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提灯卷  第7页

 元曜万分惭愧,恨不得一头撞死,根本不敢答话。
  韦德玄又数落女儿:“非烟,你是要气死老夫,是不是?唉,老夫前世究竟造了什么孽,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逆女!”
  韦非烟讪讪,不敢答话。
  韦郑氏见了,又开始护短:“好了好了,老爷你就少说两句吧。女儿千般不是,万般错,不是还捉住一个贼吗?她如果不来这牡丹亭,哪里能捉住这个贼人?”
  韦德玄指着韦郑氏,气结:“哎,合着她不守女诫,半夜乱跑,不仅没有过,反而倒有功了?”
  韦郑氏道:“妾身可没这么说。老爷你主外,贼人和元世侄就交给你了;妾身我主内,非烟,跟娘走,不要在此妨碍你爹处理外事。”
  韦非烟巴不得一声,急忙笑道:“是,娘。”
  韦氏母女携手离去,韦德玄叹道:“妇道人家,就知道护短,女儿都是让你给惯坏了!”
  韦德玄命护院将贼人押送官府,又数落了元曜几句,才回去休息了。可能因为韦家小姐爬墙惯了,一众下人也都见怪不怪了,纷纷打着呵欠散去。
  元曜举目望去,在散去的奴仆婢女中,仍旧没有看见那个提着青灯的红衣女子。
  第二天下午,元曜正在房中苦恼缥缈阁的债务,大开的窗户外,突然冒出一颗人头,“元公子?”
  元曜抬头,道:“啊,红线姑娘,你怎么来了?”
  红线笑道:“我奉小姐之命,来给元公子带几句话。”
  想起昨夜,元曜就愧怕,急忙摆手:“不,不,这半夜逾墙之事,打死小生,小生也不敢再干了!”
  红线冷汗,暗暗腹诽,以你的品貌,就是你想,我家小姐也不乐意啊!
  “咳,元公子误会了,小姐不是让我送花笺,而是见公子您是一个老实人,让我带几句忠告给您。”
  元曜打文腔:“小姐有何箴言?”
  红线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小姐说,大公子居心叵测,又是一个冷酷自私之人,公子您良善老实,与他相交,可要警之,慎之,否则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元曜一怔,“这、这……小姐何出此言?丹阳对人诚恳热情,是一个大好人啊!”
  红线叹了一口气,怜悯地望着元曜:“元公子,您才是一个大好人啊!小姐也是一番好心,我的话也带到了,元公子自己保重,我告辞了。”
  元曜呐呐地道:“啊,如此,替小生谢过非烟小姐。”
  红线点点头,就要离去。元曜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红线姑娘,昨夜与非烟小姐一起赴约的红衣女子,她也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吗?她为什么蒙头遮面,忽隐忽现?”
  红线回过头来,疑惑地道:“元公子在胡说些什么,昨夜,小姐明明是独自去牡丹亭的啊?”
  元曜心中一阵恐惧,也不知答了一句什么,红线径自去了。
  时光如梭,转眼又过了三天。这三天,元曜过得浑浑噩噩,整天闷在房间里温书,天明时书本翻在哪一页,上灯时书仍旧摊开在那一页,他脑子里想的全是白姬,缥缈阁,以及那笔巨债,根本无心读书。
  这天下午,元曜终是无法静心读书,决定去缥缈阁。正当他整衣洁冠,准备出门时,几天不曾露面的韦彦居然来找他了。
  “咦,轩之,你要出去么?”
  “是,小生正想去缥缈阁请白姬宽限一下还债的时间。丹阳,你来找小生有事?”
  韦彦笑道:“哈,真巧,我也正是来邀你去缥缈阁。”
  “那就一起去吧。”
  “好,一起去。不过,现在还早,坐一会儿再去也不迟。”
  元曜一愣,只好道:“也好,那就坐一会儿再去。”
  韦彦笑着坐下,随手翻看元曜放在桌上的《论语》,赞道:“啊,轩之的字写得笔走龙蛇,遒劲有力,真有王羲之的风范!”
  元曜谦虚道:“马马虎虎,丹阳过誉了。”
  韦彦十分有兴致,拉着元曜,非要他当场写几个字。
  元曜推却不过,只得提笔,问道:“丹阳要小生写什么?”
  “就写你的名字。”韦彦笑道,趁元曜侧头蘸墨时,他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悄悄地放在桌上。
  元曜将狼毫蘸饱墨汁,问:“写在哪儿?”
  韦彦将纸推过去:“喏,写在这里吧。”
  元曜单纯善良,此刻又有些心不在焉,没有想到别的缘故,龙飞凤舞地就写了。
  韦彦嘴角浮出一抹阴笑,事情比想象中更简单,更顺利。他望着元曜,心中冷笑,真是一个纯善的家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没有戒心,相信别人的人呢?!
  韦彦赞道:“果然是好字,价值千金的好字啊!轩之,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去缥缈阁吧。”
  元曜求之不得,笑道:“再好不过。”
  趁元曜不注意,韦彦将写有元曜名字的纸藏入了袖中。
  韦彦、元曜出了韦府,仍是步行去西市。路上,韦彦没头没脑地道:“缥缈阁虽然有些诡异,但是有许多相当有趣的宝物。你呆在缥缈阁,一定不会觉得无聊,郁闷。”
  元曜听得奇怪,不明白他的话语:“欸?”
  韦彦继续道:“白姬虽然十分奸诈,但也算是一个佳人。美人为伴,红袖添香,可是令人羡煞的旖旎幸福生活,世人求都求不来。所以,轩之,我其实是为了你好。”
  元曜更奇怪了:“欸?!!”
  说话间,两人已经拐进了延寿坊、光德坊之间的小巷,脚下是疯长的春草,身边是缥缈的白雾。
  韦彦叹了一口气,道:“轩之,你是世家子弟,又是读书人,初次卖身为奴,也许会不太习惯,但是过个三年五载,也就慢慢适应了。不急,反正是终身为奴,你可以慢慢地花时间去适应,去习惯……”
  元曜心中一紧,打断韦彦,“谁?谁要卖身为奴?卖给哪家为奴?”
  两人已经站在了缥缈阁前,韦彦指着四扇大开的木门内,道:“轩之,你要卖身为奴。真是不好意思,我把你卖给了缥缈阁,卖身契你刚才也签了。”
  唐朝社会,人大体分为贵族(王族、士族),平民,奴隶三等。一旦身为奴隶就低人一等,连平民也不算,等同于牲畜。奴隶不仅没有人身自由,没有人格尊严,甚至被主人打死,也不得伸冤。元曜本是没落贵族,突然一下子降到了奴隶,受到的不仅是人格上的羞辱,更是家族尊严上的伤害。清傲的贵族宁可死去,也决不愿意做奴隶。即使之前一直为债务苦恼,甚至有悬梁自挂的冲动,元曜也从没想过,更不打算卖身为奴。更何况,奴隶不能参加科举,不能步入仕途。人一旦沦为奴隶,此生也就被烙下了卑微、低贱的烙印,永世不得翻身。
  元曜眼前一阵晕眩,突然明白了什么,摇摇欲坠,“刚才签的是、是卖身契?!丹阳,你可坑苦了小生……”
  韦彦急忙扶元曜:“轩之,白姬说,你如果入缥缈阁为奴,那么你打碎那些宝物必须赔偿的银两全都一笔勾销。放眼长安,无论歌奴、舞奴、胡奴、昆仑奴,都远远不如你的身价,你也算是奴隶中的贵族嘛!这么一想,你的心情是不是好些了?”
  元曜闻言,恨不得掐死韦彦。
  韦彦见元曜脸色铁青,突然眼圈一红,滚出了几滴泪,他一边拿袖擦泪,一边道:“轩之,你不要生气,我行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我只在凤阁中任一个闲职,薪俸微薄,有心替你还债,却是力不从心。唉,都是我没用,不能偿还缥缈阁的债务……”
  缥缈阁的宝物是自己失手打碎,与韦彦并没有关系。元曜听他这么说,哪里还能继续生气?只能泪流满面,罢了,罢了,都是自己的命不好,合该有此一劫……
  
  008白姬
  缥缈阁,里间中。一架绘着牡丹的屏风旁,白姬与韦彦、元曜相对而坐。一张落款处有元曜签名的卖身契,摊开放在了三人之间的青玉案上。
  白姬与韦彦在说话,而他们话题的主人公——元曜,却愁眉苦脸地静坐在一边,仿佛东、西市中被人货卖的羔羊。
  白姬似笑非笑地望了元曜一眼,十分满意地收下了卖身契:“那么,我就将他留下了。”
  韦彦道:“好,那就这样吧。”
  商谈毕,韦彦告辞。元曜仍旧呆呆地坐在原地,小书生再一次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羔羊,而眼前的两个人是吃羊不吐骨头的狼。
  韦彦道:“轩之,你就留在缥缈阁吧。你的衣物与书本,我会遣人替你送来。”
  元曜茫然点头。
  白姬送韦彦离开。临出缥缈阁时,韦彦轻声对白姬道:“白姬,我已经让他签下了卖身契,按照约定,水晶帘能给我了么?”
  白姬笑道:“没问题,明天我就让离奴将水晶帘送去韦府。”
  韦彦满意地离去。
  白姬望着韦彦的背影,似笑非笑,“自私,贪婪是人心的底色,用诱惑来试练人心,结果总是充满了惊叹和趣味……”
  白姬回到里间,元曜仍旧坐在原地,但是神色已经从茫然恢复了正常,他清澈的眼眸中并无怨尤沮丧,仍是清明坚定,“白姬姑娘。”
  白姬在元曜对面坐下,笑道:“叫我白姬就可以了。轩之,以后我就这么叫你,可以吧?”
  “当然可以。”元曜点头,他站起身来,侍立在一边。看来,他已从茫然错愕中醒来,并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白姬一边喝茶,一边饶有兴趣地望向元曜:“韦彦欺骗你,害你沦为奴隶,误你一生功名,你对他没有怨尤,没有憎恨?”
  元曜笑了笑,“他欺骗小生,肯定有他的原由和衷情。小生不怪他,他是一个好人。小生被韦府的家奴欺侮,他带小生入府。小生被帝乙惊吓落水,他跳下水救小生。小生打碎了贵阁的宝物,他为小生费心。来到长安的这段日子,他对小生真的很照顾。小生很感激他。”
  白姬笑道:“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奇特的人。”
  元曜笑了笑,道:“小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平凡人罢了。”
  白姬微微睨目,望着元曜,仿佛在鉴赏一件新奇而有趣的宝物:“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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