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78页

两个,还和得来么?”萧剑平一怔,不明白她为何问起这事来,答道:“我看舅舅和舅母是很好的啊,就是舅母身子不大好罢了。我觉得舅舅挺爱护体贴她的。”
  竹琬叹道:“阿瑶什么时候不是爱护体贴的脾气?人家待他一分好,他便会回报十分过去。他这一世,也就吃亏在对人太好了。”
  萧剑平见母亲脸上露出沉吟的神情,不免暗想:“总不成妈以前和舅母也不大好?”他和舅母见面极少,也说不上有什么情谊,只是因了竹氏父女之故,不免有些爱屋及乌,怕母亲当真说出什么嫌隙来,忙道:“其实舅舅为你也伤心这些年了,难道还要他再伤心下去?妈,我想……” 竹琬道:“你想要我回仙影峰去?”萧剑平道:“仙影峰也没什么好,我想,我们能不能将舅舅一家请下峰来,到别的地方住着?其实舅舅在天山派里,过的也不是那么舒心……”竹琬微微笑道:“多年之前,阿瑶就跟我抱怨过不喜欢仙影峰,可是毕竟已住了半辈子,只怕他要离不开了罢。”
  萧剑平听得出母亲语意不是十分坚决,不禁一喜。朱奇看着他,也笑道:“伯母,我也说你们二位将来还是去天山的好。萧兄弟这样的心境,倘若能和令兄令侄女长住一起,那是好事。”竹琬笑道:“你们两个,倒是一起来撺掇我了?那是将来的事,早得很呢,咱们让剑儿多将养几日再说。我先教你们怎生走那秘道。”
  这承渊谷的秘道却自奇巧之极,竟是处于水底,便在这一片水潭之下。自潭水潜下三尺深,崖壁中有一洞穴,直通向上,却是人工开凿而成,料来当年那始建之人也曾费过偌大力气,耗了无穷心血。竹琬言道:“这地道的出口乃是通向城主内室的卧床下方,那就是居香榭了。自萧鹤父母过世之后,这屋子便是他夫妻俩居住,因此这条道路也不是随时可走,一定要在下面先听听房中有人没有才能出去,务必小心在意。”她说来全不动容,但萧朱两人想到她每每回天墉城都得自萧钟夫妇的卧房里经过,不免都觉有一丝心酸。
  朱奇明知竹琬自换血之后,血中已然深种那“冰炭置肠散”的毒性,尽管能以她幼年时向五毒教前任教主学来的法门强行克制,却也不能拖延太久,自必要尽早赶去寒玉谷觅求解药。竹琬不愿向儿子说破,他也不敢说出这实情来,只是暗地里替她着急,摸熟了秘道走法之后,过不得两日,便即催促道:“好啦,如今萧兄弟的伤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老在这谷里住着,总之不是长法,大家就收拾了动身罢!”也不管他母子同意与否,自己先忙着打点起行装来。
  萧剑平不识水性,竹琬带他走这秘道,顺便也教他游水,眼见朱奇自说自话的替三人收拾动身,母子俩坐在潭边绿树上,不由得相顾失笑。竹琬道:“确实也该走了,不过在这谷里住了十九年,一时倒真舍不得呢。”萧剑平想到要重回尘世,一时也觉惘然。坐了一晌,竹琬看看日已近午,便即回屋做饭去了。
  他一个人呆在水潭旁,仰望绝壁,暗念此刻天墉城中的情景,心想多半这一去便即永不再回,别人不再相见也就罢了,难道朱师妹也即从此永无再见之日?“唉,我知道她多半是和思平好了罢。她要怎样,我原也管不得,何况不管她怎样,我这份心是永远不能改的!可是……她如今到底怎么样了呢?”
  念头既起,再难抑制,何况以他自来的性子,执定了什么主意便即一往无前,哪里还有什么顾忌?眼见母亲和朱奇都不在身边,当下更不犹豫,纵身往潭里一跃,径自潜入那秘道而去。

  6

  那水底洞穴只有三尺来深,潜去不久,便即波的一声,自一个黑洞之中冒出头来。这通道乃是顺着山腹中一条天生裂缝凿成,曲折向上,台阶极多。通道凿在山腹之内,本当暗无天日,但建成此路的前辈实有大才,多处更凿有天孔,将天光引了进来,因此一路上也不是全然黑暗。竹琬前日带他们走这地道,只是及顶而止,不曾出去,这时他摸到了那床板,按着母亲所授的法门转开机关,头顶雕花大床便悄无声息的升高,他一步迈了出去,回头仔细将床板安置回原位,要做得不留痕迹。便在此时,已听外面有人说道:“师哥,你进来听我慢慢说好么?”
  这声音一入耳,萧剑平登时吓了好大一跳,原来自己一股劲儿的想上来看朱兰言眼下如何,却忘了母亲的嘱咐,不曾在地道里探听确实便贸然爬了出来。听声音父亲继母自然都在屋外院内,而且这一句话显然是立即便要回房,这当儿重新打开地道已自不及,百忙里正欲寻一处躲藏,蓦地里身侧微风掠过,一只温软的手按到了口上,跟着眼前陡黑,刚辨出处身于父亲房中的衣箱里,已听父亲与继母一路说着话,一路走入门来。
  身边那人放开了手,以“传音入密”在他耳边轻轻的道:“剑儿,我就知道让你一个人呆着不妥,你这爱惹事的孩子!”萧剑平听声音正是母亲,倒是一喜,欲待回答,但随即便醒过神来,拉着母亲的手比画了个“怎么办”的手势,竹琬轻声道:“先躲一会儿再说。不要紧,有我在,谅他也杀不了你!”
  忽听萧鹤的声音道:“师妹,你怎么又提起他来!”
  他这一句话声音极响,颇含怒意,萧剑平本已担忧,听了他这句便要雷霆发作的言语,更不禁心中砰砰乱跳:“怎么今日他又在气头上了?要是被他发现了妈和我……”不由自主抓紧了母亲的手。
  钟素晴的语声却甚是平和,说道:“师哥,你又何须如此?剑平如今人也死了……(萧剑平心下一凛:“他们在说我!”)……就算生前再有不是,这时也该一笔勾销。何况他……师哥,咱们还是应该派人下承渊谷去,将他收殓了为是。怎么说他也是萧姓血脉,尸骨怎能落在外面?”
  萧鹤怒道:“那个畜生……他做了那等伤风败俗、不知廉耻的事,还配姓这个萧字?”
  萧剑平听到父亲话声,已觉心惊胆战,再听他依旧这般认定自己,虽然那日跳崖自尽也不是全为了想教他悔之莫及,可是到如今他仍然连一丝后悔的意思也没有,如何不觉难受?历过死境,愤慨之气大减,却不由心下一灰,几欲流泪。竹琬抱住他的手紧了一紧,低声道:“不用气,别理他!”
  钟素晴似有满腹言语,一时却又说不出来,低低叫了一声“师哥”,萧鹤怒道:“那个孽障,我总不当他是儿子了!你还有什么话讲?”钟素晴道:“我也没什么话,只是……”萧鹤道:“只是什么?”
  钟素晴又沉默了一晌,似乎下定了决心,缓缓的道:“师哥,你执意不肯收葬剑平,口口声声说已不认他这个儿子,究竟是还在恼恨他呢,还是不愿意亲眼看见到他的尸骨,又或两者兼而有之?你当年宁可让他母亲葬身深谷,也是这样的罢?”
  萧剑平只觉母亲的手掌在手中一颤,急忙抓紧,心下也是微微惶恐。只听父亲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语声中带了三分怒意,却抑不住也在发颤。
  钟素晴道:“师哥,请你见谅,我今日决不是要故意提起她来。只是……有一些话,我已经藏在心底十八九年了,如今忍不住想要说出来,你待她的情形……当年你执意不肯下承渊谷去寻她,每个人都道你是恨极了她,我却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你只是不敢亲眼看见她的尸身,不敢将自己的指望都化作灰烬,是也不是?师哥,其实在你内心深处,一直盼望她能够不死,盼望她终于有一天会忽然回来,哪怕你是亲眼看到她自寻短见,你这颗心也还是不死,是也不是?”
  她这几句话接连着问了出来,语声虽然一如既往的温和,却也隐隐带了质问之意,萧鹤竟自发怒不得,过了良久,才慢慢的说了一句:“这些话,不用说了。”
  钟素晴声音放缓,说道:“师哥,当初我们成亲不出一月,我就明白了你其实始终不能对她忘情。你虽说是恼恨她,可是这十九年来,你也没一日能忘记了她。倘若单单是想念她,那也罢了,你越是想她,就越是恨她;越是恨她,却又禁不住想得刻骨铭心!这两般心思,有如寒冰烈火一般不能共存,可是你竟这样折磨了自己十九年,我实在是瞧不过去……”她说到这里,忽然轻轻啜泣起来,哽咽道:“我不是要和她争什么!我只求你,人毕竟已经不在了,你又何必如此自苦?你要么索性谅解了那些旧事,多念念她的好处,也总强过整日执著恩怨,不能自休……我也是太傻!当年师父师娘做主替你续弦,还怕我心里不愿,我却自以为能够抚慰了你心上这块伤痛……我们妇道人家,是太会痴心妄想了罢?”
  萧鹤不答,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萧剑平虽然躲在箱中,却也觉得出他定是咬紧了牙,一句话便似从齿缝中迸出来:“你……你又何苦来!”
  钟素晴止住了啜泣,声调却仍是微微凄苦:“是啊,我又是何苦来呢?这些话,其实不说也罢了,我都藏了十九年……可是如今又出了剑平的事……师哥,你又何苦呢?对剑平的态度,你自己也明明知道是太不公允了。”
  萧鹤愠道:“剑儿那个逆子,他自己不学好,难道还是我教的?我又怎么对他不公允了?”
  钟素晴竟似对他发怒并不畏惧,径自往下说道:“剑平不是我亲生的孩儿,我知道我也待他不好,始终不能象看待思平和香一样的爱他怜他,剑平自己一定也能觉出来,他从小到大,便没叫过我一声妈。何况我明白他心里一直怨我抢了他亲娘的位置……可是你……你对他,其实更不好。虽说你一看到剑平,忍不住便要想到他母亲,心里便不平静,可是你又何苦将那怨恨都移到他头上?须知他只不过是个孩子……将心比心,我倘若是他的亲娘,见他待他这般,便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心安……”说到这里,又呜咽起来。
  萧鹤沉声道:“你说够了没有?那个畜生死也死了,你再提他,还能教他复生不成!”
  钟素晴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也知道再说这些话也尽是枉然,可是你……你为什么只想剑平不好,却不能想上一想,他为什么会那样?其实,你不该全怪在他身上的!”萧鹤怒道:“不怪他,倒是该怪我不成?”
  钟素晴轻轻的道:“剑平失足,你心里难受,难道我心里就好似你么?他自己行差踏错,还险些儿毁了和香,他不是我亲生的孩儿,和香可是我十月怀胎养下来的女儿……难道你竟不觉得,剑平故意那般行事,其实全是为了报复我们?”她不待丈夫回话,接着又道:“剑平从小是在家里长大的,虽然忤逆,也不至于一出门就堕落如此,而他平日里跟思平不和,却也不至于就牵扯到和香身上,和香几曾得罪过他?他是在恨你,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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