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34页

华,于素日的娇美妩媚之中又平添出一股清雅的风致来,萧剑平瞧着她微蹙的眉峰,心中不禁微微一动:“原来蝶儿发起愁来也是这般好看,并不比朱师妹差呢。”这么一想,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嗯,现下我明白了,他这般人,我不恨他也罢。蝶儿,时候也不早啦,咱们先走一段路再说。”竹蝶道:“那好,我们坐雪橇下去罢,包你又稳又快,一口气冲出天山,你怕不怕?”萧剑平道:“你怎么就当我这么胆小?”说着纵身一跃,坐到了橇中。
  竹蝶微微一笑,拍了拍拉橇巨獒的脑门,突然间一声呼哨,扬手皮缰啪的一甩,跃入坐在萧剑平之前。双獒齐声长吠,那雪橇猛地抛起,便似一枝箭般向山下冲去。萧剑平猝出不意,忍不住惊呼出声,随即便自己笑了起来。
  太阳一忽儿现,一忽儿隐,风雪时疏时紧,雪橇在山间小径滑行,一路势如披风般直冲而下。萧剑平上山之时,在雪岭之间足足走了三日,此刻直冲下山,却只半日功夫,便到了山脚之下。
  雪橇停住,萧剑平回头望去,只见千山一色,万岭同素,仙影峰已浑不可辨,心想:“这两个月来,便当是做了个梦,自此之后,我是再也不上天山来的了。”但念及舅舅待自己犹如亲子般的深厚情意,却也不禁黯然。
  竹蝶解开双犬缰绳,纵之回山,说道:“小表哥,那边有我天山派的哨所,咱们寻坐骑去,明日可要往大漠里走了。”一回头,却见他仍在出神,问道:“你想什么呢?”萧剑平道:“我想念舅舅,不知道他会怎样?”竹蝶道:“用不着担心他,爹爹好好的在家里,难道还会出事不成?二伯伯虽然看他不顺眼,却决无害他的心思,旁人也动不了他的。有我送你上路,他一定放心得紧,何况我不在家,也算去了他一件烦心事,他也不至于太过挂念的。”萧剑平问道:“什么烦心事?”
  竹蝶脸上微微一红,道:“呸,你又不是没听见,偏要多嘴来问!不就是盛家的事?”萧剑平道:“是那个盛泓么?我正要问你呢,为什么昨晚二舅舅一直说什么‘退亲’、‘定亲’什么的,又扯上你的什么终身,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竹蝶眼中露出诧异之色,盯着他看了一眼,见他模样不似在向自己调笑,才道:“唉,你真是三不知,多半是萧大掌门家规太严,害得你什么都不懂罢!什么‘定亲’,当然是……哼,那时我才出世,爹爹去了昆仑山还未回转,二伯伯就充起家长来自作主张,哪里管得人家的意思!你昨晚听了他们的话,也知道二伯伯的私心了,要不是他自己的女儿姓温,又早许给了大姑姑家里做媳妇,难道不是虹姊姊倒霉?盛大师伯也不见得是怎么看得上我,只不过他当年追求四姑姑没能到手,心有不甘,说什么也要为他盛家娶到个姓竹的姑娘不可,大家都是各有打算,还顾得上什么儿女终身!”萧剑平这才明白过来,道:“莫不是他要你嫁给那盛师伯家里做媳妇么?”
  竹蝶虽然行事洒脱,终究还是个女儿家,说到自己终身大事之时,却也不禁有几分避忌,哪知萧剑平是个不谙世事的,偏生还当面说破出来,不由得脸晕朝霞,瞪了他一眼,说道:“罢了,这件事有什么好说?反正我决不教他们那干人称心如意,爹爹素来也是知道我的,如今他叫我出来,其实也是叫我避避风头,免得二伯伯看我在家就不自在,整天跟他过不去。我这番下山,可不是光为了送你,乃是乘机脱身,你知道了罢?”萧剑平笑道:“这样的话,我就不领你的情了。”
  竹蝶嘴角一抿,要笑不笑,道:“稀罕呢,要你领我的情!我送你上昆仑山,从此大家各不相干,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谁也别管谁。我自己可要到江湖上闯闯,在中原玩上个三年五载,让他们自伙里争权夺势去,我才不做人家的算计子儿。二伯伯便是暴跳如雷,却也奈何不得我。”萧剑平道:“那他恐怕又要找舅舅吵了,说他什么养女不教的。”竹蝶笑道:“爹爹本来就没怎么教我,也冤不了他,挨几顿骂,又骂他不死,你放心好啦。”
  萧剑平不觉叹了口气,道:“你们天山派的事,真是跟别处不同。”竹蝶道:“啊哟,你知道几个别处?真是笑话,就是你们昆仑五城门户里的事,也不见得比本派干净,你自己不明白罢了!好了,都黄昏啦,快去哨所取了坐骑安歇罢,明儿我便送你上你们一清二白的昆仑山、积金峰、天墉城去,顺便拜会一下你家里那些温柔典雅、正直无私、高风亮节的亲人朋友同门,还有什么不好?你怎么又发起呆来?”
  她适才连说了一串话,萧剑平哪里回得嘴,听到她问到最后一句,才低声道:“蝶儿,我……我想……”竹蝶道:“你想什么?可别跟我说,你主意未定,又不想去天墉城了?”萧剑平叹道:“我……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回去,你知道么?”竹蝶道:“你的事我又不替你做主,问我作甚?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你不过是怕回去遭人取笑,更怕人家说一句:‘你既已经去天山另攀高枝,却又回来作甚?’那时说不定你一心记挂的那人也瞧你不起啦,这可不是难堪得紧?唉,早知今日,当初爹爹没去找你倒好,这当儿害得你进退两难,心里怪怨我们的罢?”
  萧剑平道:“不,我怎么会怨你们?你们待我这样好,我便粉身碎骨也报答不来,何况什么事都是我自己做的,决不后悔!我……我只是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向哪儿去最好,我也不能再回天山给舅舅添麻烦了。”竹蝶道:“一家亲戚,说什么粉身碎骨的话,也不怕寒碜人!小表哥,你用不着把话说在前头,怕我劝你重回天山,既然走了,哪有再回头的道理?你想见那位朱师妹,只管回去就是,要不索性将她带出来,理会别的作甚?”
  她最后一个主意可算是大胆之极,萧剑平哪里敢想过?一惊之下,满脸通红,忙道:“那不成的!朱师妹不会肯的。再说,我自己都无处可去……”他在仙影峰下之时,已决定了回家去,只消能与师妹相伴,别的事都无可惧,但每走一步,这念头便动摇一分,到底自己在怕些什么,却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倘若就此回昆仑山去,事情未必尽如所想,可是这时却又拿什么主意为好?一急之下,也顾不得竹蝶笑话了,拉着她衣袖正待求教,却见她脸色陡然凝重,反手抓住了他手,低喝道:“噤声!”

  6

  萧剑平一怔,耳中突然听到了远处马蹄声疾响,犹如下雨般急促密集,不知有多少骑正自疾驰过来。竹蝶道:“你听,厮杀声!”萧剑平果然分辨出其中夹杂着暗器破空的飕飕之声,猛听有人长声惨呼,凄厉无比,他惊得脸色也变了,问道:“蝶儿……”
  话音刚落,只听嘘溜溜哨声大作,东南北三方都有流星腾空,青赤黄三色火焰在半空中散了开来,染得半边天空都变了颜色,硝烟中又杂有异常古怪的气味,似香非香,似臭非臭,只杂在风中吹来少许,闻之便觉头晕目眩。竹蝶“啊”的一声低呼,失声道:“小表哥,快走,是五毒教!”
  萧剑平在大漠中便听舅舅说过五毒教之名,知道是专跟天山派作对的一干人,眼见竹蝶惊惶之极,大异寻常,忍不住问道:“五毒教很厉害么?”竹蝶急道:“当然不是好惹的,怎么这生不巧,咱们又遇上了?快避开罢!”拉着萧剑平回身便跑。
  他们驻足处原是一片坡地,那马蹄声来得好快,只奔得数步,已听到震天的杀声响到了近处。竹蝶四下里一打量,已知在这片开阔雪地上逃跑更是惹眼之极,当下拉了萧剑平藏在一堆积雪之后,侧耳倾听,悄声道:“似乎是两帮人互殴,老天保佑,别冲着咱们这边来才好!”
  但喊杀声越来越近,四面八方都有人包抄过来,实也由不得他们。竹蝶只盼天色快黑,暗中不辨人影,便可同萧剑平从容脱身,但想到五毒教的种种毒蛇怪物,黑暗中若是缠上身来也是可怕无比,禁不住暗暗许愿:“但愿他们不敢在天山脚下撒野,打不过来才好!不然的话,五毒教的宝物,可够我和小表哥受用的了!”
  岂知天不从人愿,心里还在祷告着,喊杀声近,暮霭苍茫中已见到一队人马边打边奔,直抢到面前这片雪地上来。竹蝶心中只是连珠价叫苦,自怀中取出两团以天山雪莲熏制过的棉絮来,一团自己塞住鼻孔,一团交给萧剑平,打手势教他照办,以免惨遭池鱼之殃,受五毒教种种匪夷所思的毒烟毒气熏倒,但心知五毒教用毒向来无所不至,岂是这一塞鼻便能尽挡?也只能防一步算一步了。
  只见来人中约有二十余骑,人数倒有四五十个,有十数人身穿白袍,手挥长剑,正是天山派门人打扮,各人身上都溅满了鲜血,边打边退,一路奔逃,想是欲退回山上去,但大多身上带伤,坐骑亦已力疲难行,兼之对方人手众多,每人都是以一敌二甚至敌三敌四之势,却如何能脱围而去?对敌之人大多并不骑马,足登草鞋,头缠各色布条,打扮非夷非汉,所持兵刃也大都奇形怪状,叫不出名目,这些人齐围在众白袍人的鞍前马后,不住挥刃砍杀,另有数人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不住将羽箭飕飕射来。
  眼见两名白袍汉子背靠着背,竭力挡住四五个人的围攻,双剑守住的圈子越来越小,显然气力不加,又斗一会,两枝长箭破空飞来,正中马腹,两匹马同时悲嘶,将二人自马背上摔了下来,跟着两柄长剑飞了起来,两名白袍汉子一人头颈中刀,身首分家;另一人被一柄巨斧自头顶直劈至肩,自是不活了。
  萧剑平虽从小学武,但自来不出家门,纵与兄弟那般狠斗,却也是只分胜负,不决生死,非但从未杀伤人命,连杀人场面也是从未一见,此刻眼见只一瞬之间,两名适才还在挥剑狠斗的魁梧大汉顷刻尸横就地,鲜血染红了一片白雪,生死之间便只隔这电光石火般的一闪,不由得心中涌起了一阵寒意,身子微微发抖。
  竹蝶低声道:“这几个穿白袍的,定是那边守哨所的弟子,竟教五毒教攻了过来,今日之势,多半无幸了!”萧剑平道:“那咱们不出手相助,就眼睁睁的瞧着他们被杀?”竹蝶微微苦笑,道:“三不知,咱们自己都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被人杀也是转眼的事了,只盼多拖一刻好一刻,还能去救得别人?唉,若是天色早些黑就好了!”
  说话之间,天色渐暗,又过一会,连打斗的人影都已朦胧,但听到又有好几人惨呼不绝,不知是哪一方的人或死或伤。天山派众弟子虽是拼命后退,也始终被五毒教众缠住不得脱身。众人素知五毒教的习性,最是厌恶叛徒,敬重好汉,你若力战而死,倒也罢了;若是贪生怕死,向之降服,往往便被目为孬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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