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65页

一步,急道:“既然取到药了,还不快走!程谷主……”陡然间脸色大变,目光直直瞪向林外,张大了口,下面的话却已说不出来。
  只见萧鹤大踏步的自林外走了进来,怒喝:“小畜生在哪里?”声音奇响,一声呼喝之下,林间便似打了个焦雷,登时震得人人双脚都钉在了地下动弹不得。
  萧氏父子互相瞪视,良久良久,萧鹤本自阴沉的脸上又加了一分铁青,向儿子缓缓踏上一步,一伸手便将钟素晴的长剑抓在了手中,沉声道:“畜生……”萧剑平掌心中兀自捏着那水晶小瓶,随手向旁掷出,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今日非受死不可了,用不着你再提醒。你动手罢!”
  萧鹤目光中忽然也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似是痛楚,又似钟素晴方才那般隐然生惧,但这神情片刻间便即泯灭,脸色依旧是如铁板一般黑沉,咬紧了牙关又踏上一步,手中长剑已抵在萧剑平胸前,正待加劲,陡听一声尖叫,一个少女的声音失声叫了出来:“师父,不要!”
  众人都吃一惊,已见朱兰言挣脱了萧思平的手冲上前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哭道:“师父,你不能……他……大师哥他……他是救我!”
  萧思平惊叫:“兰言,你……你疯了么?”急抢去拉,朱兰言不肯起身,哭道:“师父,大师哥真是为了救我性命……你饶了他罢!他……他一片好意……”满脸泪水迸流,哽咽着说不下去。萧剑平怒道:“滚开!谁要你求情?我反正不是好人,对你也没什么好意!”两人同时叫嚷,众口齐发杂声,一时间林内混乱已极,竟听不清各人话语。
  萧鹤手中长剑不由得颤了一颤,钟素晴急忙叫声:“师哥!”抢上去拦在他剑锋之前,劝道:“剑平这次倒真是好意,你……你不妨再饶他……”
  便在这时,只听铮的一声轻响,似是琴弦拨动。这琴音也非高亢,但传入耳鼓却犹似小锤一击,众人心头不禁都各自一震。钟氏兄弟手指一松,两柄长剑同时坠地,忙弯腰去拾。朱奇拉着萧剑平退了一步,脸露苦笑,喃喃的道:“七弦无情剑……到底来了。”
  但听铮铮琮琮,琴音不绝传来,有如流水一般自弦间泻注而出。这声音似乎隔着极远极远,又似近在耳畔,每一声响都清晰入微,而乐音渐促,听着不由教人心跳加速,全身沸热。蓦然间又是铮的一声响过,琴声陡然转跌,细微得几难听闻。众人脑中陡地一阵晕眩,当当两响,钟氏兄弟刚拾入手的长剑重又掉落。朱兰言身子一晃,向后便倒,萧思平急忙伸手拉住,自己身体却也摇晃不定。
  萧鹤提气大喝:“寒玉谷主,既已前来,何不现身相见?”他这一句话运起丹田之气,虽然并不响亮,却自远远传了出去,直震得林梢树叶簌簌乱响,跟着群岭峰壑间也是处处鸣应。那琴音斗然一震,崩的一声,似是断了一根琴弦。
  一时间四处静寂无声,人人都屏住了呼吸,唯闻林中风拂叶梢,沙沙作响。
  隔了半晌,又听到瑶琴之声远远传来,这一次极轻极细,有如游丝一般袅袅不绝,又如一个人在低低叹息。忽然音调拔尖,凄厉酸楚,犹似弃妇吞声,冤鬼夜哭。萧剑平心中陡地一阵悲酸,泪水禁不住涔涔而下,身子一下摇晃,急忙摄定心神。那边朱兰言已哭倒在地。但听琴声渐渐移近,蓦地里划然急响,声如裂帛。只这一声响过,顷刻间音绝响沉。
  萧鹤哼的一声,将手中长剑掷还了钟素晴,踏上一步,抱拳道:“程谷主,有礼!”
  众人一齐抬头,才见到林间竟已多了一个女子,长袖飘风,手持瑶琴,冷冷的站在当地,脸上竟无半分喜怒之色。这一下来得浑如鬼魅,余人一惊之下,不禁都退了一步。
  萧剑平久闻寒玉谷之名,入谷也已有数日,终究还未曾见得这位寒玉谷主之面。这时虽自心下惶然,却也不由着意看去,果见她容色清雅,与程无忧依稀有相似之处,但冷然如冰,全无人间气象,却又教人不期而然的心生惧意。萧剑平只看得一眼,便不由转开了头,侧目瞧朱奇时,却见他微微冷笑,头颈略昂,已没有了先前那般惊惶之意,反而显出了几分高傲之色,不觉心下又是一凛。
  过了良久,程绿汀缓缓的道:“萧掌门驾临苍山,寒玉谷有失迎迓,失礼莫罪。”她语音甚是清朗,一句话缓缓说来,有如水激寒冰,话声中竟也了无暖意,萧思平众人都不由打了个寒噤。萧鹤道:“敝派不请自来,本是失礼,谷主何罪之有?”程绿汀略一举手,道声:“不敢!”
  她只说得这两个字,霎时间又是一片沉寂,只见她将怀中瑶琴自右手交到左手,先前所断的一根琴弦垂在琴尾,却也不加理会,手臂慢慢平举,冷然凝视,一言不发。
  萧鹤知道这位寒玉谷主立时便要向自己索战,只见她衣袂翩跹,连身子都似被林风吹得摇晃不定,但两只衣袖鼓足了风,竟无一丝颤袅,自知这一击来势必定非凡。寒玉谷虽系天山支派,但近年来在武林中威名颇盛,实已有同天山派分庭抗礼之势,许云香是其门下首徒,已自名震云岭之南,更何况这程绿汀身为一谷之主,武功更当非凡?但她适才在那一喝之下震断琴弦,于内力较量上已自输了萧鹤一筹,此刻相持,萧鹤尽自不敢轻忽,却也凛然不惧。只是久闻“七弦无情剑”之名,知道她平生最擅长的就是在琴音间灌注无形内劲,荡人心魄,只怕小辈们难以承受,当下向钟素晴看了一眼。
  钟素晴便即会意,回头道:“思平,你们回去照看和香,你爹随后便来。”自己却留在林中不动。萧鹤淡淡的道:“师妹,你也先去,让我一睹‘七弦无情剑’的丝桐绝技。”钟素晴不敢违拗丈夫,低低答应了一声,领着众人踏出林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便在此时,已听林间铮然颤响,琴声大作。

  22

  萧剑平与朱奇本来站在那石洞之侧,眼见程绿汀一现身,众人的目光便转了方向,钟素晴等这一退走,更没人再留神他们。待得萧程二人交上了手,朱奇已拉了萧剑平一步步退入洞中。
  两人越退越后,隔着一道石壁,仍听到琴音不绝,急促颤抖,刺耳酸心,都觉脑中晕眩,呼吸不畅。那石洞之内原是一道暗溪,再退后几步,二人小腿已全浸到热泉之中。朱奇悄声道:“这洞内有路通向谷外,咱们快走!”萧剑平咬牙摇头,道:“我不走!”朱奇大急,道:“你怎么了?要知道程谷主和你父亲都是非取我们性命不可,幸好他们自己先打了起来,过片刻便再无这等良机,别犯傻了!”
  萧剑平何尝不知此理?但心内隐隐,就是不愿就此脱身远遁,到底是牵挂这场拼斗呢,还是因朱兰言而觉万念俱灰,了无生趣?但觉朱奇拉着自己便往溪流下潜去,突然气血上涌,使劲挣脱了他手,说道:“你自己走!我……让他们杀了我也好!”反身便往洞口奔了上去。
  朱奇一惊,抢上几步,伸手便扣住了他手腕。他反手力甩,但朱奇这一扣正拿住了他脉门,一时竟摔脱不开。他胸中逆气上冲,已陷入半疯之境,回身拔剑,怒喝:“你放手!”朱奇急道:“萧兄弟,你……”黑暗中但见银光一闪,他短剑已迎面刺至,急忙放手后跃。陡然听得洞外铮铮琴声急响,刺人心魄,萧剑平脑中一晕,眼前一黑,扑地摔倒。
  他这一晕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始醒转,耳中似乎隐隐还听见铮铮然琴声不绝,耳鼓都嗡嗡作响,但一睁开眼睛,便见青翠满目,斜阳映辉,与适才阴冷幽深的石洞光景全然不同。他又闭目凝神半晌,使劲摇了摇头,耳边乐音尽皆消失,这才听见鸟语间关,水声潺潺,吸一口气清新透臆,已不似寒玉谷中气象。转过头来,才发觉自己是躺在一条山溪之畔。
  朱奇走了过来,笑道:“好啦!醒转过来,便没事了,你今日可算是领教‘七弦无情剑’的厉害了?”萧剑平兀自头痛泛恶,问道:“我怎么了?”朱奇道:“我看你是定力太差,虽说程谷主的琴声不是那么容易受落,谁料到你才听得几声便发起狂来!你心里多半是太放不下了。”
  萧剑平坐起身来,发怔不语。朱奇叹道:“你担心么?令尊……萧掌门武功卓绝,青年时便有‘声震西陲’之号,自然决不会折在程谷主手底下的。”萧剑平愠道:“我又没问他,你少提成不成?”朱奇不理他说话,仍自说了下去:“我方才已看见萧掌门领着一干门下全部出谷,这一仗定是寒玉谷大败亏输了。这也难怪,程谷主要是和全谷门人一拥而上,或许还能占得几分便宜,偏偏却要单打独斗,岂不是自己找死么?她寒玉谷这几年在苍山欺压点苍派已惯,又趁着五毒教内乱争夺了不少地盘,风头也出尽了,如今被人欺上门来闹了个天翻地覆也无还手之力,想来以后也该收敛些了罢!”
  萧剑平双手抱住了头俯在膝盖之上,对他的话全没听入心中,良久才抬起头来,问道:“今天是几月初几?”朱奇道:“什么初几?咱们是十六进的寒玉谷,今日是四月十八,你问这作甚?”萧剑平道:“没什么。”心中默算时日,想道:“自中毒那日算起,到第八十一日是七月初六,也不过两个半月的时日了。”不觉喃喃的说出口来:“我……还有这些日子,我要到哪儿去呢?”
  朱奇道:“是啊,也该想想日后行止了。我猜令尊下了苍山,必定要赶回昆仑山去。我恍惚听说他们这回来云南,其实也不全为兰言送灵,似乎是门派里出了一点事,大约是你们昆仑五城的另外四城为了什么事上门催逼,萧掌门应付得心烦,这才阖家出门躲上一躲。谁知在此地又闹出这等风波来,他们哪里还有心思多呆?如今兰言的事已了,你小弟那回受了一点惊吓,多半也未大愈,再加上萧姑娘……你妹子的事,说什么也得回家去啊。你只须当心别撞上他们就是了。”萧剑平道:“为什么不能再见着他们?我……我倒恨不得他杀了我,这才干净!”
  朱奇嘿的一声冷笑,说道:“你还疯么?好端端的要死要活,你倒瞧你这条小命挺轻不是?”萧剑平不答,半晌才道:“我……我……你不知道我的。”朱奇冷笑道:“我不是你,当然不知道你!不过既然提起这死活来,我倒要问你一件事,那寒玉丹你取到了手,是给兰言服了不是?”
  当时程无忧误以为朱奇中毒而去取药,虽非萧剑平有意骗她如此,但其时不加否认,自然也是相欺之意,想起来不免惭愧,而后来又得知了朱程二人身世真相,更不由起了歉疚之心,此刻听他提及,不禁气馁,低头道:“我……我本来不知道……”朱奇道:“哼,你到底怎么哄了无忧取药,我现下不管。我只问你,你要送解药救兰言也就罢了,

没有书签
内容由网友上传,版权归原作者
© 2024 aishu.online.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