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芙蓉如面柳如眉,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
女子回眸,见元曜正望着自己,遂勾唇一笑,千娇百媚,“公子,奴家有些头晕,你可否过来扶奴家一把……”
元曜已经吓得头晕了,哪敢上去扶她?他拔腿就跑,踉踉跄跄地追上白姬,哭丧着脸道:“白姬,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真是吓死小生了……”
白姬笑道:“这里是朱雀门大街。”
“小生知道这里是朱雀门大街,可是眼前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姬神秘一笑,唇角的靥妆将她衬托得诡魅如妖:“月圆之夜,妖鬼夜行,就是这么回事了。”
元曜舌挢不下,“他们都是妖鬼?”
白姬道:“也不全是。按佛经中的叫法——非人,更为准确一些。一切人与非人,皆是众生。”
“什么是非人?”
“佛经中,非人是指形貌似人,而实际不是人的众生。”
元曜咽了一口口水,问道:“你、你也是‘非人’吗?”
白姬没有直接回答元曜的话,只是淡淡道:“天龙八部(1)应该也算非人吧。”
元曜还想再问什么,两人身后响起了马蹄声、车轮声、踏步声。踏步声十分整齐,像是王侯出行时摆驾的仪仗队。
白姬、元曜回头,果然看见一片甲胄鲜明的仪仗队正在缓缓行来。路上的千妖百鬼纷纷退避,白姬也拉着元曜避到了路边。
元曜奇怪地问道:“这样的阵仗,莫不是帝王出巡?”
白姬睨目一望,笑道:“确实是骊山来的帝王出巡呢。”
仪仗队走近了,元曜才发现他们竟是真人大小的土俑,个个作兵马打扮,栩栩如生,精神抖擞。不过土俑的装束不像是大唐武将,倒像是先秦时的风格。
仪仗之后,缓缓驶来一辆肃穆的四乘马车,装饰着帝王的龙幡,拉车的四匹骏马也是土俑。
元曜暗自奇怪白姬的话,骊山来的帝王?圣上应该在大明宫,怎么会去骊山?又怎么会夜巡?
四乘马车在元曜面前停了下来,车中传来一个威严而沉厚的男声:“好久不见了。”
“欸?!”元曜惊奇,车中人在和自己说话么?不,不可能。虽然没有看见车中人,但只听声音中的气度,只看仪仗队的气势,他肯定自己不会认识这般身份高贵的人物。他莫不是认错了人?
元曜正在疑惑,但听身边的白姬淡淡笑道:“陛下上一次来缥缈阁是九百年前,可惜您想要的东西缥缈阁中没有。您的愿望,白姬无力实现。”
车中人道:“白姬,你曾说缥缈阁中虽然没有不死药,但是东海有蓬莱山,蓬莱山上有不老泉。朕依你之言,遣徐福去东海,但是终究没能等到他从蓬莱山取回不老泉水。”
白姬淡淡道:“一切皆有缘法,不可强求,更不可逆天。”
车中人道:“其实,死,也并没有朕生前想象得那般可怕。至少,朕死后终于明白为什么朕许下敌国的财富,你也不肯去东海蓬莱山取不老泉,也明白了世间为什么会有缥缈阁。”
白姬淡淡一笑,云淡风轻:“我不是不肯去东海,而是不能去。众生有了欲望,世间便有了缥缈阁。”
车中人道:“龙不能入海,倒真是世间最痛苦的惩罚。好了,时候不早了,朕该回骊山了,有缘再会。”
白姬笑道:“有缘再会。”
仪仗起步,马车起驾,骊山来的帝王渐渐远去,消失在了朱雀门大街上。
白姬收回目光,对犹自呆立的元曜道:“轩之,走吧,你还在看什么?”
元曜回过头,“白姬,他、他……骊山,徐福,不死药……他不会是那位陛下吧?秦……”
“嘘!”白姬将食指置于唇上,笑道:“他已非人,非人禁止言名,这是这个世界的规矩。”
元曜有些激动,他虽然是一个读书人,却一向佩服秦皇汉武的雄才伟略。
“他……陛下,也会来缥缈阁吗?”
白姬笑道:“有缘者,都会来缥缈阁。”
元曜跟着白姬走到丰安坊时,已经是圆月西沉。虽然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元曜一点也不觉得累。丰安坊十分僻静,与百鬼夜行的朱雀门大街仿佛两个世界。
注释:(1)天龙八部:佛教术语,八部包括: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呼罗迦。许多大乘佛经叙述佛向诸菩萨、比丘等说法时,常有天龙八部参与听法。文中的白姬,属于龙众。
012鹣鲽
武恒爻的别院坐落在丰安坊。一年之中,武恒爻几乎很少住在位于永兴坊的官邸,而是住在这安静僻幽的别院中。
借着月光望去,元曜看见一座荒草丛生的宅院,占地很大,但院墙大门朱漆剥落,杂草蔓生。与其说是富贵人家的别院,倒更像是一座废弃的寺院。
元曜敲了敲门上的铜环,久久无人来应。要么,是家仆早已经睡死,要么就是没有家仆。元曜为难地望向白姬:“没有人来应门,怎么办?”
白姬沉思了一会儿,道:“唔,爬墙吧。”
踏着石墙凹凸不平处,元曜颤颤巍巍地攀上了墙头,骑坐在墙檐上。虽然院墙不到三米高,但是对于手无缚鸡之力,且饱读圣贤之书的小书生来说,可以算是一件摧残身心的苦差事。
元曜拉着苦瓜脸,对提着青灯站在院墙下的白衣女子道:“白姬,这,这不妥吧?要是被人看见了,当做是贼,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唉,轩之,你都已经坐在墙上了。横竖都洗不清了,还是赶快跳下去吧。”
小书生想拉一个共犯,“白姬,你不上来吗?”
白姬含糊地道:“你先下去,我就能进去了。”
小书生“哦”了一声,咬着牙壮了一会儿胆子,还是不敢往下跳。白姬在下面等得有些不耐烦。忽然,一阵疾风吹来,小书生如同墙头草,一下子被吹翻了下去。
“咚!”元曜跌落墙头,摔在地上。幸而墙下是草地,杂草柔软,不曾受伤。小书生揉着大腿站起来,疼得直叫唤:“哎呦呦,好好的,怎么起风了,摔死小生了。”
元曜巴巴地抬头望墙,等着白姬翻墙进来。等了好一会儿,墙头没有任何动静,大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轩之,开门。”
“你先下去,我就能进去了。”元曜一瘸一拐地打开门,看着白姬提着青灯优雅地走进来时,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别院中碧草萋萋,杂花生树,连光滑的石径都几乎被疯长的花草湮没。白姬和元曜沿着小径,走向别院深处亮着灯火的厢房。
元曜好奇地问道:“这里看上去好荒凉,似乎连一个仆人都没有。武将军身为朝廷重臣,真的住在这里?”
白姬淡淡地道:“坊间传言,意娘死后,武恒爻总是当她还活着,每天对着虚空说话,与虚空对坐饮食,与虚空抚琴联诗,赏花品茗,仿佛意娘还活着一样。同僚们因为他的痴异举动,纷纷讥笑他,疏远他。仆人们觉得害怕,也都逃离了官邸。连太后也认为他得了邪症,心生怜悯。也许,武将军就是喜欢这里的幽静,才住在这里。只有住在这远离尘嚣的别院,不受世人指点,他才能和亡妻安静地在一起吧。”
“可是,这里也太荒凉了。这些树木花草,怎么也得找几个园丁来修剪一下吧?”
“轩之,你不觉得这种荒凉也未尝不是一种生机勃勃吗?被归置得很好的庭院,反而失去了生机。”
“这里哪有什么生机?连一个仆人也没有啊?”
“青草,绿苔,浮萍,藤萝,芭蕉,绣球花,芍药,夜虫,游鱼,栖鸟,野狐……这些不都是生机吗?嘘,轩之,你听,夜风中有很多声音在细语呢喃,人们如果能够听懂它们的对话,就可以知道今年是不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也可以知道别处正在发生的事情。”
元曜侧耳倾听,除了几声瘆人的夜鸦叫,什么也没听见。
白姬、元曜走过浮桥,亮着灯的厢房出现在两人面前。元曜正要上前,却被白姬拉住。两人站在一丛茂密的芭蕉树下,远远地观望。
厢房的轩窗大开,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形。厢房中,灯火煌煌,武恒爻穿着白色长衫,跪坐在地上,用拨子弹琵琶,一身红衣的骷髅踏着珠玉般的琵琶调缓缓起舞。森白的骨头,鲜红的血衣,偏偏以曼妙的姿态起舞,说不出的诡艳,骇人。武恒爻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他深情地望着起舞的意娘。意娘偶尔也低首回眸,以黑洞洞的目光注视着他,情意绵绵。
明明是很诡异的场景,元曜却觉得有一种琴瑟和谐,鹣鲽双飞的美感。一人一鬼,尘缘已断,仅凭着一丝不灭的执念和欲望,仍旧做着世间相爱至深的情侣。
元曜有些感动,也有些悲伤。一曲舞罢,武恒爻与意娘相携而坐,互相依偎。武恒爻执着意娘的手,温暖的人手扣着冰冷的白骨,十指交缠,深情如初。
白姬叹了一口气,“轩之,我们回去吧。”
“欸?你不是特意来拜访意娘的么?怎么不见她就要走?”
“算了,见了她也没有用。她的欲望太强,不会改变。”
元曜不明白白姬的话。见白姬提着青灯走远,也只好跟了上去。他最后回头望向厢房,武恒爻和意娘相依相偎的身影带着一种悲剧性的美。
回去的路上,白姬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走着。
元曜忍不住问道:“你今晚拜访意娘,是想劝她改变心意么?难道,让她返魂重生,与武恒爻相守一生,不好么?”
白姬淡淡地道:“时光倒流,死而复生,永葆青春……这些违背天道的事情,都是禁忌,都是逆天。逆天而为,打乱天罡秩序,必将付出可怕的代价。”
“什么可怕的代价?”
“比永堕虚无,更加可怕的代价。”
元曜打了一个寒战,“那你,为什么还给他们返魂香?”
“因为,那是他们的爱欲。缥缈阁,是为了众生的欲望而存在……”
回到缥缈阁,元曜赫然发现一名书生正盘膝结跏趺坐,坐在大厅中他的寝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