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意外,怎么会?不是最喜欢吗?
沈辞看向她,陈翎没出声。
沈辞似是想起什么,微微怔住,遂也没有再提。
日头慢慢落下,夜色接踵而至,沈辞起身,“入夜了,我同傅叔一道,帮忙看着。”
陈翎应好。
沈辞撩起帘栊出了马车,同傅叔一道共乘。夜路容易困,正好有人一道说话,傅叔也精神些,沈辞还能帮忙照看。
马车中,阿念在玩着沈辞今日给他编的竹蜻蜓。
陈翎靠在马车一角,想起许久之前的事。
那时候刚从皇子府搬到东宫。
东宫哪有皇子府自在?
连每日的吃食用度都有讲究,还有史官在一侧记载,而且有太子太傅,还有管事的内侍官都会同陈翎交待,不能表现出自己特别喜欢的食物,以及对某些东西的偏爱。
沈辞知道陈翎一直挑食。
忽然到东宫,陈翎有些懵。
有一日,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要不要去吃八宝鸭子?”
“要!”她想都不想,继而挫败,“但都这个时候了……”
沈辞笑,“翻墙去……我看了好几日,知晓禁军换班的时间,让怀远打掩护,我们溜出去玉兰阁吃八宝鸭子。”
早前在皇子府偷偷摸摸做的事情就多,等到了东宫还是头一回,陈翎有些担心,“不会,出问题吧……”
她有些怕。
沈辞笑,“你别说漏嘴就是了。”
思及此处,眼下,在马车中,陈翎嘴角还不由挂起一抹笑意……
那时候真的同沈辞一道翻墙出去。
她哪里会翻?都是沈辞带着她。
等出了东宫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兴奋都无法言喻,“自安哥哥~真的溜出来了。”
沈辞笑。
虽然偷偷摸摸,但是在玉兰阁吃八宝鸭子的时候,仿佛东宫什么的都抛到脑后,她很久没吃八宝鸭子了,嘴馋到不行,一面吃一面道,“日后宫中,天天都要做这道菜。”
沈辞叹道,“你小心噎着。”
陈翎原本想反驳他,结果刚好一口鸭子哽在喉间!
陈翎整个人脸色都涨红,眼泪都涨了出来,呼吸不了,但沈辞看别处去了,陈翎只能伸手抓他,等沈辞回过神来,见陈翎都快窒息了。
沈辞替她拍背,好容易,陈翎才咽了下去,吓出了一身冷汗,“你以后不在,我都不敢吃八宝鸭子了……”
她怕噎死。
沈辞好笑,“因噎废食……”
陈翎和沈辞脑海里都正好想到此处。
只是陈翎在马车中,目光空望着天花板出神。
沈辞在马车外,耳边都是阿念早前的话,我爹从来不吃八宝鸭子~
——你以后不在,我都不敢吃八宝鸭子了~
沈辞敛眸,目光隐在夜色中。
***
入夜许久,马车缓缓驶入了泳村。
薛超从关城离开,就会继续往前,但会去主路,他们眼下落脚的泳村不算主路上,有绕行,所以不会有薛超的标识。
但好在傅叔早前来过,熟悉这里,也领着众人去了早前落脚的村户人家。
这户人家只有一个年迈的老翁,名唤邓翁。
邓翁淳朴,认得傅叔,也热忱招呼几人,傅叔提起没用过饭,邓翁叹道,“只有阳春面了。”
沈辞笑,“有劳了,邓翁,就阳春面。”
明日晨间还要赶路,傅叔知晓村中的地方,邓翁下阳春面的时候,傅叔去村中旁的地方给马匹喂草饮水去了。
傅叔一离开,苑中就只剩了邓翁,沈辞,陈翎和阿念几人。
邓翁做好,沈辞帮忙去端。
陈翎吃得很斯文,阿念是饿了,沈辞在军中,用得很快,但不毛躁。
用完之后,沈辞问起邓翁,“对了邓翁,想问下,村中的大夫远吗?”
“二爷病了?”邓翁问起,也同傅叔一道唤了声二爷。
沈辞道,“不是,这两日天气炎热,家中孩子脖子起了疙瘩疹子,想让大夫看看。”
陈翎看他,沈辞是记着今日晨间两人在马车中说起阿念的事……
陈翎也看向邓翁。
“哟,若是脖子处因为热起的疙瘩疹子,我这里就有药,要是不嫌弃,可以用。”邓翁应道。
沈辞又问,“孩子能用吗?”
邓翁点头,“可以,我孙子以前就用……”
只是言及此处,仿佛忽然断片了一般,整个人愣住。
“您孙子?”陈翎环顾四周,仿佛方才起就没见到人。
邓翁笑了笑,没说话了。
陈翎以为邓翁没听见,正欲开口,沈辞拉住她,“多谢邓翁。”
邓翁笑了笑,回了屋中去取药。
“怎么了?”陈翎看向沈辞。
沈辞轻声道,“这里是阜阳郡……”
“阜阳郡怎么了?”陈翎还是没明白。
忽然间,沈辞意识到陈翎可能并不知情,看着陈翎好奇目光,沈辞轻声道,“天子事多,不能事事周全,下面也不会让你事事都知晓。”
陈翎皱眉,不知他何意。
沈辞沉声,“阜阳郡前年一场疫病,死了不少人,这些小村落无人管,又有药商哄抬药价,走投无路,求救无门,泳村应当还算好的,不少村子整村,整户都没了。方才看邓翁的表情我才想起此事,所以让你别问了,多添邓翁思绪……”
这回轮到陈翎默不做声了。
良久,陈翎低声,“我不知晓。”
沈辞知晓她听完心里应当不好受,沈辞又道,“燕韩很大,天子居庙堂之高无法时时处处顾及,下面的事情有瞒的,有传不到的,也有压下来的,总不能事事都到你这里。今日是疫情,明日是水患,后日是冤假错案……朝廷管不过来,也没办法都管,只能是地方官,父母官……”
陈翎知晓他说的是实情,也是宽慰她的话,但听在心里,还似一块沉石压在心底,隐隐有些透不过气来。
燕韩很大,朝中每日都有数不清的事情发生,前年是她登基的第一年,那时还在肃清异敌,巩固政权,后来她撤了武中,平键驻军,并入平南和阜阳两处,用撤销的军费开支,兴修旻塘兴修水利沟渠,当时朝中反对的声音不少,也有二哥三哥的余党借此生事,再后来接踵而至的赋税改革,郁南官道修建……
她终日从早到晚都扎在朝中之事里,一口气都不敢松懈,旁的事情都是宁相在照看。
宁相未必不知晓,只是知晓了也有错取舍,宁相清楚她当时的精力要放在什么之上……
沈辞说的不错,燕韩很大,不一定事事都能到她这处,但她听到的时候,心里还同被钝器划过无异。
整村,整户……
陈翎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沈辞继续道,“这次阜阳郡东南遭了水灾,流民大量涌入结城,范玉就很好,先是提前请了驻军调动,而后又将流民妥善处置,并未生乱,多些范玉这样的人,便少些邓翁家中这样的悲剧。”
陈翎终于开口,“你是说,结城的城守是范玉?”
沈辞点头,“是,他早前因为抨击先帝被先帝下狱,还是你将他从狱中捞出来的。后来他在结城这样的地方做执笔官吏,一点点做做到结城城守。做了不少事,也得罪了不少人,朝中多揣摩你的心思,他升不上去,便一直在结城。但这次也多亏了结城城守是他,朝阳郡没出大乱子。你也看到流民数量了,这次阜阳郡受灾不轻。大灾之后就怕有疫病,范玉让人盯着,也让人看着哄抬药价的药商,他脑子是清楚的。但谭进到了结城,范玉眼下便生死未卜,谭进也不想结城生乱,所以还在沿用范玉之前的动作,阜阳郡才没乱……”
陈翎娥眉微蹙,“这些你都怎么知道的?”
沈辞看她,“云娘在梨镇,同结城就两个时辰脚程,阜阳郡的事云娘很清楚。”
陈翎再次缄默。
难怪了,那沈辞方才提起的阜阳郡之事,应当没有太多出入,是整村整户的没了……
沈辞见她面色苍白,温声道,“阿翎。”
陈翎沉声,“我知晓了……”
陈翎言罢,安静低头吃着碗中的言春面,依旧是斯斯文文的清秀模样,只是眸间少了早前的笑意……
稍许,邓翁取了药膏折回。
“多谢邓翁。”沈辞接过,陈翎道谢。
邓翁笑道,“举手之劳。”
等吃过阳春面,邓翁收拾,沈辞和陈翎带阿念回了屋中,陈翎给阿念脖子上药,沈辞在一侧,没有上前。
“疼吗?”陈翎细心。
阿念摇头,“不疼。”
“那痒吗?”陈翎又问。
阿念还是摇头,却笑道,“不痒了,很清凉。”
沈辞看着她和阿念,像普通父子一般,一个照顾,一个依赖……
等上完药,沈辞上前,“走,去苑中消消食。”
他是见阿念今晚吃得多,怕他睡觉难受,阿念应好。
陈翎轻声道,“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我在屋中待会……”
沈辞知晓她要时间慢慢理清思绪,沈辞抱起阿念,“我们去吧。”
“好。”阿念应好。
陈翎坐在窗边,看他们父子二人在苑中散步。因为太晚,没去旁的地方,就在苑中来回走。怕吵到别人,在苑中散步时说话声都很轻。
在邓翁这里,阿念也没有练他的小匕首,怕吓倒邓翁。
陈翎目光慢慢凝滞,脑海中都是沈辞早前那句,“燕韩很大,天子居庙堂之高无法时时处处顾及,下面的事情有瞒的,有传不到的,也有压下来的,总不能事事都到你这里。今日是疫情,明日是水患,后日是冤假错案……朝廷管不过来,也没办法都管,只能是地方官,父母官……”
陈翎慢慢垂眸。
……
再晚些时候,苑外陆续有嘈杂声传来,打断了陈翎的思绪。
已经这个时候了,村里不应这么吵。
陈翎回神的时候,沈辞抱了阿念进屋,陈翎见他神色不似早前,也上前将陈翎身前的窗户关上,只留了一条缝看向外面。
“怎么了?”陈翎在屋中,不必他们早前在苑中看得清。
阿念紧张道,“爹!好多人!都是驻军,每个人都举着火把,握着刀!”
陈翎心中一惊,怎么会?
泳村这种地方……
沈辞目光才从窗外收回,眼见着刀刀火把临近邓翁家,就在邓翁家对面,陈翎也看见,沈辞道,“是来搜人的,看模样整个村子都会搜,走不了,傅叔还没驾马车回来,这里有二三十余人,不能拼硬,你和阿念在屋中候着别出来,藏好,我先看看。”
“沈辞。”陈翎忐忑看他。
沈辞凝眸看她,轻声道,“没事,还不确定就是找我们的,还有余地,至少眼下不是硬拼的时候……”
沈辞说完,又朝阿念道,“刚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