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62页

刹时口干舌燥,双手中都是冷汗,似乎听到自己一颗心扑通跳动之声,便欲大声呼唤,“朱师妹”这三个字却哽住了,一时叫不出来,只想:“她在跟谁说话?”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道:“这是什么话?我从来就不信什么命该如此,哪怕当真是老天注定,我们总也得改他一改!难道你还不相信我?”这口音却也是熟悉之极,自是弟弟萧思平在说话。朱兰言叹道:“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可是这解药……二哥,你千万别为了救我,自己出了什么闪失,却教我如何对得住师父师娘?”萧思平大声道:“兰妹,用不着说这些,既然都到了寒玉谷,哪有眼睁睁看着你毒发的道理?我拼了性命也会将那解药夺来给你的,你放心罢!”
  萧剑平心底一酸,想道:“这是你真心话么?”
  朱兰言不语,好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又何苦……你又何苦?”话声极轻极柔,似是自言自语,却又不胜缱绻低回。萧剑平隔着花丛听得,不禁呆了。
  良久良久,却不再闻二人语声。萧剑平心下略怔,侧头望去,却见萧思平便站在朱兰言对面,满脸关注神情,目光灼灼的凝望着她。萧剑平于霎时间又是胸口一震,就如受了十分沉重的一击,要过了许久才能觉出痛楚来,顷刻间连伤心愤怒也全然忘怀,只有一股强烈的酸辛袭上心来:“唉,原来到底是这样,我早知道会这样了!我……我还呆着作甚?不如去了罢!”
  正想硬了心肠悄悄走开,忽听朱兰言的声音问道:“大师哥呢?你们见着他没有?”萧剑平心头一颤:“她在问我!”
  萧思平冷笑了一声,慢吞吞的道:“见倒是见着了,可惜他是不会再来找咱们的。”朱兰言道:“他……他怎么了?”萧思平道:“他跟你那好兄长做下了挺光彩的事儿,哪有脸面还来见人?”朱兰言奇道:“我大哥?他又怎么啦?”萧思平微一迟疑,道:“算了,这种脏事,你女孩儿家不便听,我也说不出口的。”
  萧剑平微微苦笑:“朱师妹听他这般说我,不知会怎么样?”忍不住向朱兰言望去,只见她耳根蓦然红了,身体微微一颤,想是已领会了萧思平言下之意。他心头悲愤交加,一口气几乎喘不出来:“这是你的好二哥亲口说的,你自然是信了!”
  朱兰言失声叫道:“不会的!你别说这样的话,他们……他们怎么会……他们决不是这样人!”萧思平道:“呸,你当他们是什么人呢!我们都是亲眼所见,难道还冤枉了他们不成?”朱兰言急道:“我……我想他们不会的,世上的事难说得很,或许是一时误会……”萧思平怒道:“什么事都能误会,这种事还能误会了?你不懂就别硬分证,那等下流东西,也不值得你说脏了嘴!”朱兰言急得几乎哭了出来,只道:“不是的,不是的!他们真不是这样人,大家一定弄错了!”
  萧剑平听她语声颤抖,极力为朱奇与自己分辩清白,这一日来蒙冤受屈,到如今才有人说得一句公道言语,而朱师妹如此相待,比之别人更是不同,不由感激到了极处,泪水夺眶而出,拼命咬住牙齿,才不至哽咽出声。
  只听萧思平叹了口气,说道:“好啦,兰妹,我也知道你心肠好,看谁都当好人。可是这种事情,你女孩儿家真是不该问的,要是妈知道我说给你听,非骂我一顿不可。咱们回去罢,以后也别再提起啦。”
  朱兰言如何不知道这等暧昧情事,自己闺女身份,别说不便过问,连想也不该多想,但心中惊骇担忧,实在不能不理,呆了一呆,又道:“你们……你们未必当真看见了……”萧思平愠道:“兰妹,叫你别提,你怎么还是问个不休?你这话也真出奇,难道这等事我们也好看个仔细不成!”朱兰言满脸通红,顿足道:“不是的……我……我……”
  萧思平声音忽然放柔和了,说道:“兰妹,我知道你当然不肯信了,你心地干净,人品清白,只当天底下都是正人君子,我也不来怪你。可是你倒说说看,我们跟他二人无冤无仇,何苦非把这脏水往他们头上泼?他……他怎么说也跟我同一个爹爹,那姓朱的好歹也算是你的兄长,出了这等事情,别说你心里不好过,我萧氏清名更是毁得干干净净,本来拼命包瞒还来不及,怎么会……唉,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天墉城本来已经被另四城逼成这样了,如今又出了这话柄给人家,日后一定更有够受的了!”朱兰言低声道:“可是这……这决不会有的。他们就算不是正人君子,总也不至于……”萧思平叹道:“说来说去,你也不信,真是太固执了。他……他那个人你还不清楚?在天墉城的时候就对你心怀不轨,前几日和他那表妹乱七八糟,如今又毁了阿和一世,你还当他什么好事做不出来!”
  朱兰言惊道:“和香怎么了?”萧思平嘿的一声,道:“天底下有他这样做哥哥的!自己不识羞耻,还要将亲妹子也一道拉下水去,当真够殷勤不是!”朱兰言脸都吓白了,只道:“你……你这话……”萧思平道:“我这话从何说起,你瞧了妈哭成那样还不明白?阿和这呆瓜倒好,一问三不知,只记得她的穴道是你那位好大师哥亲手点的。到底怎么样,我也不好多问,你可别露了口风出去,妈吩咐我们不许乱讲,只当这事是没有的罢。”朱兰言低声道:“我当然不会乱讲……可是这事应该是不会的……”萧思平生起气来,道:“你非跟我驳到底不成?爹已经气了个半死,你还在这里跟我口口声声的说他,当心给人听到了,我们都落得个不是。怎么,你还是不信?实在不信你就去找他自己问个明白罢,只要你不怕丢了你姑娘家的身份,问得出口来!”
  朱兰言颤声道:“我……我……”说了两个“我”字,不再言语,想是心下也自犹豫,十有八九是认可此事了。萧剑平心下一阵冰冷:“你终于还是信了。唉,连你也不相信我起来,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活头?不如去了罢,不如去了罢!”
  忽听叮当一声兵刃相交,钟素晴的声音怒叱道:“无耻恶徒,纳下命来。”萧思平和朱兰言都是一惊,一齐抬头,只见钟素晴手挺长剑,将一人直逼出房门来。萧剑平心下一凛:“怎么朱大哥到底去惹他们了?这可糟糕!”
  朱奇叫道:“萧伯母,听我一言……”钟素晴怒道:“奸恶邪徒,谁是你伯母?”长剑挥出,一招“霜风凄紧”,直拂面门。朱奇也不由动了气,喝道:“天底下也有你们这般做家长的,既然连分辩都是不许,那我不分辩算了,失礼莫怪!”反腕横刀,这一招去式甚是怪异,只听当的一响,钟素晴长剑已被截断。
  钟素晴一惊,断剑掷出,身形后跃。朱奇回刀拍落断剑,怒道:“萧姑娘呢?请她出来说话。”
  钟氏兄弟自房中奔出,双剑齐挺,疾攻而至。他二人适才为朱奇所败,仓卒间竟自吓得转身飞奔,回想起来不由气忿难平。此刻却又见朱奇公然携萧和香的衣衫而来,显然是个耀武扬威的架势,这一口气如何咽得下来?也不管是否敌手,便即联手来袭,同时喝道:“万恶淫徒!你害了我们师妹还不够?还想作什么?”
  朱奇满心气怒,挥刀连进三招,招疾势劲,凌厉无伦。钟氏兄弟对他本自忌惮,此刻见他狠下杀手,一惊之下,不由连连后退。钟素晴返屋又取了一柄长剑,喝道:“你俩退下!”剑尖一颤,飞起两朵剑花,将朱奇刀招又接了过去。
  萧剑平还是初次见着朱奇正式显露武艺,但见他手中是一把极窄极薄的弯刀,月光下青光流转,冷森森如一钩眉月,瞧来颇是锋锐。而他刀招奇幻,时而厚实浑朴,时而轻捷流动,更是变化多端。钟素晴一柄长剑招式联绵,却也尽是厉害杀着。萧剑平自幼便学昆仑剑法,熟知个中精微,知道朱奇先前一刀截断钟素晴长剑,只是占着出其不意,此刻钟素晴剑法施展开来,不容他再仗兵刃之利,胜负之势便即倒转。眼见十招一过,朱奇已落于下风,心下关切,不由自主站起身来观战。
  正自凝神致志之间,陡觉背后冷风竦然,萧剑平一惊之下,不及思量,身形急闪,右手便伸到怀中去取短剑。他这一闪应变已是迅捷无比,哪知手指尚未触上剑柄,已觉后心一下刺痛,一件尖利之物已抵了上来。霎时间全身凉意彻骨,连呼吸也为之停顿,只这一招受制,不须见来人面目,便已知出手的决非旁人,必是父亲。
  他最忌惮的便是遇上父亲,甫一接招,已知今日绝无幸理,只觉后心剑尖微微加劲,刺破自己衣衫,陷入肌肤数分,知道只须再向前送,这一剑便即自身后直通前心,一刹时身形僵直,竟自动弹不得。却觉剑尖抵及脊骨,猛然停住,一寸一寸的又收了回去。萧鹤的声音冷冷的道:“若是从背后杀你,谅你死也不服,你转过身来!”
  萧剑平只是一怔,手上已拔出短剑,不暇转身,左手一扬,两枚银针先射了出去,身形拔跃,向前纵出。萧鹤伸手一抄,喝道:“畜生,还敢还手!”反手便将银针还掷过来。萧剑平不敢用手去接,仰天一个“铁板桥”,向后便倒,只听两针破空之声有如裂帛,自脸上掠过。
  这一交手,萧思平等人立时惊动,奔了过来。
  萧鹤大喝:“畜生休走!”迈步上前,挺剑直刺。萧剑平身未立直,仓促间短剑横挡,两剑平刃相交,当的一声,虎口剧震,短剑脱手飞出。他心念动得极快,扬手便是满把银针疾掷,腰部使力,一个倒翻筋斗,纵出三步开外,半空中顺手接住短剑,稳稳落地。
  萧鹤看见他身法奇快中兼以秀逸,依稀带了几分其母的影子,情不自禁的喝了一声“好”,心中一阵剧烈酸痛,长剑跟着挺出之际,手腕竟微微发抖,眼中蕴满热泪,望出去模糊一片。
  萧剑平不敢招架,转身便逃。只奔得两步,便觉脑后寒气袭人,父亲的长剑如影随形的跟了上来。他身形急侧,回头向父亲看了一眼,凄然心道:“我反正已要死了,你又何苦如此相逼?”反剑截出,铮的一响,萧鹤长剑自中截断,他手中短剑却也再度震脱。这时已见萧思平挺剑拦将上来,当下抢迎两步,突然伸臂将他长剑夺到手中,大叫一声:“都不用上来,我自己死了便是!”回剑便往颈中抹去。
  他这一回剑变生不测,众人不由得齐声惊呼,朱奇急抢来格,终究相距远了,阻拦不及。眼见长剑剑刃已横至萧剑平颈间,陡然半截断剑斜侧伸至,呛啷一声横击,火星乱迸,长剑直荡了开去,出手的竟是萧鹤。
  这一下更是突兀,萧剑平半身剧震,虎口破裂,身子晃了一晃,五指一松,长剑当啷落地。朱奇已冲了近来,飞脚踢起地下短剑向他掷去,急道:“打不过再死不迟,好端端的寻什么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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