洞封死……”
  她这一句话说出口来,众人登时大哗,南霆正在旁边,扬掌便往妻子面上掴去,怒喝:“要你多嘴!”幸好温珉站得近,举手架开了女婿这一掌,一时气得脸皮改色,竟不知是先骂他还是先骂女儿的好,温虹已将火把直掷过去,大声道:“封死了冰洞,谁也不能再进去了,那是你一人所为,须不是本派故意坏了祖师的规矩!这里都是你母亲的亲戚同门,没有人存心害你,你非要寻死觅活,岂不是教大家都下不来台?”
  她素来温柔腼腆,于本派大事从不多言,这当儿忽然作出如此惊人之举,连温夫人也是预料不到,众人失色之余,南昭猛然叫道:“不好,快退!”但见萧剑平接了火把,只微微一怔,便即举火去炙冰洞岩壁。
  众人都知这冰洞乃是新开凿就的,四周岩石难免有松动之处,全仗着这峭壁间万年不化的冰雪凝结相连,被他这举火一炙,怕不便要塌方?本来大家立即冲上去阻止也还来得及,但一来忌惮萧剑平那股疯狂之态,不敢逼人太甚,二来峭壁绝险,何苦为这痛痒不关的事拼上性命?听南昭这一声叫得紧急,众人不假思索,登时纷纷逃下崖壁。一口气直奔到峡谷之中,才听得两声闷响,知道定是冰洞岩石塌落之声,忍不住回顾,只看到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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