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79页

,恨咱们整个萧家,所以才会那么做。他向来是个做事顾前不顾后的孩子,为逞那一时之快,哪怕把自己的性命都赔上了也不顾惜,难道你不明白?”
  萧剑平躲身箱中,听继母如此解释自己的用心,虽然口口声声还是认为自己做了错事,但这番分析竟自头头是道,言语中亦自颇有回护之意,而自己这十九年来,从未有过好脸色对继母,一时之间,不觉百感交集,抓住了母亲的手,却觉竹琬手掌也是微微发颤,手心一片冰冷。
  萧鹤厉声道:“你倒会为他开脱!依你说来,他这样做全然没错,是我错了?”
  钟素晴道:“师哥,你负着双重尊长的身份,万事都要以家门清誉为先,何况这两年来玄圃堂阆风苑各处逼得我们也紧,偏生出了这事,你不清理门户,便是贻人口实,我天墉城只怕就此无颜立足,这样做也是万不得已,我又哪敢为他开脱?可是他到底是个孩子,他做错一分,我们当父母的便该负责十分,何况这事本来就因我们待他不好而起!当日在寒玉谷,我是为和香的事急昏了头,也气他居然连亲妹子也要带累,你要处决他,我竟是一言不发……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便是这孩子,这两个月来,我常常自思自想,倘若我做得好些,或许不到今日地步……师哥,我一生之中也不曾拂逆过你的意思,这一回,却一定要劝你一劝,对剑平……我们都是有错,想弥补也已无可挽回,要是竟连他的身后事也不料理,这份罪孽,我们是要背负到死的了。”
  她一向温和柔顺,家中事无大小均由夫君做主,此刻鼓起勇气来说了这番话,语音却是镇定异常,话语说毕,一时间满室寂静无声。萧剑平母子藏在衣箱之中,连大气也不敢透上一口,等着萧鹤发话。
  萧鹤却默然良久,隔了好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罪孽,罪孽!都已到了这地步……既然说是错了,索性一错到底也罢。我……我是不想再提的了。”
  钟素晴叫道:“师哥!”萧鹤似乎在苦笑,低低的道:“你何必还说?做都做了,再反省也是枉然,何况这也不是能反省的事。他生前由不得我管,身后我还能怎样?我当年不下承渊谷,如今更没有再去的道理,我是怕见他了……你既然明白我的心意,何必苦苦逼我?”他口中的这个“他”,似乎在说萧剑平,却又似是指的竹琬,话声甚低,竟自含了几分求恳之意。萧剑平忽然便记起了那一夜黑林之中他喃喃昏呓的光景,一呆之下,本来握着母亲的手不由慢慢松开。
  竹琬迅即反手抓紧儿子,颤声道:“剑儿……”心神一乱,这两个字几乎叫出声来,随即悚然一惊,急忙屏气抑息,幸得那一瞬间萧钟二人也全在心情激荡之时,竟自全无察觉。
  一霎时忽不闻二人语声,却听院门口有脚步声急奔过来。萧剑平正想:“是谁来了?”只听萧思平的声音叫道:“爹,妈!”头一声尚在门外,第二声已入门内。
  室中夫妇俩之间的气氛似乎登时缓和下来,钟素晴问道:“思平,怎么了?”
  萧思平又叫了一声“妈”,一时却不说话。钟素晴又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萧鹤斥道:“又和兰言吵了架,是不是?你们小夫妻两个,一天到晚只会拌嘴!”
  “你们小夫妻两个”这七个字钻入耳来,便是连打七个霹雳,也不若这般入耳惊心。萧剑平登时脑中“嗡”的一响:“难道朱师妹和思平弟弟已成了亲!”忽然之间,觉得母亲的手不再凉了,原来自己的手也变得冰冷,不单是手,连一颗心也似乎寒凝成冰,再无半分暖意。
  竹琬手掌反转,按在他口上,以防他悲愤之余,竟自会叫出声来,但觉儿子身体发颤,她心中也在发颤,自己也不知该当如何才是。
  萧剑平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却只听父亲的说话声仍是一句句传入耳来:“兰言自小跟你在一处长大,相貌脾气,没一点不好,又哪里不中你意了?这次从云南葬了赵先生回来,你倒会时时磨着我们要娶亲,怎么一成了婚,就整日价闹个不休?你自己说,这是什么道理!”萧思平急道:“为什么单问我一个?明明是她……”钟素晴道:“她怎么了?我看尽是你没事找事,动不动胡闹,兰言这孩子本柔顺,近日里被你磨灭得越发可怜了。我跟你说,再要逼人太甚,我们可饶不过你!”
  萧思平怒道:“我逼人太甚?她……她一天到晚心里只向着大哥。”
  他这一句话出口,室中陡然静了下来。
  过了半晌,还是钟素晴先开了口,道:“哪有此事?多半是你瞎疑心罢。”
  萧思平道:“怎么是我瞎疑心?自从寒玉谷出来,她虽然嘴上不敢提那家伙一句,心里却哪一天不惦念着了?眼见他寻了短见,她更是没一天不眼泪汪汪,以为瞒得过我哪?你们不信,索性亲自去问问她也成啊,倒看她抵不抵赖!”钟素晴微愠道:“思平,你这可不是胡搅蛮缠?你大哥虽说生前有过不是,但他们毕竟也曾是师兄妹,何况他对兰言还有救命之恩,兰言念旧,为他伤心也是人情之常,你为什么偏要往歪路上想?”
  萧思平仿佛被母亲这句话驳住了,反驳的话一时又说不出口来,迟疑了半晌,才道:“妈,你……你哪里知道……”钟素晴道:“就你知道的多?不许胡思乱想,好好的回去跟兰言赔个不是,做夫妻须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何况这亲事可不是你自己求来的?这当儿娶到了手,反而三天两头翻出些旧帐来吵,太不成话!”
  萧思平一跺脚,大声道:“你们什么事都怪我,什么事都护着她,倒不如把大哥的尸骨从承渊谷里寻出来,教她改嫁算了,要我做什么!”说着话,步声已往门外冲去。
  萧鹤喝道:“站住!”这一喝并不响亮,却充满了严厉之意,萧思平果然就此站住,但听得轻轻的步响,是他重新折了回来,站在父亲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萧鹤道:“你把话说明白再走,谁许你这样没上没下的?”萧思平闷声不响。钟素晴道:“思平,你有话明明白白说出来就是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偏要无理取闹?”
  萧思平道:“我几时无理取闹了?你们又不知道,只会怪我。其实……他们从前当真是有交情的,只是瞒着人罢了。”钟素晴道:“胡说!兰言自来端庄,纵使曾和你大哥来往,也必无逾份之事,用得着你说成这样?小孩子的时候有些交情,那也当不得真。”萧思平鼻子里嗤了一声,道:“什么小孩子的时候!他们明明……”钟素晴叱道:“那又怎样?你要是始终放不下,当初就该别误了人家才是,这时亲都成过了,却来挑三岔四,没来由作践人家,天底下有这种道理?”
  萧思平连续几句话都被母亲训了回来,不免恼羞成怒起来,嗓门也放大了:“怎么是我放不下?明明是她放不下!她当真是个好的,我要作践她也没处下手啊。就是方才……”钟素晴道:“方才怎么?”萧思平冷笑道:“这回须不是我寻她的差错,是她自己作死!没事哭丧着脸拿了旧情书在那里偷看……”
  萧钟二人倒是一惊,萧鹤斥道:“胡说八道,剑儿几时会写信了?”
  萧思平道:“不是大哥写的,是那姓朱的代他写的。那两个人……还能写出什么好话来!”钟素晴问道:“什么时候的信?”萧思平道:“当然是在寒玉谷里写的了,她那时就收到了,怎么便不敢跟我讲?又老是偷偷拿出来看,可不是心里有鬼!再说那信里……”萧鹤道:“信里写了什么话?”萧思平道:“左右不过是那些假撇清的言语,又说大哥为她不惜出生入死啦,又说她枉负人家一片心意啦;还有什么他们自己是清白磊落、天日可表,骂她胡涂透顶,有眼无珠……也亏那两个人还有脸写得出这些鬼话,也亏她还将这信当了宝贝藏着!她心里究竟是向着谁,你们都来替我评理!”
  萧剑平自从听弟弟那句“她心里只向着大哥”起,便已心神大震,再听说朱奇当初早已留书辨明,而朱兰言终于也相信了自己的清白,可是今日却还是落得如此处境,更禁不住五味交陈,悲从中来,将脸靠在母亲怀里,不觉哽咽失声。竹琬紧抱着他,既无法安慰,自己也伤心身世,不由也随之泪下。一时忘情,竟是谁也没顾及抑住声息。
  萧鹤骂了一句“一派胡言”,突然喝道:“谁在箱子里,出来!”
  母子俩同时一惊,竹琬转念奇速,将萧剑平往衣箱深处一推,低声道:“我缠住他,你趁机便走,千万别给他看见了!”顺手取过一件旧衣蒙住脸面,便即拔出短剑。这短剑便是她自幼佩带的绿水剑,还是萧剑平从父亲身上取来的,母子相遇后就交还了母亲。她一掌击飞箱盖,先掷出几件衣衫,人跟着一跃而出。
  萧鹤一喝之下,便即向衣箱走近了几步,陡见箱盖开处,各色外衫内衣纷飞而出,色彩斑斓,目为之眩。他倒跃一步,刷的一声,已将萧思平的佩剑拔在手中,只见半空中灰影纵落,手中短剑精光闪烁,向自己刺来,当下挥剑斩去。
  竹琬还未出箱,已料定了他的出招,但见长剑横掠而至,正是一招“电横长空”,便即手腕一翻,一记“雷落九天”使了出来,叮的一声,双剑平刃相交,她这一剑顺着对方长剑剑身直削下去。这一剑来得奇快,萧鹤若不变招,势必五指一并削落,只有剑身一振,反剑拍出,竹琬手上却变得迅捷,堪堪在他长剑反转的那一刹那,短剑也随着一转一截,又是叮的一响,长剑从中而断。这一记正拿捏准了萧鹤剑上内力最弱的一瞬而发,不待对方反击,她已借着这一截之势向后跃出,落下地来,却不免仍觉手上微微发麻,暗道:“不意过了十九年,我内力还是远不及他!”
  萧鹤交手一招便即被人削断兵刃,乃是平生未有之事,这一惊却是不小。他不知道竹琬事先料定他的剑招,这一削一截,看似随手而发,却是她苦思冥想破解此招的一记妙着,早已练熟了几百遍。他一惊之下,怒意随生,一时不及开口喝问、辨认身形,手掌急拍,同时半截断剑也激射而出。
  竹琬素知他武功精湛,适才一剑得手,只是占着出其不意,这时短剑一指,竟不去招架他这一飞剑出掌,势如急风般扑向站在一旁的萧思平。钟素晴大惊,抢上救援已自不及,急叫:“思平当心!”萧思平啊哟一声,身形还未动弹,喉间已是一凉,一柄精光跃眼的短剑抵了上来。竹琬将他双手抓在背后,顺势一欺,压低嗓音喝道:“都别动!”她手上使了几分阴劲,萧思平如何抵受得住,登时痛得尖声大叫。钟素晴果然便不敢上前一步,急道:“放了我儿子!你……你是谁?”
  萧鹤这时才和她正面朝相,但见来者是个灰衣蒙面女子,身形语气,

没有书签
内容由网友上传,版权归原作者
© 2024 aishu.online.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