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81页

?”
  她这一句话问将出来,萧鹤默然不答。钟素晴登时便明白了,颤声道:“是……是她?”萧鹤长长吐了一口气出来,慢慢的道:“是她。”
  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室中陡然一片死寂。过了许久,才听萧鹤涩然笑了一声,道:“好笑么?我时时管束别人,自己倒是犯过戒律的。连前人遗物都会丢失……当真追究起来,也该死罪。”钟素晴叫道:“师哥!”萧鹤轻声道:“我是太纵容她了……当日丢了书籍,我也隐隐知觉,却懒得追究到底,心想左右还是在萧氏门里。我料不到,会有那样的下场。”
  钟素晴颤声道:“可是她已经……已经……”萧鹤又长叹了一声,声音却已平静无波,淡淡的道:“她最后见过的两个人,一是天山派的盛泓,一是本门弃徒徐林轩。盛泓没有和她私相授受的工夫,徐林轩……当日大乱,竟教他逃出了本门去,那一册地图,或许早给了他,也未可知。”
  他提起徐林轩来,语气中竟已不带愤怒之情,萧剑平隔床听得,禁不住心下一紧。钟素晴更是半晌无言,过一阵低低的道:“可是徐师弟总不会去了天山……”
  一语未了,却听外面急速拍门,钟景钟文的声音一齐叫嚷:“师父,师娘,不好了,阿和要寻死呢!”
  萧剑平吃了一惊:“和香妹妹?她又要寻什么死?”忍不住向朱奇看了一眼。
  萧鹤今日家中事出不绝,且大半与儿女相关,正是烦不胜烦,钟氏兄弟一进门来,便听他劈头斥道:“胡说八道!好好的寻什么死?”两人一吓,不敢做声。钟素晴急问:“和香又怎么了?”
  钟文道:“阿和方才听说了那姓朱的早死了,就又哭又闹起来,口口声声说大家害死了他,她也不要活了,我们怎么劝也劝不住……”钟素晴怒道:“我不是早教你们什么话也别跟她说么?怎么闹成这样?”钟景急道:“不是我们要多嘴,还不是因为思平师弟跟朱师妹闹了一场,后来又受了重伤,阿和追根究底起来……”钟素晴气道:“和香不懂事,随便哄她两句也就完了,凭什么偏将那些事全说给她听?你们成心教她做不得人不是?”钟景道:“师娘,你不知道阿和如今才会闹腾呢,一直哭着说大家都欺负她,寒玉谷里的事谁也不肯听她细讲,生生逼死了……”说到这一句,似乎有什么忌讳,声音越说越低,便住了口。
  钟素晴着恼道:“你们这些小冤家,便是没一个教人省心的!思平成日跟兰言闹不说,你们又挑得和香闹起来,还象话么?本来只有瑜之还算老实,偏生他也不学好起来,在云南说是跟我们告假,哪知一去不回,近半年不见踪影……”钟文小声嘀咕了一句:“还不是见色起意,追哪个美人儿去啦。”萧鹤怒道:“亏他前几日还有脸捎信来,说什么再续假半年,本门容得他如此荒唐的么?我已发话给他家里,再不归派,莫怪我不认他这弟子了!还有你们也给我当心,整日不勤于学武,游手好闲,还有阿和这小丫头……”钟素晴怕丈夫的火跟着发到女儿头上,忙道:“和香胡涂不懂事,我说说她去。”抢步出门。
  萧剑平听她与钟氏兄弟的脚步声一齐消失,又看了朱奇一眼,心想:“要劝和香妹妹,应该你去。”床板下毫无光线,自然看不见朱奇的神色,只隐约觉得他在不出声的微微叹息。
  这时室中只剩下萧鹤一人,只听他在房中不住踱步,似乎心绪烦躁不宁,忽然走到床前,轻轻伸手敲击。这声音自木板直传入耳,震得耳鼓隐隐发痛,床下两人不禁心头又乱跳起来,只听他低声自语:“是在这里。”两人一霎时间心都提了起来,便欲转身而逃,却听萧鹤蓦地一声长叹,喃喃唤了声:“阿琬!”停下手来,脚步声径自出门而去。
  两人听他远去,这才打开机关,爬了出来。萧剑平将熟睡的弟弟仍然安放床间,与朱奇不敢说话,一打手势,纵身出房。
  经过花圃之时,但见满地残枝败叶,狼藉不堪,一钩新月挂在天边,冷冷清辉洒落,照得四下里一片苍白。萧剑平心中忽然怜悯起父亲来:“他的大儿子不学好,死在深谷,尸骨未收;二儿子夫妻不和,整日吵闹;小儿子又给人劫持了去。这一切已经够教他烦恼的了,如今女儿又闹着寻死,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沿着玉鉴湖畔走着,一时都默然不语。连拐了几个弯,朱奇远远看见湖畔一栋屋宇中透出灯光来,而萧剑平脚下之路正是笔直通向此院。他突然起了疑心,一把拉住他,低声问道:“那边是谁的住所?”萧剑平道:“是我爹和钟阿姨以前住过的。”朱奇倒抽了一口冷气,用力拉他回头,道:“如今多半该是你弟弟和兰言住的了?”
  月光之下,但见萧剑平脸色苍白如纸,脸上却有一丝凄楚的笑意,朱奇看了他这般神情,一时倒无法责备,萧剑平低声道:“我不去惹事,我只想去看一看……说不定他们也不住在那里。”朱奇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叹息着放了手,自己却跟在后面。
  自暗处纵进院落里,悄悄伏低身子从滴水檐下过去,到了有灯光的左厢房窗下,已闻到窗缝里透出药味来。两人都知道萧思平白日间被竹琬打伤,这当儿服药疗伤正是自然之理,看来萧剑平所料不错,此间多半真是他的居室了。朱奇看见萧剑平手抚窗格,似乎一时决定不了是否要看个究竟,他素来爽直,见了这般的闷葫芦实在有些耐不住,索性轻轻推他站开,自己凑到窗缝上窥探。
  只见房里明灯高烧,照得四壁都是一片通红,室中锦帐华幔,显然是个新房模样,连墙上贴着的大红双喜都未撤去,但这间新房却是寂静之极,除了灯花偶尔爆响,竟自全无人声。朱奇的目光还在窗缝里慢慢搜寻,却忽然听得萧思平的声音自床帐里传了出来:“我是死我活,跟你有什么相干?也不用你假惺惺的来卖好。”
  他目光下移几分,终于看到萧思平便躺在帐子里,流苏掩映,遮得他脸上一片阴影,而满脸咬牙切齿的神气,更带着几分森森鬼气。朱奇心道:“兰言怎么不做声?”还欲找寻,一个人影移过来挡住了一半窗缝,站在身边的萧剑平猛然抓住了他手,他暗叹一声,知道是朱兰言过来了。
  只听室内轻轻的瓷碗声响,是将一碗药放到了萧思平身侧,朱兰言到这时才开了口,声音却仍自一片温柔,轻声道:“二哥,喝药罢。”萧思平骂道:“滚开!我偏不喝,痛死不要你管!”但他手足关节都被竹琬折断了,口中虽在怒骂,却自动弹不得。
  朱兰言默不作声的扶他半坐起来,取过药碗来调冷热。她这一侧脸之间,朱奇总算看到了她的气色,只见她比云南相识时又憔悴了几分,又梳着少妇发式,后盘的发髻愈发显得一张面庞清瘦可怜,苍白的脸上带着泪痕,哪里还似个新妇模样?他心里暗暗叹气:“兰言啊兰言,你是何苦?”向萧剑平望了一眼,只见他呆呆站着,脸上神情复杂,似是激动,又似痛楚,抓着自己的手掌也不住发颤,朱奇悄声道:“看过了,走罢?”萧剑平摇摇头,眼睛仍是看向窗缝里。
  猛听室内啪的一响,药碗落地,却是萧思平挺肘打翻,朱兰言“啊”了一声,向后闪避,胸前衣襟被滚热的药汁泼湿了好大一片。
  萧剑平大怒,伸拳往窗上击去,口中便欲喝骂,朱奇早有防备,反手一拿,无声无息挡住了他这一拳,低声道:“谁说了不惹事的?”萧剑平一呆之下,便即气馁。
  只听萧思平忿忿的道:“我才不喝你的药!谁知道你在里面玩了什么花样,谋害了我,岂非好去改嫁旁人?”
  朱兰言被药汁烫得好生疼痛,听他这一句话却更不禁气白了脸,颤声道:“二哥,你这是什么话?我……我怎么会……”萧思平哼了一声,道:“是啊,人家早寻了短见,你是改嫁不成啦!要不然的话,会不会还用我说么?”
  朱兰言低声道:“二哥,你怎么总是信我不过?我和他……”萧思平冷笑道:“你和他的事,要不要我替你全说出来?那一回你们细诉衷情的当口,可还是我跑来打断了的呢!”朱兰言道:“那是当初……”萧思平道:“那是当初!就是现如今,你自己摸着心想一想,你哪一日不念着他了,哪一日忘记他了?”朱兰言低头不语。
  萧思平提高了声音,说道:“怎么不说话了?我戳到你痛处了,是不是啦?我就知道你打心眼里看我不起,要是你那位大英大雄有情有义的大师哥哪,当然不会没交手就被人折断了手足,更不会躺在床上象狗熊一样哼哼啦,还免得你费心照料。你怎么不跟了他去?”
  朱兰言道:“二哥,我怎么会看你不起?只要你不再看我不起……我……我……”连说了几个“我”字,语声已带哽咽。萧思平冷笑道:“啊哟,装什么可怜相?我敢看不起你么?你心上的那人……哼哼,我当然是万般不及人家,既没有在寒玉谷为你九死一生,也没点了你的穴道喂解药,更没跟你那好兄长有那么一手……”
  朱兰言忽然也提高了声音,说道:“二哥,你要骂我,尽骂便是,为什么还要这样……大哥留给我的书信你也看过了,我知道有些话难免惹你生气,可是有一桩事你不该不信!他们都是光明磊落的好男儿,既然已决意一死,死前何必说谎?他好歹也是你亲兄长,你又何苦一再损他死后声名?”
  静夜之中,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萧剑平虽知她早已相信了自己的清白,但亲耳听到她在人前如此为自己说话,滋味又别是不同,一时间不觉热泪盈眶。
  却听萧思平嘿嘿冷笑,道:“好啊,终于逼出你心里话了是不是?人家是光明磊落的好男儿,我这般损他们,就是无耻下流的卑鄙小人了?你这么回护他,到底是真怕我损了人家的什么狗屁声名,还是对他余情不断?”
  朱兰言急道:“二哥,我到底有什么错事做了出来,你竟这般说我?”
  萧思平冷笑道:“我竟这般说你!我说不得你么?你别说没错事,我看要不是那人短命,只怕连丑事也是有的!怎么,你不服,还是伤心?伤心他死得太早了?”
  朱奇心道:“要不是怕惊动了你家老子,又碍着兰言面子,我今日非把你臭小子揪出来揍一顿不可,胆敢这般猖狂!”
  朱兰言脸色惨白,胸口不住起伏,显然这一气也是不轻,但过了良久,终于忍耐下来,声音却放柔和了,低声道:“二哥,你也不用这样。我……我原知道你心里恨他。”
  萧思平哼了一声,道:“当然!象他那般无所不为,败坏我萧氏清名,我不恨他,反该谢他不成?我难道恨他不得?”
  朱兰言道:“不,二哥,这不是你真心话。你明知那是冤枉的事……你早就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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