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未就三生凄楚篇,先从前传谱因缘。还凭残简搜残梦,莫向断肠续断烟。剑影刀光同寂寞,痴儿騃女自悲欢。我今欲泪君休笑,不复身心是少年!
第一回
嗤嗤急响,银光闪动,一篷细若牛毛的银针疾射向摆在方桌正中的一只青花瓷壶。但听嘭的一响,瓷壶受这一射之势,竟尔碎裂,数十片碎瓷四散飞迸,滚水和绿茶溅了满桌都是。
这一下突如其来,而这手发射暗器的功夫又实在是骇目惊心,坐在桌旁的乃是八个乡农打扮的汉子,见状一齐失色,但听呛啷啷的连响,三四柄单刀同时出鞘。
但听右首桌上有人笑道:“临安府的乡农,原来是用单刀耕地的,当真是天下少有,海内罕闻,今日可真教我大开眼界了!”众人转头看去,却见说话是个少年,年纪甚轻,最多十六七岁,眉毛上扬,既是得意,亦复讥嘲。八人一见之下,都想:“我海沙派和这人可没梁子啊,他怎地出手示威,揭穿我们面目?”
这是在杭州临安府城中,众安桥头喜雨茶阁,这八人全是浙东海沙派门下,为首的是个长须老者,名叫高齐贤,乃是海沙派掌门人岳广波的师叔。这次他奉了掌门之命,乔装在此访寻一人,不料正主儿还未见到,先被这一个陌生少年揭穿真相,不由得既惊且怒,站起身来,喝道:“阁下是谁?无故出手,有何见教?”
那少年笑道:“你要问见教么?那好,我教给你,我适才那一手叫做‘寒雨梨花针’的暗器功夫,这一招是第七式‘雨打芭蕉’的第五个变招,当真是针无虚发,发必有中。”高齐贤听他东拉西扯,心下更添了戒备之意,单刀翻起,横挡胸前,沉声道:“尊驾姓甚名谁,来此是何用意?”
那少年道:“这倒奇了,你不问我这第五个变招的名目,倒要问我的名字,难道我这名字比这一手银针的名目还要好听?”说罢放声大笑。
高齐贤沉着脸不去理他,心下却在猜测这人是什么路道的。眼瞧他适才的发针手法,准头劲力,均自不凡,必是得过名师指点。这少年年纪轻轻,孤身一人,自不足畏,却只怕他父母师长大有来头,自己小小海沙派,殊不是人家对手,竟然忍住气不去发作。
那少年道:“唉,我瞧你也不是个有眼光的,料来也不会有兴致听那我爹爹想了几天,费尽心机给取的暗器名目,却情愿听我还没生下来,我妈就随口给取了的我的名字,真是奇哉怪也。也罢,我就告诉你,你问我姓甚名谁,这个‘甚’字,大可改作‘竹’字;这个‘谁’字呢,自然得改作‘瑶’字了。我爹可不姓竹,你们倒猜我是跟谁姓?”
坐在高齐贤之旁的一个汉子大声道:“龟儿子,你跟我姓!”八人一齐大笑起来。
竹瑶笑问:“你既要人家跟你姓,又叫人做龟儿子,难道你是只乌龟不成?”那人大怒,单刀一举,抢上去便要厮拼。
高齐贤伸出两根手指,按在他刀背之上,缓缓的摇了摇头。那人对他似乎甚是忌惮,叫道:“师叔……”高齐贤森然道:“大事在身,少惹闲事。”
竹瑶见他终于回刀入鞘,那老者也自顾自的坐下喝茶。不由老大没趣,叫道:“喂,长胡子,我跟你说了我的名字,你的名字却怎么不跟我说?”高齐贤阴沉了脸,只管喝茶,却不睬他。
竹瑶叫了几声,不闻回音,心道:“这长胡子脾气倒好。”心知惹他不动,何况对方共有八人,自己却只孤身,这场是非不惹为上,于是回过脸去,也不再挑衅了。
他端起桌上一碗清茶,正要啜饮,陡听嗖的一声,风声劲急,有物袭向面门。竹瑶猛吃一惊,举碗相挡,当的一声,茶碗登时粉碎。他应变迅速,茶碗一碎,立即运劲向前掷出,碎瓷与清茶洒了一地,总算没泼到身上。只听一个汉子冷冷的道:“小子,这碗茶挺好喝罢?”
竹瑶大怒,霍地站起,伸手按上剑柄,便要拔剑,转念一想:“他们有八个人,我可未必打得过,这个眼前亏不吃为妙。哼,你会暗地里放冷箭,欺负我就不会暗器?”当下又坐了下来,向出手的人看了一看,笑道:“好喝得很啊,你也来一碗么?”
那人见他终究不敢动手,心下得意:“高师叔对这小子怕得什么似的,如今我一出手就把他给镇住了。”正要回话,却见竹瑶揭开桌上壶盖,端起茶壶照面泼了过来,急忙向侧闪避。不料竹瑶手中暗扣银针,见他身形略动,银针早已无声无息的射了出来。那人膝弯“血海”、腰间“志堂”一齐中针,全身一麻,动弹不得,被满壶滚茶照脸泼中,痛的杀猪也似大叫起来。
高齐贤伸手在他身上拍了几下,解开穴道,沉着脸说了声:“很好!”
那人穴道一解,羞忿难当,拔刀便要上前。不料穴道虽解,银针却仍自留在体内,略一用劲,双膝一弯,便即跪倒。竹瑶向侧闪开,笑道:“喂,行这么大的礼,可别折杀了我!”
高齐贤怒目向他瞪了一眼,呛啷一声,单刀出鞘。竹瑶先前一直想挑他与自己动手,但方才见他替那中针之人解穴,手法不凡,知道是个劲敌,心下倒不敢轻忽了,当下先下手为强,左手一扬,一缕银光疾射过去。高齐贤翻刀拍打,铮铮铮三声,三枚银针斜飞向上,一齐钉入屋梁之上。
众人都抬起头来看那银针,忽听“嗤”的一声,微风竦然,一件薄薄的方形白色物事平平自窗外飞来,轻飘飘的落在高齐贤面前。竹瑶眼尖,一眼便看出那物事是一张拜帖。
海沙派众人一齐变色,当下再没人理会竹瑶,四个人手持兵刃,抢到窗口探头下望,又有两个人急奔下楼查看。过了半盏茶工夫,一齐回转,禀道:“师叔,点子跑啦!”高齐贤寒着脸,招手叫众人聚到桌旁,打开拜帖,手指慢慢的自上而下划过去,冷笑道:“‘明日日中午时’,哼,时辰倒约得挺妙!”
众人都凑过头去读那拜帖上的文字,一人怒道:“好大的口气,难道他当真是天王老子不成?”另一人道:“这人倒也有几分能耐,怎生知道我们在此候他,又怎知掌门师兄也在城内?”各人七嘴八舌,纷纷议论。
高齐贤沉声道:“大家千万不可轻敌,这人年纪虽然不大,手下功夫却着实了得,单只投帖的这手轻功,便远在我之上,只怕掌门师侄也决非他的对手。”适才被竹瑶泼了一脸茶的汉子悻悻的道:“脚底抹油、逃之夭夭的功夫,又算得什么?”说着斜眼看向竹瑶,此人武功不算高,眼光却奇准,一见竹瑶出手身形,便知他轻功造诣大是不凡。
竹瑶向他回瞪了一眼,冷笑道:“跪地求饶的德性,自然高出一筹了。”那人怒目而视,又要动手,三处穴道却痛得难当。
高齐贤正色道:“这张帖子纸质甚薄,能用发射暗器的手法送来,足见此人内功精湛。不是我高齐贤……”竹瑶心想:“你原来叫高齐贤。哼,我瞧你高是不高,这个 ‘贤’字吗,那可再也休提。”一阵好笑,又听那高齐贤接下去说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人实有非常之能,虽说不知来历,来头却定不小。敌暗我明,唉,明日之约,咱们可非得……”说到此处,突然住口,向四周看了一看。
竹瑶只想听个究竟,却见他停住了话头,心下老大不快,干等了半晌,只得起身结了茶帐,自己下楼走了。
在街头走了一圈,一心盘算着明天再上喜雨阁看场热闹,不知不觉天色已暮,转过了几条街巷,便到了客栈门前。眼角忽瞥见街心里红影一闪,微微一惊,立即闪身避入墙角暗处,只见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僧在面前走了过去,心下大奇:“难道和尚也住店,这可不是怪事了么?”却见那老僧径直向东,后面四个灰袍的年青僧人跟着,一直向长街彼端去了。
竹瑶心下正自一松,突听得背后格格一声轻笑,有人向颈中呵了口暖气。
这一下来得突然,他蓦地吃惊,身子一侧,反掌便打,掌到中途,已然醒觉,脱口叫了出来:“是你!”只觉耳根一痛,已被人伸手扭住,扯了起来。那声音嗔道:“什么你啊我的,出门没几天,连叫也叫不出一声来了不成?”竹瑶“啊哟”了一声,笑道:“好好好,好阿琬,放手啦!大街上拉拉扯扯,我不要脸也罢,看你女孩儿家的脸皮往哪儿搁!”
那人哼的一声,说道:“在街上钻来窜去的活象耗子精,你几时要过脸来着!”话虽如此说,却果然放开了手。
竹瑶转过全身来,只见面前一个薄罗衫子的少女,也是盈盈十六七年纪,一根手指刮在脸上羞他。他笑问:“阿琬,你怎么出来了?谁叫你来的?”那少女笑道:“爹叫我来的,你怕不怕?”竹瑶吓了一跳,随即见她脸蕴笑容,便道:“呸,信你的鬼话呢!爹要舍得你这宝贝女儿出来,我阿瑶的名字就倒写给你看。要我猜啊,八成是私溜出门的。你好大的胆子,小女孩儿家,也敢一个人出来乱走!”他见妹妹这般神情,心知她是虚言恫吓,胆子一壮,立刻摆起兄长的架子,竟用起日常父母兄姊教训他二人的口气来。
那少女竹琬侧过了头,笑道:“我是小女孩儿,你便大得很么?撑死了也不过大我一刻,倒摆起当哥哥的架子来啦!阿瑶,我跟你说,不用装神弄鬼的欺负我,我是溜出来的,你也是半斤八两,好不到哪儿去。还不如乖乖儿听我吩咐,回家我替你美言几句,包爹不来找你算帐便是。”竹瑶忍笑道:“那可多谢了,你还是先顾自己罢。”竹琬伸手掠发,得意洋洋的道:“我才不怕,爹最疼我,全家还有谁会说我半声儿?二哥要敢罗里罗嗦,我就跟他新旧帐目一齐算,非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才算完!”
竹瑶听到“二哥”两字,眼角跳了一跳,脸上笑容立时敛了,转脸不让妹妹见着自己神色,淡淡的道:“那当然。全家谁又有阿琬的本事了。”竹琬格格一笑,拉住他手臂,说道:“阿瑶,你少跟我打马虎眼,别说你的心思明明写在脸上,就是再装模作样十倍,那也瞒不过我去。谁不知道你跟二哥是天生的冤家对头!”竹瑶禁不住失笑,道:“我怕你才是我的活冤家呢!人家好不容易出来散心,都被你穷追不舍的缠住。好啦,我算怕你了,让我歇歇成不成?”抽臂便要走开。
竹琬拉着他不放,笑道:“你就天生这般死像,人家说中了你心事便不自在,其实你的心事也有限得很,别人说你捉摸不透,我看你比纸上写着还明白哩,还用瞒我什么?不要走啦,我有话跟你说呢。”竹瑶板脸道:“你的话我瞧不听也罢。”甩脱了手,自顾自的走入投宿客栈里去了。
竹琬直跟着他走到屋里,老实不客气的便往床上一坐,说道:“阿瑶,你别跟我死充面子。我问你,家里好端端地,又没人打你骂你,你半夜三更偷偷溜掉了干什么?”竹瑶反问道:“那你呢?我倒不信你是正大光明出了门的!”竹琬笑道:“我问你不答,你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