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负吟  第17页

撇了烧书的灰,收拾了屋子睡了。
  

23、柳絮风之三 ...


  屋内本来只有一张床,绍先附学在顾乡绅家的时候五日一回家,兄弟俩就马马虎虎挤一挤。等到被先生赶回来,长久住在家里,两个人老睡一张床太不自在,加上绍先个子长得快,手长脚长占地方,柳生也是二十岁的青年了,精力有余不曾娶妻的年纪,难免要学《西厢记》那一句下作唱词:“夹被儿时当奋发,指头儿告了消乏。”跟兄弟同床不便,于是将寡母生前睡的小床重新支起来,分了被褥打发绍先独睡。内室狭窄,还摆着些破箱笼,两张床榻只能紧挨着摆放,中间侧身过一个人的空当都没有。
  
  绍先晚上就叫冷:“床小被薄,吃不消,我要和哥哥挤。”柳生说:“你平日不是蒙头蒙脑,早早就钻过去独自睡?怎么前日不冷,昨日不冷,偏是今日害冷!”绍先道:“哥哥是痴的,入冬不是一日比一日更冷,难道还是一日比一日更暖?”柳生心道:“大约是烧了他那些不尴尬的物事,他夜里没得掏摸作怪,就闹不安。”绍先听他不言语,一骨碌裹了被子就爬过床来,连声抱怨:“我被内都是阴潮潮的,哥哥也不记得替我拿出去晒。屋里又不生火,还不如顾乡绅家。”柳生叹道:“要生火,哪有铜钿?你被子潮,那是你自己……”说了一半,便道:“今晚你也不念书了,熄灯!‘食不言,寝不语’!”
  
  因为被绍先占了外床,他拱过床来又挺着不肯动,柳生只好自己爬起来去吹床首的油灯,乡间冬月着实寒冻,又因为晚上陪先生喝了几盅酒,酒热散去身上回冷,更觉得阴凄凄的发抖,不禁连打两个喷嚏。绍先睡在下首嘻嘻的道:“我平日晚上也没念书。”柳生气不动,寻思着:“下回不给他糟蹋灯油。”自己回到里床裹被内取暖了。
  
  虽然吹了灯,屋内倒不是很暗,外面霜月正圆,照得天窗上蒙着的猪膀胱皮明晃晃的,屋顶还有几处没补好的缺口,到处透漏下银箭。屋里四面八方飕飕钻进阴风,逼得人只能拼命缩进破絮被里。兄弟两个一时都冷得睡不着,绍先就没话找话:“我看过的那些书,哥哥也都看过不曾?我猜是看过的,否则那么知道个中滋味?”柳生道:“考学无非就是那些文章,哪有不熟读揣摩滋味的道理。”绍先蒙在被里吃吃的笑,道:“哥哥装傻,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考学。”
  
  柳生这才回过味来,责备道:“真作怪!烧都烧不掉邪心肠,真的要讨打?”绍先道:“县老爷吩咐过你,不许凌虐孤儿。”柳生道:“那县老爷也说过,叫我教导你走正路。”绍先道:“我不是好好的读书上进?今日老爷还夸奖我,又赏了银子,唯有你看不得我,又是烧书又是骂人,还动不动吓唬要打。”柳生哭笑不得,说道:“真打过你,你就没这么皮脸了!睡你的大头觉,大半夜的不要嚼蛆。”绍先就爬出来搬他的脸,连问:“什么叫嚼蛆?哥哥嚼一个给兄弟看看。”
  
  柳生被他闹得无法,断喝:“不要顽皮!适才还叫冷,这当儿半个人在外头,倒不冷了?”绍先吸溜一声:“真是格,冷,冷!”也不重寻自己被头,忽的一声投奔了柳生的被窝,连叫:“冻死了!”
  
  一床棉被薄而窄小,挤两个人不得,柳生和他争夺了半晌被子,最后妥协,两床被一起搭上身共同挤着取暖。抢被子抢得两人均是通身冰凉,柳生又不免打喷嚏,绍先道:“打第三个喷嚏了,定是有人爱哥哥。”柳生斥道:“哪来恁多风话?安分睡觉。”绍先道:“睡不着。”柳生道:“那就装睡。”绍先皮着脸道:“我装睡了,哥哥是不是要做点不好意思教我晓得的事?”
  
  柳生对他的顽劣,向来只能有两个字回应:“胡扯。”绍先道:“我才不胡扯!当我有什么不知道?顾三爷说,男子汉都有这生来的本事,除非你天阉没下稍。”柳生皱眉道:“不学好的东西!顾家那两个坏胚究竟引诱你做什么了?”绍先这时挨着他肩头,蹭了两蹭,说道:“你要听,送耳朵过来。”柳生果然侧耳,不提防被他向耳中轻轻吹了一口气,一时间冷不丁全身肉紧,汗毛一炸,“啊”的一声半跳起来,骂道:“捣蛋!”
  
  绍先乐得满床打滚,笑道:“果然这招比咬耳朵有用!大家说的是真的。”柳生又是气恼,又有点酥麻麻的不自在,咬牙又骂了声:“不学好的东西。”然而追究弟弟不端的心思到底盖过发怒,紧着追问:“毕竟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歹事!”绍先叫起撞天屈:“当真什么歹事也没做!无非就是……”他也裹着被子爬起,招手示意柳生再次送耳朵过来,柳生怕了他捣蛋,坚决不肯,他只好自己伏过去,将下巴搁在哥哥肩头,小声说了几句话。
  
  柳生听了也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倒是放了一半心,于是骂道:“一群不知羞的东西。”绍先笑道:“这种事,哥哥一个人躲在被窝里面也做,为什么骂我们不知羞?人家不过是比赛个勒罐子,手铳人人打得,不会打的才是羞。”柳生无语,过一阵继续奉送几句批点:“圣贤书都读妄了!学堂里公然比赛这下流勾当,太不知羞。”绍先笑嘻嘻道:“那哥哥不是也被人从学堂里哄骗到竹林子里,做的是什么?”
  
  柳生噎得满口无言,自悔不迭,心道好不活该,怎么将那话柄儿自己说给这小捣蛋听了?绍先继续笑嘻嘻:“我前日才看一个新奇的话本,里面有个年小的学生,在学堂里一朵□花大战一十九员猛将,好不能耐!当日骗哥哥的恶棍有几个?得手不曾?”柳生怒道:“不曾!不许胡扯!”绍先孜孜不倦地追问:“那上手几分光景?扒了衣服裤子不曾?”
  
  柳生气得要死,猛然长身,要伸手在床边操一件家伙来揍。绍先慌了,赶忙双手抱住,求告道:“哥哥别恼,哥哥别打,兄弟知错了。”柳生咬牙切齿道:“你试试!再闹一句没皮没脸的话!我真个打!”绍先缠抱住不放,只是软求:“真的不敢了,不敢了,千万别打。”
  
  柳生原本是狠不起来的人,听了求饶也心软了,这寒天一起来就全身发冷,即使被弟弟撒娇缠抱着也不暖和,可是却因为身体冰冷,格外清晰地感觉到两人间贴身处厮磨的一处热得不对路,忽然尴尬,什么也不好说,只道:“困觉罢。放倒头挺到大天光,有话明朝再说。我困了。”
  
  睡下去的时候绍先还是贴身纠缠着,说道:“哥哥说谎,你才不困呢――我晓得你今晚想背着我的事,还没有做,哪里困得着?”柳生骂道:“安分挺你的尸。”绍先撒娇道:“你会不困,我就好困?都要出火,不如做了嘛。”柳生说道:“小孩子家家,这么多怪话。手不要不老实。”声音却稍微有点软。绍先贴着耳朵道:“要不我先帮哥哥,哥哥再帮兄弟?有什么不好意思。”柳生道:“胡……”只说了一个字,蓦地噤声,说话不得。许久眼睛闭了又睁,鼻息急促,只看见屋顶天窗刺眼白花花的光。
  

24、柳絮风之四 ...


  第二天起来,柳生发愁了三件事:第一,夜里连连打喷嚏,果然伤风了,一早起来头疼脑热,偏生没得药吃;第二,两个人将被子都弄污糟了,要抱出去晒,无奈天寒风大,不利晾晒;第三,才是揉着太阳穴费劲寻思:“顾先生要我约束兄弟不要走歪路,我夜里……怎地反而带他做不正气的勾当?”
  
  绍先也有绍先的发愁,赖在床上不肯动,只是抱怨:“我困死了!大早就将被子抱出去,害我不能睡回笼觉。”柳生在外屋土灶扇火煮早饭,说道:“谁教你半夜不睡?早上赖床。”绍先笑道:“还不是哥哥害的?夜里面……”柳生赶忙喝道:“滚出来喝粥,念书!”
  
  绍先披着破棉袄拖拖拉拉走出来揭锅看,抱怨:“又没几粒米,好意思说是粥。”柳生道:“家里没米了,你不念书就拿三十文钱集上买米去。顺便打问棉絮多少钱,布多少钱,回来我合计做不做得起一床厚被子。”说着又忍不住打喷嚏。绍先过来摸摸他额头,问道:“伤风了?”柳生点头道:“被子太薄,所以要做床新被过冬。”绍先道:“一床?那么做宽大尺寸,不然一起睡你还是要伤风。”
  
  柳生想说:“两床怕是做不起。”又想说:“谁还和你一起睡?”但是两句话一并在嘴头,一时倒不知道先说哪句,正好锅里开始翻花,赶紧丢了蒲葵扇去熄火,用余温再滚一滚粥汤,草灰间喷嚏连连,就把要说的话忘了。绍先拿碗过来等盛粥的时候,他还是惦记着前头吩咐:“喝了早饭赶集买米去,我的话不要忘了。”
  
  绍先从来怪话牢骚最多:“你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懂事!就没听过:‘同房不千里,千里不同房’?跑到集上也要三十里,你忍心害理叫我行过房事后的人去跑腿。”柳生气得险些拿汤勺敲他脑壳,骂道:“活见大头鬼,胡扯瞎话。”绍先憨皮厚脸只是笑:“谁见鬼了?昨晚难道不算个小行房?你要我不瞎话,下次跟你大行房。”柳生骂道:“滚!”
  
  绍先立即恪遵台命往外跑:“好了好了滚出去给你买米就是了。”柳生忙又叫回来:“还没拿钱!喝了早饭粥再走,不要空肚子冒风到处跑!”绍先又跑回屋,一面从箱子里摸铜钱,一面伸长头颈:“手没空,喂我喝一口。”柳生只好端碗凑到他嘴边,说道:“不要急,仔细烫!”绍先果然烫到了,却不顾得嘴疼,失火一般往外窜,还不忘丢下几句话:“我给你带一包干姜大枣回来治伤风。男子汉房事后冒风,要死人的唷!”柳生要骂的时候,他已经赶投胎一般去得无影无踪了。
  
  谁知道这一去到太阳落山也不见回来,这日是大寒节气,乡俗是迁坟的日子,有几家跑来祖坟动土,难免跟看坟场的柳生有几句应酬,致祭后的酒菜,也让他收回去哄肚皮。柳生给兄弟留了一碗豆腐两条鱼,左等右等不见人,不觉担忧:“三十文钱也做不了学坏的事,难道遇见拍花子的拐走了?”正要出门去寻,绍先却一蹦一跳回来了,一进屋就闻:“有酒菜香!”
  
  柳生见他手里空空如也,问道:“米呢?”绍先恍然大悟:“啊呀,忘记买了。”柳生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做什么去了!”绍先道:“在集上遇见顾老二,骑着高头大骡子,看见我,说要贺喜我过了童子试,请我吃酒,混闹到晚上。”柳生更是来气:“真不学好,连骗吃骗喝都学会了。顾家的坏种能有什么好意?跟他们混,迟早没你的好果子,还不赶紧躲避着!”绍先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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