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57页

玉谷近了一步,便是离蝶儿远了一分,心中怅惘难以自释,不自禁的一声长叹。
  山坡上有一人正蹲着撷花,听得叹声,直起身来,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发垂双鬟,手提花篮,纯是山间姑娘的打扮。她两道明亮的眼波在萧剑平身上一转,脸上微露讶意,问道:“你是谁?怎么上这儿来了?”
  萧剑平见得有人,心中一喜,停步正欲问路,那少女已道:“这儿是寒玉谷的地界,可险得紧哪,你来干什么?”萧剑平喜道:“我正要去寒玉谷,这儿便是么?”那少女格格一笑,伸手攀住一根花枝,道:“离谷里还有一段路呢。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上寒玉谷干什么?寒玉谷可不是是寻常地方,你若是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在里面,那我劝你啊,还是别去的好。”
  萧剑平冲口道:“我正是有个朋友在里面。”那少女笑道:“那你跟我说,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寒玉谷的人,我没一个不识得的。帮你找找,你寻起来就容易了。”萧剑平踌躇道:“我那位朋友……他可不是寒玉谷的人。他姓朱……”那少女接口道:“姓朱,单名一个奇字,朱紫相倾之朱,奇哉怪也之奇。是不是?”
  萧剑平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怎么知道?”那少女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说得不错,他不是寒玉谷的人,现下却十有八九已经到了寒玉谷里。我前天便见着他打这条路上过去的,只要没走岔道,包管已到了两天了。这里离寒玉谷,抄近路只要半个时辰。”
  萧剑平忙问:“原来你见过他了,他跟你说话了么?”那少女嗔道:“人家又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说话?再说他跟我是老邻居了,我们从小在苍山里玩儿的时候,还不知你在什么地方呢!别说他得向我打听入谷路径,就是没事,见着老朋友还不能说几句话儿么?”萧剑平道:“我可没这个意思。原来你和朱大哥是老朋友,那么……你一定知道去寒玉谷怎么走,麻烦你指点我一下可好?”
  那少女又是一笑,道:“指点一下,倒也不怎么麻烦。不过说了半天话,你怎么连个称呼都没有?满口你啊我的,当真熟得很么?”萧剑平忙道:“对不起,姑娘!请你指点路径。”
  那少女提起花篮,笑道:“这才象话。”突然一扬臂,将一篮花隔着花丛投了出去。萧剑平伸手接住,她已轻轻一跃,落在身畔,说道:“好了,走罢!”
  萧剑平问道:“上哪儿去?”那少女道:“你问了我半天,难道自己都不知道要上哪儿去?”萧剑平喜道:“原来姑娘要给我带路,真是多谢……”那少女嗤的一声笑,道:“谢什么?你当我喜欢带路么?要不是你这等摸不着路的笨蛋,也用不着人家千叮万嘱的求着我了。还是谢你那朱大哥去罢!”一把拿过他手中花篮,挽在臂间,当先便走。萧剑平被她抢白了一句,不免郁闷,却也只得跟在后面。
  沿着那条小路继续前行,走不片刻便折而向下,又过一会,只听水声淙淙,面前一条小溪拦住道路,溪上有座木桥,乃是一株大乌桕树横倒水面,天然生成。那少女却不走这桥,说道:“这桥是骗人的,你若当真过了桥去,那路东弯西绕,可够你走的了。”带着萧剑平转上山坡,脚下所踏已非路径。萧剑平只见她脚步轻盈,在花树间这里一钻,那里一窜,曲曲折折走了一程,竟又转上了一条小径,心道:“原来这里的路这般古怪,要不是这位姑娘领着,我非迷了路不可。”
  那少女放慢脚步,侧转头来向他一笑,道:“我骂你笨蛋,你别不服气啊。你能识得这路么?”萧剑平道:“这路真是难走,多亏姑娘指点。”那少女有些得意,道:“这里地势虽说大半借助天生,却也极费布置。就凭着这个,点苍派的饭桶们才拿寒玉谷无可奈何,不然他们那些地头蛇怎容得西域门派的传人来此开山立柜?寒玉谷的程谷主,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罢?”萧剑平在大漠时便闻寒玉谷之名,也曾见过五毒教与寒玉谷的两场混战,但一来领教过那“辣手飞琼”许云香的狠辣手段,心下犹有余愤;二来为着那“冰炭置肠散”之毒的缘故,对之也是殊无好感。只是与这少女初次结识,不便就吐直言,因此并不回答。
  那少女道:“我跟你事先可说好了,我只管带你进寒玉谷,你入了谷之后怎样怎样,我是一概不问。你要是闯了什么祸事,可别指望我理会。”萧剑平道:“那是自然。”那少女笑道:“我跟朱奇也是这般说的,我说:‘你别欺眼下谷里没人就想来捣乱,我们的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惹了乱子,我是连你的死尸都不会替收的。’朱奇说:‘不错,我要是有个山高水低,一定要自己寻好了棺材再去呜呼哀哉,这才叫做有备无患。’他说话便是这般没正经。其实要不是为了替你带路,我早就进去看他了,谁知道他如今已经闹出了什么来?”
  萧剑平听她言语中流露出对朱奇的关怀之意,不觉转过头来看她,问道:“你跟朱大哥从小便很熟么?”那少女道:“当然,只不过我才不叫他什么‘大哥’。他家本来就住在下关斜阳峰下,我们从小就玩熟了。三年前他养父母过世了,不知怎么他就失了踪,直到今年才回大理,把人家可急死啦。可恨他有事才来找我说话,我都打算不睬他了呢。”萧剑平道:“那他跟你说什么话了?”那少女道:“他就跟我提起你来,说他有个姓萧的朋友落在后面,过不了几日大概也要寻来,今天你果然来了。你是姓萧罢?”萧剑平道:“嗯,我叫萧剑平。”那少女也不在意他究竟叫什么名字,只是道:“朱奇对我说,他朋友不大出门,肯定寻不着路,托我一定要领你入谷。你果然很不会识路,看起来连事也懂不了多少。朱奇做人最爽快不过的,怎么会交了你这样一个粘粘乎乎的朋友,可不是怪事儿么?”说着抿嘴一笑,神色甚是俏皮。
  这少女虽不若朱兰言的温雅端丽,何红萸的明艳照目,也不若竹蝶的妩媚慧黠,萧和香的秀美娇憨,但言语之中,自有一股清灵的风致,口角生风,天真纯然,似也不输于四女。
  萧剑平被她说得脸红,连忙乱以他语,问道:“请教姑娘的尊姓大名?”那少女笑道:“你到现下才想起来问人家姓名?我姓程,小名儿叫做无忧,你只唤我的名字就是了。”萧剑平道:“你倒不按寒玉谷弟子‘云’字辈排行。”程无忧道:“我为什么要跟她们排行?”萧剑平奇道:“难道你不是寒玉谷的人?”程无忧笑道:“你不妨猜猜看,是也不是?”萧剑平笑道:“我反正猜不中,不猜也罢。”
  程无忧一笑,也不再说,只道:“寒玉谷向来没外人光顾,这几日却老有人上门,也不知是撞上什么好日子了?就我看见的,连朱奇和你,一共已经有三个人啦。”萧剑平问道:“还有一个人是谁?”程无忧摇头道:“我不认得,是个小姑娘,也就和我一般年纪。她又没跟我多说,我怎知她姓甚名谁?”
  萧剑平心中一动,忙问:“那位姑娘什么打扮,可是带孝的么?”程无忧啐了一口,道:“你当我们寒玉谷是什么地方,人家带了孝来奔丧?我告诉你,那小姑娘穿的是件绿衫子,佩着柄剑,问我:‘上寒玉谷是打这儿走么?’我才说一声‘是’,她谢也不谢一句,一溜烟就跑啦。她跑得比兔子还快,我怎么追得上她?再说又那么没礼貌,我才懒得去管她呢,迷了路最好。”
  萧剑平暗想:“朱师妹最是温和有礼,再说爹和钟阿姨又怎么会让她单独来这里?定然不是她了。”突然之间,心头重重一震:“莫不是蝶儿?难道……难道她竟会也来了此处,我为朱师妹而来,却也能再见着她?”一时之间,心下混乱一团,也不知孰喜孰忧,又问了一句:“她……她轻功很好么?”
  程无忧道:“什么叫轻功很好?你是说比我好,还是跟我一样?”萧剑平道:“我又不知道你的轻功怎样。”程无忧板起脸道:“我轻功怎样,用不着你管。喏,这里就是寒玉谷了,我先下去,你没胆子就别跟来!”
  两人说话之间,已从树林中穿了出去,到了山岭之侧,林木之外云海迷茫,下俯白雾弥目,原来是个深谷。程无忧忽然左脚踏出,身子已临空处。萧剑平吓了一跳,叫道:“小心!”程无忧回头一笑,招一招手,身子竟沿着崖壁滑了下去。萧剑平急冲一步,俯头下看,却见她双手攀着峭壁上的一根藤蔓,慢慢下溜,白底绿花的衫裙在山风中鼓起,犹似一朵盛开的百合花,霎时间便消失在雾团之中。
  萧剑平心下骇然,眼见这谷底雾气弥漫,也不知其深几许,倘若一个失手跌了下去,岂不是粉身碎骨?再望得一眼,山风夹着雾气迎面拂来,不由激灵灵一个冷战,随即便想:“左右是死,怕什么!”发足冲出,踏在崖缘,身子下落,手上已攀住了藤条。
  手一触藤,只觉坚硬冰凉,原来这藤条竟是一条钢索,只是外表漆以绿漆,更有天然绿蔓缠绕其上,俨然如生,俯身下视时自然不能辨其真伪。萧剑平初时还担心藤条吃不住体重,此刻更是心定,交替着松手,身子向下溜去。只觉山风拂体,微带凉意,只下坠得十余丈,已陷身雾团之中。手上藤蔓不时晃荡,兼之身体悬空,目不见物,萧剑平虽是胆壮,此时此刻,却也不由得心生危悚,但已临其境,只是有进无退,仍是下滑不止。但觉越向下去,雾湿越重,身周也越是闷热。过不多时,衣发尽湿。
  也不知过了多久,脚下忽然微微一顿,触到了实地。萧剑平双手不敢便松,试行踏足,查明确实,这才双脚落地。身子一侧,靠在崖壁之上,始觉手足俱软,好半晌才叫得出声来,唤道:“程姑娘,程姑娘!”
  连叫了几声,不闻回答,凝目细看,雾中也隐约可辨周遭景物,但见芳草匝露,绿树摇风,更不见程无忧身影。他呆了一呆,这才醒过神来,暗道:“程姑娘带我到寒玉谷,这可不是到了么?我还呆在这里干什么,真是笨死了!”
  自己虽然骂了一句,可是究竟要干些什么,一时倒也茫然,心想寒玉谷到是到了,可是所谓解药,却不知又向何处去讨?他未至之前,一心只知赴寒玉谷而来,但终于抵达了之后,才觉得自己毕竟还是来得莽撞。呆了一阵,自言自语:“我先找到朱大哥再说。”雾中更不知东南西北,便即起步走去。
  走了一程,自己也不知身处何地,白雾兀自未消,只觉闷热难当,吸进来的气也是湿热郁闷,身上一半是汗,一半是雾气所湿,全身衣衫都贴在肌肤之间,难受无比,心道:“这里倒象是个蒸笼,怎么叫做寒玉谷?”又走几步,实在抵受不住,脱了长衣搭在臂上,四下环顾,谷中仍是白雾茫茫,这时便如身入幻境,兼之四下里静得出奇,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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