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58页

一丝声响,更加不似真实的所在,不由得心下尽是迷惘。
  站了一会,又走了几步。忽然左首树丛间飘过一个女子的话声,叫道:“曲师姊……”另一个女子轻声细语的应了一声。隔着雾丛传来,这两句话声犹如云端飘落一半缥缈虚无。萧剑平猛地抬头,喜道:“有人!”这两个字一叫出口来,连自己也吓了一跳,拔步便寻声过去,叫道:“喂!”
  身子刚转过树丛,蓦地里白光闪动,一剑直刺。他吃了一惊,急跃向后,瞧清楚了持剑之人白衫黄带,面貌依稀相熟,记得在大漠里五毒教伏击寒玉谷之役中见过,这女子曾掷剑助许云香对敌,武功也非甚高,却居然也能自那夜烈火狂风之中逃生。他对寒玉谷门下本来殊无好感,但好不容易在这幻境之中看见了人,不禁惊喜,叫道:“别动手,我想请问……”那女子不待他问出话来,刷刷两剑,怒道:“怪道这几日谷中不太平,原来有这小贼!休走看剑!”另一个女子斜刺里冲近,长剑已飕飕直攻。
  萧剑平长剑早已失落,只带有从父亲身上取来的短剑,一时拔剑不及,不敢招架,转身便跑。两个女子却不就此放过,齐叱:“好小贼,进了谷还想逃?”挺剑便追,两柄长剑一齐往背后刺了下来。
  萧剑平使开轻功,奔得数步,右手已探到短剑,猛然拔出,回手便削。两个女子双剑正刺到身前,只听得叮叮两响,银光闪处,两剑齐断。萧剑平不意这短剑锋锐如此,倒也一讶,后跃一步,只叫了声:“喂……”便见二女手臂齐扬,将断剑疾掷过来,连忙闪避,二女已转身奔出。
  萧剑平一心想探访朱奇去向,岂能便舍,发足便追,唤道:“别走,我问二位……”但二女去得迅捷异常,衣带拂风,片刻间身影便隐入雾中。他提气疾追,脚下山路崎岖,已然不复是草地。一口气冲过一道斜坡石路,蓦然间脚下一空,心念电转,暗叫:“不好!”急冲之下,收足不住,眼前一黑,身子已直跌下去。
  这一下来得快极,容不得他多所转念,砰的一声,身子已重重撞上了坚硬的地面,合扑落下,直摔得全身筋骨欲碎,只叫得一声:“啊哟!”便听得轰隆巨响,头顶上已被什么重物封住。他大吃一惊,一时顾不得疼痛,急跃而起,伸手上推,着手处冰凉粗糙,却是好大一块花岗岩石。

  19

  却听有人“啊”的一声惊呼,是个少女的口音,叫道:“你……你是谁?”萧剑平一怔,落下地来,冲口道:“是和香妹妹?”萧和香惊道:“原来是大哥,你怎么也进这牢里来了?”
  萧剑平苦笑道:“难道还是我自己愿意进来?你怎么在这儿?”凝神望去,处身似是一间石牢,朦胧见到角落里蜷着一人,瞧身形正是妹妹萧和香。他心念一动:“原来先前程姑娘说的那人就是和香妹妹,却不是蝶儿。”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失望还是欣慰。黑暗中瞧不清萧和香的神情,只听她低声道:“我进谷来找……找你们,还没进得来,就被那些坏人关到这里来了。”
  萧剑平全身好不疼痛,又觉闷热难当,正是心情奇劣,道:“找我干什么?我又不要你陪死!”萧和香急道:“谁找你了?我找朱大哥。”话一出口,不由得红了脸。好在黑暗之中,萧剑平也没看见。他心中既担忧朱兰言中毒,又牵挂朱奇下落,道:“我不信就出不去!”跃身而上,双臂运劲,尽力推出,巨岩却纹丝不动。萧剑平落下来喘了两口气,奋力又推,却如蜻蜓撼柱,哪里动摇得了?萧和香道:“大哥,你不用试了,推不开的,这块石头重得很。”
  萧剑平定了定神,仰头上看,只见头顶约莫四尺方圆的一块孔隙,堵以巨岩。岩边也不甚齐整,到处露出缝隙来,倘若化身为鸟雀飞虫,倒是大可自由出入,这当儿却哪里更学缩身法去?他心中一急,怒往上冲,骂道:“废话!我就不知道重,要你提醒?”萧和香困于牢中,早已害怕,又听他这般厉声说话,呆了一呆,登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萧剑平心下一软,叹道:“好啦,是我不好,别哭啦。”萧和香抽抽噎噎的道:“大哥,咱们……咱们会不会死在这里?也没人来救……”萧剑平走了过去,伸手拍拍她肩头,安慰道:“不会的……”
  一拍之下,着手温软柔腻,萧和香肩头竟没着衣衫,他连忙缩手,脸上不禁一红。萧和香哭道:“怎么不会?我都在这里关了一天一夜了,爹爹都不来找我,妈也不来!”萧剑平心头一酸,道:“他哪里会知道!”心想:“便知道了,难道又管我?”想到父亲,不由在失望外又添几分伤感,叹道:“我反正是不打紧,怎么你也……唉,和香妹妹,大家要死,死在一块儿,倒也好玩。”萧和香哭道:“有什么好玩?我不想死,我要回家!”
  萧剑平叹一口气,道:“你反正有家可回……哭什么呢?大家总会救你的,要死也就是我死罢了。”口中说着话,手上已接连抹了两把汗水,忍不住道:“这鬼地方好热!”萧和香本来已经略略收泪,听他这么一说,立即又呜咽出声,道:“就是这么热,我……我一定等不到大家来救我了,一定会热死在里面……”萧剑平斥道:“胡说,那有热死人的?”萧和香哭道:“你又不知道,就来训我……这寒玉谷里连泉水都是热的,地底下肯定有火,越到夜里越是厉害,我昨晚就险些热得死了……”
  萧剑平果然觉得越来越热,几乎连气也要喘不过来,他在谷中已自脱了长衣,但此刻奇热逼人,尤胜谷中,只有将短衫再行脱去,后背贴上墙壁欲待取凉,哪知一贴之下,犹如触上一块烙铁,烫得他忙不迭的避开,方知萧和香言语非虚。耳中只听她哭得气堵喉噎,既是烦恼,又觉担心,唤道:“和香,你还好罢?撑着点,再这样哭下去就不成了。”萧和香呜咽道:“我已经不成了,我要死了……”萧剑平大声道:“你还能说话,就不会死。是这样一直热下去还是就夜里热?”萧和香却不回答,只是哽哽咽咽的哭泣。
  萧剑平热得脑中也开始胡里胡涂,再也无暇管她。这时虽然全身只穿了一条长裤,仍是汗出如浆,喘气为艰,但同妹妹共处一室,却也不敢再脱,只有运起内功心法,抵御这难当酷热。他向那婆婆学得的内功本是阴柔一派,抗热倒也相宜,只是毕竟修为尚浅,支持不久,便觉头脑晕眩,周身虚脱,一生中还没受过这等折磨,不由颓然叹气,心道:“难道我今日就死了不成?”
  正念着这一个“死”字,突然间轰隆一声大响,一股清新空气自头顶直扑下来,接着有人嚷了一声:“该死!”直坠下来。
  萧剑平酷热难捱之际,陡觉有凉风拂体,下意识的便待上窜,却听砰的一声,巨岩与人影齐落。巨岩封在头顶,那人影却跌下来,与他撞个正着。萧剑平神智迷糊,顺手一掌挥出,击中来人胸口,随即臂上微微一痛,对方也还手斩了一记。他自幼竹林习武,于这缠斗过招熟练无比,那人手掌方始斩落,他已顺势一卸一转,反欺上去。这一掌却教对方架住了,叫道:“别打,是我!”萧剑平一呆,问道:“朱大哥,是你?”
  朱奇笑道:“我就知道除了你这浑小子,也没人这般无缘无故就动手。你刚到罢,怎么就比我先着了道儿?运气当真好得紧!不过这里也委实热得紧。”说着便解开衣衫,摔脱下来。也亏他身陷牢狱,仍自笑嘻嘻地,语音中竟无一丝慌乱担忧之意。
  萧剑平终于见到了他,虽说形势不利,处身失所,心中惊喜毕竟多过担心,何况一时间哪里有闲暇担心得那许多?冲口便问:“你不是前两天便到了么?找到解药没有?”朱奇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啊哟,狗娘养的,蒸包子么?鬼地方恁地热!”萧剑平被他一提,全身的汗又冒了出来,叹道:“你别提啦!本来还能受得住的。”朱奇将衣衫铺在地下,坐倒下来,说道:“受得住你就再受啊。别说话了,留着点劲运功罢。”
  萧剑平也知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有学他的样子铺衣于地,再行运气抵受。这地底下与墙壁同样炙热烫人,虽然隔着布衫,兀自热得有如煎锅一般。他拼命运转内息,仍是越来越觉郁闷难当,连呼吸也愈加不畅起来,苦苦撑持了半晌,终于晕了过去。
  过了良久良久,萧剑平才觉身上热意一分一分的退去,神智渐渐回复,睁眼便觉光亮刺目,原来是头顶缝隙中透进了丝丝亮光来。他到得谷中之时已值黄昏,这时怎生如此光线强烈?一时心中兀自混混沌沌,才抬起头来,便听朱奇的声音道:“天亮了,地热总算退几分啦。”萧剑平问道:“你还好?”朱奇道:“见鬼,在这里便是不好,也用问的?”
  萧剑平神智又清醒了些,陡然记起萧和香来,啊了一声,急跃起身,转头但见妹妹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双目紧闭,也不知什么时候便已晕厥过去。他急忙抢过去摸她额头手心,只觉烫热炙手,不禁大惊,回头道:“朱大哥,快来看和香她……”只见朱奇抢了近来,只看得一眼,立即转过头去。这时才醒觉萧和香身已半裸,自是在酷热难忍之际将外衫与裙子全解去了,一时间也找不到衣服遮盖,只得侧身挡住。这当儿既是尴尬又是惶急,说道:“你……她……”
  朱奇背转了身子,问道:“你妹子还有气么?”萧剑平反手摸向萧和香口鼻,答道:“有气的。”朱奇叹道:“有气便是没死,只是在这鬼地方再呆下去,只怕也要不妙了。”萧剑平急道:“你别只说这些话,怎么想个法子救醒她才好。”朱奇怒道:“要醒过来干什么?你这人真不懂事!”
  他忽然发起火来,萧剑平怔了一怔,正不知如何回话,却见他微微侧耳,低声道:“别做声,外面来人了。”
  萧剑平却没听见什么声音,才一讶异,已见朱奇弯腰拾了一块石片,便在右首墙壁上三长两短的敲击起来,隔得一晌,又敲了几声。这几下一敲毕,墙壁外便是吱呀一声响,似是隔壁推开了一扇铁门。他忙学着朱奇贴耳于壁,耳中果然传来隐隐人声,有人问道:“曲师妹,牢里是什么人?”
  一个女子的语声道:“关了几个小贼,等大师姊回来发落的。”听声音正是昨日引萧剑平掉落陷阱的那姓曲女子。先前问话的人道:“你查看过没有?别把自己人关进去了,我怎么听见本门打暗号的声音?”姓曲女子道:“怎么会呢……”朱奇不待她问完,手中石片又接连几下急促敲击,那人惊道:“快开门,是小师妹陷进去了!”姓曲女子失声道:“小师妹哪里能陷在这里?”话虽如此之说,语气却也大是惶然,只听脚步声一路急响而至。轰隆一声大响,牢中陡然大亮,墙上已现出一个洞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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