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负吟  第18页

笑道:“你当我是你,被人骗的?我骗人上手还差不多。”他凑过来,满脸秘辛,小声说道:“我跟他讨教了,到底怎么弄入港,怎么快活。你叫我不要瞎话,今晚上就不瞎话给你,大行房比小行房有趣,你不信试试。”
  
  柳生拉下脸道:“你是真的皮痒了,欠收拾。”绍先笑道:“不是皮痒,是那话儿痒。”柳生霍地立起,就操火钳,绍先赶忙抱头鼠窜:“救命!歹毒哥哥,打杀孤儿兄弟!我去县衙门击鼓鸣冤!”柳生骂道:“谁打杀你?打你个半死!”绍先嬉皮笑脸从里屋探头出来:“打半死还要哥哥看病伏侍,不如留我伏侍你。你看我真的给你带了干姜大枣,你伤风了不要动,我煮药汤给你热热喝一碗。”
  
  绍先的好处是嘴坏之后偶尔甜,人懒惯了忽然勤,因为难得,所以加倍感到贴心。一碗热汤喝下去,伤风头疼好几分,柳生的软心肠对上了嘴甜人乖的小兄弟,无可救药连骨头都要酥化。于是等到这夜继续全身酥麻麻的时候,只能模模糊糊想着:“怎么又带绍先不学好了,真要不得……”
  
  做兄长的想事习惯,兄弟俩一道做坏事,当然是做哥哥的负全责,纵然其实是绍先起的头,柳生也觉得自己该问个首罪。无奈被窝里的事没有堂上老爷来撒签打板子,这般罪恶感在心底扎根了三四日,抵不过“人之大欲”的真快活,等到再过几夜,那一刻心内想的已经是:“屋顶天光忒亮了些,明朝上去堵了天窗。”
  
  其实轮不到堵天窗,圆月也渐渐残缺无光,残冬腊月到了尾声。柳生已经算过了做新棉被的价格,迟迟却没有这一注钱去做。绍先提示:“县老爷赏的二两银子呢?藏那么紧做什么,我又不偷。拿出来做被子做新棉袄,要过年了。”柳生道:“那是留着开春去考试的费用,不能用。等几日祭灶了,我有钱赚。”
  
  祭灶之后就是城乡家家大办年货的辰光,他所谓的赚钱,就是带了笔墨,买了红纸,跑到县城城隍庙摆开春联摊,现写现卖。
  
  年前的城隍庙,最是轧闹热的所在,各种摊子鳞次栉比,办年货的百姓川流不息。柳生是年年来写春联的惯主,连这片地面上勒索抽头费的流氓都知道他是个孤寡穷货,意思意思,过来收了二十文就不再打扰。柳生左手年画摊,右手相面摊,同庙里租了长凳方桌,一大早就写了一排压在桌边当招牌。绍先起初还抢:“我来我来,我的字比你好看。”然而春联上的大字要的不是好看是端正,碗口大的字一条条写下来手腕要酸,过一阵就不抢了,宁可站在旁边磨墨倒水。相面先生笑吟吟地说:“你们兄弟红光满面,开春定然进学,今科断然要发。”柳生也同样说了恭维话:“先生是多积福的人,今科定然要发达。”相面先生笑道:“哪有这运气!过年学道见,要是侥幸过了二等,秋闱咱们搭伙去杭州?”
  
  他们说着应酬话,绍先不懂,在旁问道:“什么叫做秋闱?为什么还要去杭州?”柳生道:“来年是乡试年,乡试秋八月开,叫做秋闱。生员考中了秋闱,就是举人老爷――乡试在省城布政司开科,所以要去杭州应考。”绍先欢喜道:“我要去杭州玩!先生说我能中秀才的,秋天我就能去杭州考试了?”柳生道:“没那么容易!秀才咱们中不中还未可知,秀才还要考等级,二等以上才许乡试,绍兴府几百生员,要考上二等也非寻常。”
  
  绍先听了,有如一瓢冷水,嘀咕道:“这么周折!怪道他说‘要是侥幸过了二等’。”不觉向相面摊努了努嘴:“这么说,隔壁这老穷酸,已经是秀才相公了?”柳生点头,低声道:“是啊,你不见人家戴着破方巾?我听他说,进学总有十余年了,每次都考在三等。”绍先忍不住道:“那么晦气!”柳生道:“三等已经不算晦气了,考在四等要挨打,五等要降级,六等除名,只能重考。每三年学道按临一考,是最要秀才命的时节。”绍先吓得吐舌:“好厉害!那么县老爷还叫我们做秀才作甚?那不是三年一道鬼门关,比坐牢还不如?”柳生笑道:“真是痴话,难道没有好处的?你看顾先生每次都能考在二等,去杭州乡试,我从小见他三年一应秋闱,也总有好几遭了罢。”
  
  绍先撇嘴道:“有什么好处?还不是在顾家坐冷书斋,教几本破文章,我们都能欺负捉弄他。”想了想忍不住道:“县老爷那么撺掇,我只道做秀才有天大的好处,一进学,高骡大马骑起来,花花轿子抬起来,原来也就是这么着,不是摆相面摊,就是做瘟头先生!穷酸死人!”柳生板脸道:“小孩子家不懂,不要乱说。你墨也磨够了,不耐烦的话自己耍子去,拿五个钱,回来带个烧饼给我当中饭。”
  
  烧饼只要一文钱一个,绍先花一文钱看了半天猴戏,剩下四文买了四个,中午嘴里咬着一个,纸包拎着三个走回去,看见哥哥还在手不停挥。天时寒冷,和相面摊共用一个小泥炉烧着黄酒,轮流喝一口防止手冻。这时候铫子里的热酒正翻着花滚,水汽蒸腾,案上红纸映着人,凝笔抬头看过来的时候,那眉眼都笼了霞光,氤氲的不分明。绍先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望着,忽然呆了,寻思:“哥哥真好看。”
  
  卖春联果然收入不错,到晚收摊,汗巾里搭了一包铜钱揣入怀里,踌躇满志向弹棉花的订了新衣新被的絮。到腊月二十九收摊,棉被一大捆,年货一大包,搭了乡民的顺风驴欢欢喜喜回家去。
  
  村庄和坟场不在一个方向,到村头分了路,东西还得自己背负回去。棉被弹了八斤重,还拎着过年置办的烧酒、鸡蛋、豆腐和猪头肉,还没望见坟场就已经累得坐到路边。绍先直嚷:“不走了!反正有新棉被,我们就拱进去露宿。”柳生好笑道:“地下都是霜冻,你挺尸罢!明朝真成了路倒尸,没人收!”绍先只是嚷累,柳生哄他:“再走几步就到家了,回去给你温酒解乏,喝完再困觉。”绍先道:“那困觉的辰光,你先给我焐个热被窝,我不要给你焐。”柳生笑道:“新被子了,又松又暖,不用焐,起来走罢。”
  
  新被子睡起来的感觉果然不一样,喝完温酒后兄弟搂抱一起的滋味也不一样。柳生在吃痛惊讶的时候,兀自忍不住要想:“这……这总不能还是我带坏他的罢!我从来没教他做这个!”
  
  屋顶的天窗早已堵住了,又厚厚铺了新茅草,有如此刻厚厚盖在两人身上的新棉被,遮掩了整个混沌世界。这辰光话语零乱,喘息缠乱,心思混乱,欲望和痛楚交织着潮水也似一波波,野兽般的肉搏,终究化作禽兽般的肉欲,最后决堤的那一刻两个人都完全撒了心、放了手,主动陷入灭顶的汪洋海,将一切羞耻、道德、人伦,尽数抛在了心念后。
  

25、柳絮风之五 ...


  过年的时候县乡四野下了几日鹅毛雪,坟场封在面粉团里,走不出去也没人入来。幸亏缸里有水,坛里有米,锅里有肉,罐里有酒,屋外还堆了人头高的柴禾堆,兄弟俩有如打洞的田鼠一般,窝在小窝里过自己的快活年。直到初五雪停,柳生才领了绍先,穿着新衣去村里族长家拜晚年。因为绍先过年十六岁了,又兼过了童子试,族长家伯母看见便道:“绍先怎么还不束起发来?转眼要做相公的人了,可不是小囡了。”因为这话,今年就没给压岁钱,只留吃了四个汤团。
  
  绍先对这句话上了心,出门就吵着要束发加冠:“我是大人了,再不要披发做小囡。”柳生道:“那好,顺路去邻村顾先生家拜年,请他看个好日子,回头我打一壶酒寻族里哪位阿爷阿伯给你束发加冠。”绍先扭头道:“要他们做什么?白吃了咱们的酒去。你给我束发不就得了。”柳生本意是给他郑重些,其实穷人家没这么多讲究,听他这么说,于是也答了好。绍先忽然又讲起风话,挤眉弄眼道:“本来也应该你的,我就是在你身上做了大人……”
  
  柳生赶忙低声断喝:“胡扯。”绍先笑道:“总说我胡扯!我胡了你哪一桩,扯了你哪一件?昨晚还在我下面央求,软声软气叫我‘好弟弟’。”柳生窘得脸通红,左右看看无人,急忙道:“光天白日不要瞎讲!不要……讲出来。”绍先道:“放心,我才没那么呆!你跟我说了多少次,讲出来被人晓得就没得做了,我懂呢。”
  
  邻村顾先生对绍先要束发加冠的事,却是一个不赞成,摇头晃脑的道:“古人二十而冠,良有以也。何况少年懵懂,血气禀赋均弱,岂可揠苗助长?”柳生道:“我想他年后也要同我去府考、院考,总之要混在衣冠队里,何不趁早加了冠。”顾先生道:“你就不懂了,正因为要去考试,才不急于加冠。学道里的规矩,都爱简拔少年,多少老童生都厚着面皮打散头发装未冠,你家怎么反而提早加了冠去?不必,不必。”
  
  柳氏兄弟听了这话有理,就放弃了这念头。谁知道老先生的经验,也有一遭不灵验,府考过后接着院考,学道特地叫了柳绍先名字上去,看了看他是披发童子,便道:“你的文字清新可取,我道定是个少年人,果然如此。本欲将你中了,但是少年早科,福泽反而不厚,我不免压你这一科,替你养几年福气,是为着你长久的好处。”又说了好几句“下科再来,一举及第”的勉励话。
  
  绍先失望得要哭,柳生却走了幸运,发出案来,竟然名列第一。学道也叫了他上去,吩咐道:“你兄弟可知道缘故?你们余姚县新卸任的蒋知县,是我乡试的同年,特地来书推荐,说你们兄弟孝悌,极为难得,拜托我关照你二人。我看你文字其实不及你兄弟有新意,却也是个老成稳重的,既然压了你兄弟一科,就特地拔你做个案首,以奖君子。”于是叫左右将这番话传了出去:“校庠是培养君子的所在,最要奖善励行,端正风俗。今日大老爷拔取柳绍元,为的是给绍兴一地,诸多府县生员们做一个好样子。”
  
  因为学道嘉奖,绍兴府的绅士们都听说了柳氏兄弟是孤寒孝悌的君子,各各仰慕,于是推了一个年高有德的老孝廉为首,来下处拜访了二人,送了一部书、二十两盘缠:“科场讲的是个阴骘,有善行的君子,迟早定有神佑。将来倘有发达,也是桑梓之荣。”柳生谦谢回拜,闹了两日才罢,归余姚途中遇见了那相面先生,也是一般春风得意:“我就说你面相好,今科定然要发!我今年果然侥幸入了二等,秋来一道雇船去杭州?”
  
  他们兴高采烈,唯有绍先因为不中,郁闷了一路,回去和哥哥床笫联欢,这才振奋起来。柳生在绍兴府

没有书签
内容由网友上传,版权归原作者
© 2024 aishu.online.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