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55页

白,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缘由可说!但是,纵使我不说一个字,她也一定会全猜出来的。”
  心下隐隐有些惧怕竹蝶,知道她冰雪聪明,玲珑剔透,自己从来就没有能瞒得过她的事,她一眼便能看破底蕴,似乎竟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可是这一回事,连自己想来也觉苦笑无奈,要是蝶儿知道了,难道竟能懂得这番心曲么?
  “算了!事已至此,我想明白了也是无用,何必这般自苦?再说……再说……不管我认不认他做爹爹,他总也养育了我一十九年,我这条性命便算是他给的,如今正拿性命偿还了他,一干二净,倒也是好!”一阵愤激涌上心来,不由得仰天大笑。只笑得两声,眼泪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他自与竹蝶疗毒之夜相遇家人起,便一直郁结了诸般愁闷苦恨在心,一直郁郁难宣。而这一日两夜间的事纷至沓来,每一桩都超出了身之能受,心之能承,此刻再加上自伤身世,自悼命运,禁不得悲从中来。许久以来便不曾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眼泪这一洒将下来,竟自收控不住,忍不住伏地大恸。
  正哭到酣处,忽然肩上被人轻轻一拍,一个陌生的口音笑道:“喂,好端端地,你父母家人又不是找不到了,用得着这般哭么?”
  萧剑平一惊之下,跳了起来,只见背后站着一个陌生少年,粗眉大眼,脸蕴笑容,也记不得几曾见过。他生性要强,于此痛哭失声之际忽然为人撞见,不由羞恼交迸,呸得一声,转身便走。
  那少年“咦”了一声,一伸手抓住了他肩臂,叫道:“别走!”萧剑平用力一挣,哪知这两夜心意散乱,臂间无力,这一挣竟自挣脱不开,不由恼怒愈甚,反手便是一掌挥出。那少年举臂一格,放手跃开,笑道:“你这人好大的火气!人生百年转瞬即过,天底下又有什么事想不开的?”
  萧剑平被他这一句话触动了心怀,登时怒火全消,又是一阵悲酸袭上心来,忍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一转头又往前走。
  只听身后那人叫道:“喂,你走错路了,你父亲在那边感通寺养伤,你昆仑一派也全在那儿,你向西走作什么?”萧剑平不理不睬,走得更加快了。却听脚步声响,那人竟一步不停的跟在后面,又道:“你若是去寻令表妹,那也错了。再往西便是点苍派世居的圣应峰,天山派近年来和各大门派都结了梁子,武林中还商量着讨伐他们去呢,那位竹姑娘正是天山弟子,决不会去点苍派自讨苦吃的。”
  萧剑平陡然住足,猛地回身,双目直瞪过去,大声道:“我的事你凭什么都知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那少年也即停步,笑道:“我是人啊,怎么会是东西?我认得你,你反而认不得我,这倒奇了。你姓萧,双名剑平,是昆仑派萧大掌门的长子,对不对?”萧剑平怒道:“不对!”
  那少年微微一怔,随即又笑了,道:“那你又是谁了?”萧剑平沉着脸道:“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你是谁。天底下没人跟我相干,请你走开!我也不喜欢听人罗嗦。”转头又走。
  但听脚步声响,那少年仍自跟在身后,说道:“这也不相干,那也不相干,你这人可算难缠。如此说来,你那表妹也跟你没相干了,你却又去找她作甚?”萧剑平硬起心肠,冷冷的道:“我本来就跟她不相干,她有她走,我有我走,谁又去找她了?”那少年道:“那我家兰言妹子呢?难道也一样是不相干?”
  萧剑平猛然心头一震,住足回头,脱口道:“你到底是谁?”
  那少年笑道:“原来你是真的不认识我,这也难怪。我姓朱,单名一个奇字,朱紫相倾之朱,奇哉怪也之奇。你可知道我是谁了么?”萧剑平冲口道:“朱……朱……你是朱师妹的兄长?”朱奇笑道:“愧不敢当。”
  萧剑平依稀记得前夜与父亲一干人相遇时似乎见过这个人物,也依稀似是听过“朱奇”这个名字,只是当时诸事纷乱,也没有余暇多打量此人一眼,再加上这一日一夜间奔波劳顿,那雨夜相遇之时早已恍如隔世,此刻乍见,仓卒间竟至全然不识。他想起那夜的事,心中便即说不出的怨怒交加,何况这人当时在场,定也看见了那一桩拒婚纠纷,心下更不禁生出敌意来,只哼了一声,脸色又沉了下来,说道:“原来是你,那可得罪了!”
  朱奇笑道:“不敢。请问阁下如今既不是去寻令表妹,又不是去见令尊及贵派同门,却不知意欲何往?”萧剑平忿然道:“我去哪儿是我的事,不用你管!”朱奇哈哈一笑,道:“这话奇怪,我只不过问了两句,几曾管你了?只是我瞧你这人啊,确实该有人在旁边好好指教才是,没人管着,只怕你连死在哪里也不知道了。”
  萧剑平本来满腹怒火,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却正打中心坎,不由得呆了一呆,忽然一股气便馁了下来,忍不住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朱奇跟在他后面,说道:“你这人也真古怪,令尊提亲,未必出于恶意,何苦如此耿耿于怀?为人也不可做事太绝,日后可是要后悔的。”萧剑平不理。朱奇又道:“令尊虽然是不明白你的念头,你却也不免太死心眼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做什么也总是为着你好,又有什么想不开要记恨的?你怪父母不懂你的心事,难道你便体谅过父母的心事么?”
  萧剑平心绪又烦乱起来,沉声道:“你也不懂我家的事,用不着你在这里说话!我请你走开去成不成?”朱奇道:“我当然不懂你的家事,却怎地便说不得话了?我且问你,就算你还在和你父亲赌气,可是如今令尊身受重伤,难道你也不去看上一看?”萧剑平冷然道:“他的伤是不要紧的,他也死不了,再说他身边自有儿子徒弟孝顺,用不着我去凑热闹!”
  朱奇不提防他的口气如此冷漠,不禁一愣,隔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
  萧剑平愠道:“你笑什么?”朱奇笑道:“我笑我自己。你们是父子,我是外人,今日反要我来劝你回去看望,可不就是多管闲事么?姓朱的平生最不喜欢听人废话罗嗦,这当儿却说了这么多废话出来,自己想想,也是好笑得很!”
  萧剑平一时无话可说,停下脚步瞪视,眼见他满脸笑容,自己却正当愁苦烦闷之时,不由越看越不顺眼,忍不住道:“喂,你别笑啦,成不成?”朱奇笑道:“我笑我的,与你何干?你这人也真是横蛮。”萧剑平大声道:“我便是要横蛮,便是要横蛮!你要笑就离远些好了,我讨厌有人在旁边!”
  朱奇又笑了一笑,忽然正色道:“你且慢发火,我现下只问你一句,到底你是不是定要寻你那位表妹?”萧剑平怒道:“我寻不寻她,与你何干?”朱奇道:“当然也有干系。倘若你决意寻你表妹去,有的事我也不必向你说了,倒可以省些口舌。”
  萧剑平一呆,已见他转头欲走,不自禁叫出声来:“慢着!”
  朱奇回头道:“怎么,你有话要问?”萧剑平声音微微打颤,道:“你是要跟我说朱师妹的事,对不对?她……她出了事么?”
  朱奇双目凝视在他脸上,萧剑平只觉他目光锋锐如刀,仿佛自己心思都已被窥破无余,不由得脸上也微微涨红了,又问了一句:“她怎么了?”朱奇叹了口气,摇头道:“倒也没怎么,至少性命暂时无碍。”
  萧剑平瞪着他,一时竟似不能领会话中含义。朱奇道:“你当然也知道兰言并不是我嫡亲的妹子,只是叙起来是同族,也算是一家枝叶了。姓朱的平生落拓无亲,好不容易认了个妹子,少不得也要做个象模象样的兄长。萧剑平,我与兰言虽然相识未久,她提到你的时候也不算很多,但她心里到底藏了什么人,我还是瞧得出来的。”
  萧剑平心中百味交杂,咬住下唇却不答话。朱奇问道:“你当真决意和你父亲不再见面,连兰言也就此撇开了?”萧剑平咬牙道:“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也是受伤了?”朱奇道:“受伤倒是不打紧,却不幸中了寒玉谷独门的‘冰炭置肠散’之毒,眼下虽然未发,却也不过八十天的大限了。”
  寒玉谷是萧剑平所素知,“冰炭置肠散”五个字却是首次听闻,不由问道:“什么叫做‘冰炭置肠散’?”朱奇道:“唐人诗云:‘无以冰炭置我肠’,所谓冰炭置肠,便是百感交杂之意,据说此毒发作之时一时身如燔柴,一时又酷寒彻骨,要辗转折磨七日七夜方死,因此寒玉谷便取了这个名目。这是寒玉谷主所创的独门奇毒,除他本谷秘制的‘寒玉丹’之外无药可解。而那寒玉丹炼制不易,一向只在他谷中妥为珍藏,倒也是挺难求的。”
  萧剑平听了此话,不由心下凉了半截,颤声道:“那朱师妹……她怎么禁受得起?”朱奇安慰道:“你也不用这般担心。兰言中毒尚浅,又有你继母替她运功抵御,在八十天之内决计无事。待你父亲伤愈,定然要去寒玉谷向程谷主索要解药,那便不要紧了。”
  萧剑平一时无语,朱奇道:“其实这‘冰炭置肠散’太过厉害,寒玉谷一向也不敢轻用的,只是去年冬天他们派人去大漠里同五毒教干仗,据说闹了个铩羽而归,这两日趁着五毒教正在火并,他们也赶着去插手打大架,生怕再次吃亏,于是连这法宝也祭了出来。不知怎么昨夜竟打到了你家人身上,真正是池鱼之殃了。”
  萧剑平不禁苦笑,心中又想起了昨夜父亲中毒之事,问道:“为什么八十天里决计无事?”朱奇道:“你不知道,这毒药有一项奇特之处,若是当场不曾发作,毒性便会侵入经脉,随内息运行一个大周天,正是九九八十一日。今日是四月十四,兰言是十三中的毒,因此上还有八十天的日子,取解药定是绰绰有余的。”萧剑平哦了一声。朱奇又道:“这几日去寒玉谷,倒也正是时候,他们谷主每年四月月圆之夕都要坐关修炼,偏生她门下的药僮剑婢正忙着跟五毒教干仗,谷中留守之人自必不多,加上令尊如此人物,去讨药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这事你也不消多虑,我只是劝你回去看看兰言。她本来就柔弱,中毒之后更需人在旁陪伴安慰,何况你那回同你表妹……你自己也该知道是够教她伤心的了。”
  萧剑平心中一动,咬牙道:“我不回去!”朱奇道:“为什么?”萧剑平道:“不为什么!她身边难道没有人陪伴安慰,非得要去我作什么?何况我……”朱奇道:“何况你怎么?”
  萧剑平一时默然无语,低下头去半晌才又抬起,心内已下了决心,脸上反而平静了,问道:“你叫我回去,那你又打算干什么去?”朱奇道:“我干什么去,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和你也不相干的。”萧剑平道:“那也未必。我问你,你是要去寒玉谷罢?”
  朱奇脸色微微一变,萧剑平双眼一霎不霎的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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