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68页

青之色,不待他呵斥出口,已抢着大声道:“可是我还是有一件事问你!我亲生的妈妈,不管她到底是冤枉还是该死,她到底是葬在什么地方?就算你逼死她的时候连收尸都是不肯,任她粉身碎骨,魂魄无依,总也该有一个地方!我和妈妈活着的时候没能见过面,死后只怕见着了也不认识,你也该让我到她身边去的!”
  萧鹤身子又是一晃,忽然啪的一声,狠狠推剑还鞘,沉声喝道:“好,你来!”大踏步向林外走了出去。
  众人对望一眼,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父子二人走去,但见萧鹤一路向西南而去,越走越僻,到后来已无路径可觅。众人都知这一角上乃是城外绝险的一道悬崖,下俯深谷,崖曰无声,谷曰承渊,谁也不知其深几许,城中居民自来便相戒裹足。此刻只走到崖口数十丈,已见白茫茫空际无边,一团团白雾夹在山风中迎面吹来,众人不由得都机伶伶打个冷战,心中微微发抖。
  萧鹤一直走到崖畔停步,伸手往崖下一指,厉声道:“十九年了,她都在这里!你今日知道了么?”
  萧剑平耳中嗡的一声,抢上两步,只向谷底弥漫的白雾看得一眼,脑中便是一晕,不由向后退缩。他自幼也曾来这无声崖上徘徊张望,却只是喜欢这崖畔荒僻冷清,无人吵扰,烦闷时大有舒心解郁之效,从来想不到这里竟是母亲的死难之所。连退两步,忽想:“这承渊谷最深最冷,妈妈一个人在谷底已经呆了十九年,难道便不孤单?”霎时间热血上涌,发足冲出,叫道:“妈妈,我来陪你!”涌身便往崖下跳落。
  他这一下来得突兀,萧鹤便在崖畔,一惊之下,自然而然出手擒拿,手上甫触他衫缘,陡然间脑中一阵晕眩,十九年前的光景忽尔电掠而过,心头蓦地剧痛,手指虽已碰着了萧剑平的衣角,竟自全无力气,一下又滑脱开去。
  但听身后众人惊呼之中又夹有尖叫,一条人影飞扑而至,大叫:“且慢……使不得……”却是朱奇。他于上午之时穴道才自行解通,但路径不熟,直到向晚才赶上积金峰头,斗见萧剑平跳崖,吃惊之下,抢来伸手相抓。但萧剑平这下坠力道何等之大,他这一抓落空,奔来的冲力又大,一个收足不定,登时也向崖下坠落。
  萧鹤失声叫道:“剑儿!”急抢下视,云雾弥漫之中已看不见萧剑平的踪影,这情景宛然便是十九年来噩梦之中,一时间如何禁受得住,只叫出这一声,跄踉着直向后退,眼前昏黑,身形摇晃。
  三生石第二部终


  三生石(第三部)
  作者:知北游

  卷首词

  风絮飘零已化萍,
  泥莲刚倩藕丝萦。
  珍重别拈香一瓣,
  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
  而今真个不多情。
  又到断肠回首处,
  泪偷零。
  ――纳兰容若

  1

  萧剑平自无声崖上跳落之际,便存了必死之心,只觉耳边风响,眼前云涌,身子急堕而下。突然间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全身彻凉,眼前斗然黑暗。这下撞击得胸口气血翻腾,下堕之势竟自缓了,闭着眼睛伸手乱划,身子竟又浮了起来,跟着便有冰凉的水自口鼻之间涌入腹中,原来坠落之处却是一个深潭。
  他丝毫不谙水性,只呆得一呆,身子又往下沉去。此时临当死境,却不由得出力挣扎,伸手在水面乱抓乱划,只盼攀到什么,便在此张皇失措之际,猛听得又是水声巨响,有物自身旁坠落入潭,但见得水花激起,水波晃荡,他身子不由自主的向潭边荡去,背心在坚硬的石壁上一触,忙即伸手抓住岩石,贴身于壁,这才稳住了身形。睁大眼睛往潭中望去,只见水面上慢慢浮出一个湿淋淋的人头来,他瞧得清楚,失声唤道:“朱大哥!”
  那人正是朱奇,他自崖上跌落,与萧剑平投崖相隔不过一瞬,见机却远比他快捷,身甫入水,立即屏气上浮,浮出水面,这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调匀气息。听得萧剑平叫唤,一时不及回答,审形辨向,慢慢游向他身旁,伸手也扶住石壁,问道:“你没事罢?”萧剑平道:“我……我没事,你怎么也跳下来了?”
  朱奇身子向石壁贴近,目光在潭中扫了几眼,半晌不语,良久才道:“原来这悬崖底下倒是个水潭,若非如此,你的小命早已完啦。只是如今陷身这里,想要上去,只怕也不容易。你会水不会?”萧剑平不答,只是低头瞧着水波,怔怔的道:“我反正不能活了,你不用理会我。”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明知朱奇要恼,果然听他愠道:“这算什么话?我早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世上没有活不下去的事,何苦动不动就寻死觅活?一死原是容易,可是就算一死,难道你的污名就此洗刷了不成!”萧剑平道:“你自己还不是下来了,光说我干什么?”
  朱奇更是生气,道:“我下来干什么?难道你还当我和你一样,也是想不开寻死的不成!”萧剑平奇道:“那你是怎么了?不会是爹逼你走投……”朱奇哼了一声,道:“走投无路,走投无路,你倒当真是走投无路了呢!我哪里不想多活几年,要不是被你带得一道落下这悬崖来,我难道是轻生的人么?”
  萧剑平一时说不出话,只觉胸口又是一阵气血翻腾,说不出的烦恶难受,忍不住咳嗽起来。他自崖上坠落,下堕之力何等之大,陡受水面撞击,下冲力势改道,震得五脏六腑都如欲翻转。适才还能忍耐得住,这时心情忽尔激荡,再难抑制,只咳得两声,便是大口的清水夹着鲜血全呕了出来,碧绿的潭水之中立刻染上了一团团红波,片刻间便四散不见。
  他吐了两口血,有些心惊,伸手按在胸口,勉强按捺,只觉仍是气血翻涌,似有满腔的鲜血急欲脱口喷出,说不出的难受。只听朱奇道:“你落水之际没有调匀气息,震伤了肺腑,这几口血要吐就吐出来好了,憋着反而伤身。”萧剑平连连咳嗽,却说不出话来。
  朱奇任他自行调息,游目四顾,但见潭周一面是无声崖壁,三面却是绿树丛生,抬头但见云雾弥漫,无声崖上半截全已没入了白雾团中。人在潭中,犹如坐身井底,天下却决无这般大井。他凝目细看,只见东首峭壁开了一缝,于是手足并用,游了过去,看见绿树丛中果真宛然有路可通。他游回萧剑平身旁,不觉有些踌躇,以自己一人寻找出路自是不难,但带着不谙水性的萧剑平却是难以游远,何况他这般伤势,又怎能勉强凫水?
  萧剑平见他皱眉不语,只道是没找到出路。他自分必死,对自己的生死也不放上心上,却不由得为朱奇难过,叹了口气,道:“朱大哥,都是我不好,连累你也死在这里。”朱奇道:“死在这里,那倒未必。我看这里还是有出路的,只是你身上有伤,一时难走罢了,你还是快点运气调整罢。”萧剑平道:“我已经死定了,你一个人走罢。”朱奇大怒,道:“这话也亏你说?要出去一齐出去,你说这些丧气话作甚?就是出不去,也不见得你就死定了!”
  萧剑平早料死期,此刻身陷绝谷,算来毒发身毙之日也只相距两天,心想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决计不能赶去寒玉谷求取解药,这当儿说与不说,殊无分别,因此只是淡淡一笑,也不跟他争辩。朱奇忿忿的道:“我知道你就爱往绝路上想,总觉得连你父亲都要杀你,你还活着作甚?那我问你,难道你就这一死,你父亲立刻便回心转意,明白你了?只怕他愈发的要认定了你是羞愧自尽,你的名声一样是不清不白。早知道你拼命赶回来是寻短见来着,我还不如不费劲陪你!”
  萧剑平神色惨然,目光定定的望着潭中碧波,良久才轻声道:“你不懂的,我亲生的妈妈……便在这潭里。”
  朱奇冷笑道:“难怪得!原来你倒是寻母的来着。你不要怪我说不中听的话出来,想当初天底下传得沸沸扬扬,都道你母亲是私情败露,认罪自戕,连那等霸道的天山派都没有脸面为她出头,你知道么?――你说她是冤枉?好,就算是冤枉罢,她那么一死,有人说她冤枉了么?只怕那罪名反而更加坐实了几分。你如今也学着往这潭里一跳,你们倒真是一脉相传得紧!”
  萧剑平也明白他是想骂醒自己之意,于他的尖刻言辞便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慢慢叹了口气。朱奇见他神色颓然,心中发急,还欲再说,却听潭侧绿树丛中有人也是幽幽的一声长叹。
  这承渊谷深陷诸峰之底,谷中地气湿润,潭水上方都罩着一层白雾,原自带着几分迷离之气,此际初落谷底,四下里谅必只有自己二人,陡然听得这一声叹息,一片静寂之中颇有鬼气森森之感。二人都不由吃了一惊,朱奇喝问:“谁?”
  只听轻轻水响,绿枝拂开,一叶小舟自树丛中飘了出来,舟尾荡桨的是个灰衣人,木桨入水,碧波生漪,转瞬便到了二人身前。萧剑平头一个大叫出声:“哑婆婆,哑婆婆!”
  这灰衣人大袖高髻,鸡皮鹤发,竟是一年之前传授他武艺的那婆婆。
  萧剑平一向将她当作世上至亲至近的人,敬爱之中又带有十二万分的依恋,那日婆婆毅然绝裾而去,他梦里也不知萦绕了多少回,只怕比思念朱兰言尤甚几分。身中剧毒之后不顾艰险赶回天墉城,也即是为了再见她最后一面。此刻自投死地,料来已无缘重会,不意尚能于这绝境之中相遇,只叫得两声“哑婆婆”,已禁不住泪盈声颤。他虽知那婆婆不聋不哑,但叫得惯了,总爱以“哑婆婆”相称。
  那婆婆将船划到他身旁,伸手相扶,萧剑平挣扎着爬上船去,扑在她怀里,哽咽道:“婆婆,我终于见到你了!我……我还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那婆婆伸手搂住他,轻声道:“痴孩子,怎么会见不到?咱们可不是又会面了?”她声音虽然平淡,语气中实则饱含深情,脸上却仍是一片木然,连肌肉都不稍动。
  朱奇不知二人是何关系,眼见他们至情流露,不由也微微愕然,随即在水中举手为礼,道声:“前辈!”
  那婆婆竟自对他毫不理会,只是摆手示意他上船,目光凝视着萧剑平,柔声道:“剑儿,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你受了重伤么?怎么脸色好生难看?啊!”突然将萧剑平的脸转到光亮处,细细察看。
  萧剑平知道她发觉了自己的中毒之状,不由心中一阵难过,道:“婆婆……”才说得这两个字,陡然胸口一凉,一团冷气迅速异常的延至手足,全身一阵痉挛,慢慢放手,身体缩成一团,牙齿上下相击,得得作响。
  那婆婆一惊,抱住了他身子,急问:“怎么了?”萧剑平道:“我……我……”全身冷得难熬,奇寒彻骨,再也说不下去。
  他自中那“冰炭置肠散”之毒后,计来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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