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28页

捷,不在女儿之下,不由得心中暗暗称异:“昆仑派的武功我虽不深知,但料其使力转折之处,与本派定然颇有不同,如何剑儿的轻功,却似与本派轻功一般无异?他说另有师承,难道竟是本派哪一位隐逸高手暗中传授?”
  到得峰顶,已是中夜,但见满山灯火,星星点点都倒映在峰顶一个大湖之中,景色竟也有几分相似天墉城,萧剑平不禁“啊”了一声,心中又觉熟识,又是陌生。
  竹瑶道:“二哥定已睡了,我们不去惊吵他。蝶儿,咱们瞧你娘去。”竹蝶踮起脚尖,向父亲耳根轻轻说了几句话,竹瑶在她肩头敲了一记,笑骂:“死丫头,胡说八道,没正没经。”竹蝶抿嘴一笑,冲他扮个鬼脸,回头道:“小表哥,你跟着来啊!可别迷路了。”
  萧剑平心中正自迷惘,跟着他父女走去,过了一个月洞门又是一个,只觉路径似乎长得走也走不完,一路也没留心周遭景物。最后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到得孤零零的三间小轩之前。竹蝶一路进门,便即叫道:“妈,我跟爹爹回来啦!”
  只听东厢房里传出一个有气没力的声音:“蝶儿,当真是你们回来了么?”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惊喜之意。竹蝶道:“当然是我们,怎么能不是呢?”一面说,一面掀开门帘,奔了进去。
  萧剑平见那厢房门上挂着厚厚的布帘,想到便要见到舅母,不由得有些迟疑。竹瑶携住他手,道:“剑儿,咱们见你舅妈去。”
  一踏进门,便觉闷热异常,萧剑平四下看时,只见门窗尽皆紧闭,所有的缝隙中也糊了棉纸,当真是丝风不入,南首窗下还生着一个大大的火炉,炉上一罐药正煮得扑扑的直冒热气。地上都铺了毡毯,踏在上面,毫无声息。室中四壁萧然,仅一床一几一炉而已,更无其他摆设。床前几上点着一盏半明不暗的油灯,灯畔药碗尚余残汁,竹蝶坐在床沿,俯头跟床上一人说话。
  竹瑶走到床前,轻轻咳了一声。
  只见枕上一张泛黄的脸蛋,颧骨突起,甚是瘦削,双眼似睁似闭,神色一片漠然,一只手从被中伸了出来,紧紧抓着竹蝶,手掌瘦骨支离,隔着皮肤便可看见淡淡的青筋。她听到竹瑶的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全无血色的脸颊上竟也掠过了一丝红晕,似欲抬脸,但实在太过衰弱,头只是微微一动,随即便合上了眼睛。
  萧剑平吃了一惊:“这便是蝶表妹的妈妈,我的舅母?”
  他一路之上,眼见舅舅对这位舅母颇有忌惮之色,时常为回家难以应付而发愁,心目之中,早将舅母想象成了一个泼辣悍妇,纵然不是一见面开口即骂、动手便打,却也定是冷冰冰的不加理睬,又或象姨母那般目中无人,难以说话。没想到一见之下,舅母竟是一个缠绵病榻之人,既非蛮不讲理,也无埋怨责备,见到丈夫回来,反而甚有欢喜之容,舅舅却如何对这位病容满面、弱不禁风的舅母如此畏惧?
  竹瑶拿起妻子的手,搭了搭脉搏,轻轻放回被中,掖上被角,问道:“今儿吃了药没有?脸色怎么差了些?”竹夫人微微睁眼,低声道:“我向来还不是这样的,白担什么心?”
  竹蝶插口道:“妈,这次我同爹出去,特地在各处觅了些珍贵药物,配了几服药丸,对妈的身子定然大有益处,不妨从明儿起吃吃看。”竹夫人叹道:“病都病了十七八年,还有什么可在乎的?你们两个只要肯好端端的在我身边,可比寻什么灵丹妙药都强。”竹蝶笑道:“我跟爹可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嘛,又没少了半根头发。”声音口气,全是撒娇之意。
  竹夫人向他父女二人凝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人也瘦了,脸色也黑了,有什么好端端的?江湖上风波险恶,人心难测,你一个小女孩儿家懂得什么?你爹也不是个省事的人,你们但凡一出门去,我便是日日悬心、夜夜挂念,你们哪里放在心上……”说到此处,双眼闭上,泪水自眼角涌了出来。
  萧剑平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退到暗处,已是泪盈于眶,眼见舅母对表妹关心爱护,自己却是个没母亲的人,触动心怀,不禁酸楚。
  竹瑶伸手替妻子拭泪,道:“好啦,好啦,我知道错了,以后尽量少出去便是。”竹夫人道:“你是个爱动弹的性子,如何搁得住在家里?我……我也强你不得,这十七年,我可拖累得你苦。”竹瑶道:“唉,一家人,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真的说起来还是不我累了你?今晚满天星斗,明儿一定是个大好天,我和蝶儿陪你出去晒晒太阳。”
  竹蝶眼见药已熬好,便拿起药碗来,以热水荡过了,将药汁慢慢倒入碗中,倾去药渣,试了试冷热,便端过来扶母亲起来喝药,笑道:“其实说来说去,总之还得怪我,要是我当年不是那么急着出世,妈也不至于身子不好,妈若生气的话,打女儿一顿就是了。啊哟不对,打在女儿身上,痛在娘心里,还是不打的为是。”
  一碗药喝了下去,竹夫人的精神也似好了些,嘴角边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睛只是瞧着女儿,仿佛自眼光中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摩女儿头发脸颊,满脸都是爱怜横溢之色。
  萧剑平瞧在眼里,心中突然一震:“以前婆婆瞧着我的时候,眼里依稀也是这般神色……我真不知哪一日才能再见着她?”
  竹瑶咳嗽一声,拉过萧剑平来,向妻子道:“这便是我常常跟你惦记着的剑儿,现下总算长大成人啦。你瞧他象阿琬不象?”
  萧剑平叫了声“舅妈”,听到舅舅提及母亲名字,又是凄凉,又是辛酸。
  竹夫人向萧剑平看了一眼,嗯了一声,又向丈夫看了一眼,这一眼中却充满了幽怨之意,轻轻的道:“你当真去昆仑山了?你就这么不顾生死,一心想丢下我们娘儿俩了?我知道你的妹子便是比谁都要紧,我……我……”说到这里,又流下泪来,竹瑶慌了手脚,忙道:“我知道我又错了!千不该万不该,也不想想你和蝶儿,贸然就去跟人家一拼生死……你怨我,索性骂一顿罢!千万别把气存在心里。”竹夫人流泪道:“我哪能骂你?你做的也是份内的事,但凡我是个好好的人,说什么也不该拦着你的,偏生我……我……索性我要咽了这口气,万事都休,也免得人家瞧你不起,你又不是没有名门淑女相配……”竹瑶急道:“怎么又扯上这些话来了!我几时生过……”竹蝶忙道:“妈,爹最老实不过的,哪里会生那些龌龊心思?再说,就算他吃了熊心豹子胆,生出外心来了,还有我呢。妈忠厚贤淑,蝶儿可就不贤淑忠厚了,管他哪儿的名门淑女,我非给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不可!”竹瑶噗嗤一声笑,道:“说这种话的,也不怕一辈子嫁不出去?”竹蝶笑道:“好啊,我正要嫁不出去才开心呢,一辈子陪着爹。这世上的男子,哪里还有及得上我爹爹的?”
  竹夫人幽幽的道:“自从我生了蝶儿后,便一直这般死不死、活不活的,你虽然从来不说,难道我便不知道你心里也烦恼得紧?你本来是个一刻也坐不住的人,却要为我长年累月的呆在这小屋子里头,这十七年来,太难为你了。”
  竹瑶摸了摸头,勉强笑道:“何苦来,老说这些话!论起来若不是我当年丢下你去昆仑山找那姓萧的理论……(他说到此处,向萧剑平看了一眼)……又不快快的回来,以至到处都传谣言,说我被萧大掌门杀了,你又怎么会惊吓过度,伤了身子?这件事推根溯源,总是我的不是,你若再这般想,作践自己身子,那……那可教我更过意不去了!”
  竹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说‘过意不去’,你对我,也无非就是‘过意不去’罢了。”
  竹瑶长叹一声,实在不知如何说话才是。他平日里在旁人面前堪称伶牙俐齿,一回屋对着妻子,却是纵有满腹言语也难以卒辞,更何况妻子久病卧床,说什么话都可能伤她的心?但倘若不答,也难免教她更加猜疑难过,便道:“好啦,没来由的尽说这些干什么?反正是一家人,你好我也好,你不好我也不好,管他阳世阴间,咱们都做夫妻便了。蝶儿,送你表哥回房,今日晚了,明天我们一家四口,好好的叙上一叙。”

  3

  见竹蝶二伯之时,萧剑平只见这位二舅的相貌倒与竹瑶也有几分相似,只是面貌却苍老得多,四十五六年纪,身子微见肥胖,神色甚是威严。他始终冷冰冰的不发一言,竹瑶向他引见萧剑平,他只是爱理不理的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毫无一丝关心之态。
  萧剑平又是不快,又是失望,心道:“怎么妈妈娘家的人,除了三舅舅和蝶表妹以外,一个个都这么阴阳怪气?在这里跟在昆仑山又有什么分别了?”
  他心中怏怏不乐,午后便推说头痛,也不再去见天山的众位师叔师伯们,自行坐在西厢房里发呆。这间屋子原是竹蝶的居室,腾出来让给他住,室内陈设也没什么奢华,只有满壁图书,收拾得却十分雅洁。萧剑平识字不多,见了书卷不免仍有畏惧之意,心道:“原来蝶表妹读这么多书!我跟她比起来可真要丢脸死了。”随手从架上抽出一册来,本道书里的字大约会有一半不识得,岂料翻开一看,满纸都是横写,尽是如钩如凿的怪字,吓了一跳,喃喃的道:“这是什么鬼画符?”
  只听有人在身后笑道:“这是梵文原本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说什么鬼画符!真没见识。”萧剑平又是一吓,忙即放还书册,一时讪讪无语,回头只见竹蝶走了入来,说道:“小表哥,你要看什么书?我给你到别处找去,我这两年学梵文玩儿来着,闲书都丢开了,这屋子里最多只有几部诗集,还不知塞在哪儿去了呢。”萧剑平这时哪好意思跟她实说自己只是略识几个大字而已,含糊道:“不必麻烦了罢,我也不看什么书。”
  竹蝶走到近前,一双秋水也似的明眸含着笑意在他脸上转了几转,萧剑平更觉得有些窘迫,转开头去。竹蝶道:“小表哥,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的,别装啦。”萧剑平道:“我几时不痛快了?”竹蝶微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什么事都别想瞒我。上午二伯伯待你那般冷淡,你到现下还是挺不服气的,对不对?”
  她不追究看书这事,萧剑平心里不由松了口气,但提到上午,却又满不是味儿,说道:“二舅既是长辈,待我怎样自然都是该当的,又有什么服气不服气的话?”竹蝶道:“别说反话啦,看你的样子就在耿耿于怀。我跟你说,二伯伯这个样子已经算是好了的,他若是真的犯起左性来,谁也拿他没法子。他平日里又最爱找我爹碴儿,什么事都要鸡蛋里挑出骨头来。你是我爹带回家的,他当然看你不大顺眼,其实你是给我爹带累了的,要怪也只能怪他,却怪不得二伯伯,是也不是?”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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