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棉花就北货南运;北方多棉花少好的织成品,棉布丝绸便南货北运。丝棉生意上,我们每一个来回都能翻数倍的价钱出来。果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虽然怕一两年之后会有别的商家来抢甜头,但总是比茶叶稳当。只要今年能拿住茶叶的暴利,咱们就有本钱作这趟生意了。”
“徐师傅,……你当真聪明。每次只稍点一下就能无师自通。如今,怕是你知道我的意思了?”
“小的大胆猜测,眼下是——对外是说丝绸棉布,内里是茶叶。其实最后,还是棉布。”
锦绣沉默一会儿,才笑了。笑声沙沙,煞是好听。
“徐师傅,我当真没看错人,有你在身边我少费了许多周折。以前纪家的生意里面,海盐占五成,茶叶占两成,海运占两成,余下的是杂碎买卖。现今,我们得改一改,今年年前,茶叶是主。改年不管茶规变不变,都把丝绸棉布就提上来代替茶叶的分成。茶叶虽暴利,终究季节性太强。朝廷在茶叶上的官文规定又时常变动,不如棉布来的稳当。收购了何家这笔,茶叶就可停一停。江南这么大,织户逾千家,不怕没有买卖做。你走的这些天,茶行的店面货源我已经谈妥。近日开张。杭州的茶叶店就这么两三家,多是小店面,没有多少资本撑着。只要咱们茶行一开张,就往下压价,一定要在朝廷的茶规开放之前把何乃之压垮。”
……
“你要压垮乃之?”
锦绣回头,看见纪瑞峥从书架后面出来颇有讶异:“你一直在听?”
瑞峥眼珠子转了转,拿起手里的书:“我来拿本书。”
锦绣嫌弃的说:“拿了书就出去吧。别忘了把门带上,书架太高,后面容易藏鬼祟的闲人。”
瑞峥脸红了一下,他原本是想跟进来她一下的,谁知道听了这些。他又挺起胸膛来试问:“我从来没想过纳湘佩进来。你饶了乃之好么?”
徐奉第一次跟纪少爷打照面,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眼下听见说纳妾,第一个反应就是看锦绣。锦绣使眼色叫他走,他便知道是锦绣还是要面子的,家丑不外扬。也就恭敬的出去了。
“你就是用十个湘佩来换,我也要定了何家的铺子。”
“乃之是我兄弟,我不能眼看着他倾家荡产。”
“他的家产是建立在纪家的头顶上的。我不是欺负他,我是要回本就属于纪家的银子,这是他欠的银子。”
“他的店铺才值多少钱。家里那么大,难道就缺他那份么?他做生意不容易,到今天才有点儿家产,你要是拿了去,他下半辈子怎么活?你放他一马?”
难道她不知道么?难道她就忍心么?难道就他一人对何乃之好么?她也想对他好的。可是她不能。“我放他一马,谁放纪家一马?纪家一族上百人,纪家垮了的话你让一百号人喝西北风去?”
他摇头不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锦绣长出一口气,坐在一桌子的账簿面前,显得疲惫。
“纪瑞峥,你以为现在的纪家还是原来那个霸占着鲁浙海岸的纪家?那个能负担起你挥金如土铺张奢侈的纪家?早就不是了。纪家的内里已经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副好看的皮囊,靠一点儿银子撑着里里外外一百多号人的开支。它早就外强中干了。”
油灯忽闪中,他蹲下来,在她红木椅子旁边仰头盯着她看。他脸颊半明半暗,荧荧反光:“我不懂。锦绣你告诉我怎么了?”
她第一次见他认真,也第一次见他恐慌。他们正式见面也不过是在几天前。可是,更早以前他们就已经是夫妻。是拜过天地与高堂的,吃过交杯酒挽过同心结的。
他的脸,对她实在是既陌生又熟悉。
锦绣苦笑:世上的事情真是够荒唐。两个那么不相干不同类的人,偏偏绑在了一起,她还要担负起他的命运。
“纪大少爷,知道你们家做的是什么生意吗?海盐、海运和茶叶?对。谁管你是真的知道还是刚才偷听到的,反正是这三样。我给你讲也没什么,毕竟你是纪家的后。你听的懂就听的懂,听不懂就全当我自言自语往外放放心里话。”
他捏着下巴点头,她仰在椅子背上,缓缓道来:“海运,说白了是明着走私。不管走私还是海盐生意,靠的都是和朝廷的一碗关系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爹原先生意做的好,全靠朝廷里有个生死之交,是户部的□。人都是要老的,你爹老了,他也老了。三年前,他遭人弹劾,回家养老去了。本留下个儿子在朝廷里继续照应的,却不料也犯了一桩案子被关了大牢。这一下,纪家没了靠山不说,你爹为保他儿子出狱还花了大笔钱。你别问我到底是谁,里面的来龙去脉我不比你知道的多。朝廷里没了人,根本做不成海上生意。海盐要和朝廷分成,海运要朝廷里有人罩着,至于茶叶生意……被侯掌柜的坑了大半,所剩无几。本来嘛,如果你够孝顺,能听你爹的话去考个功名,或者结交些达官贵人说不定这海上生意还能做的下去。可惜你只知沉迷花前月下,又自以为行侠仗义是绿林好汉,不但没帮一点家里忙,反而每年还要花了大把银子出去。纪瑞峥,你心里有没有一点数?你知道你家还有几个实钱吗?你知道你爹欠了多少笔帐吗?纪家没有了收入还得还死要面子铺张浪费,打肿脸充胖子。时日一长,别人也不是傻子,等人家看出你纪家内虚的时候,要债的就蜂拥而入,挤破你纪家的大门,要了你爹的老命……”
锦绣把脸埋进手里:“你爹把家底交给我的时候,我当场就吓了一身冷汗。我简直想回家,我凭什么替你们纪家背这黑锅。我好好的瓷器生意不做,来做这见不得人的海运走私?我算是知道你爹为什么非要我嫁给你了!他把整个烂摊子都甩给了我!”
她越说,心里的难过便随着话往外涌。她停一停,把那口不如意给咽下去。瑞峥伸手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背。
锦绣厌恶的推开:“我要救纪家,就只能要暴利,用最快的时间赚最多的钱!在要债的上门钱把那窟窿给填平了!你懂吗?别这么慈悲的看着我!你自以为讲义气,懂风流,以为躲进这书堆里就远离了钱财的恶俗?纪瑞峥,带着你的自命清高喝你的西北风去吧!”
屋里头说话声停下来。油灯灯芯太长没有修剪,火光忽闪不定的,看不清楚人脸。只人影子一晃,似乎是锦绣踢了纪瑞峥一脚。纪瑞铮没还手,只是垂首站着。
门声一动,屋外的人立马躲进了回廊边上的竹丛里去。
锦绣穿过回廊,回了厢房。纪瑞峥跟着她走到门口,在门口站住了脚。站了许久,站到月上高杆了,才又回了书房。
又过了会儿,确定没声响了,徐奉这才从竹丛里出来,悄悄走了。
意乱情迷
五更的天刚蒙蒙亮,锦绣起了床洗脸。镜子里的人,眼睛还是肿的。今日要去自己的茶行看看店面的整修,这样子可不要被人看出来的好。发过了牢骚,生意还是得做。她不能让那纪瑞峥左右了情绪。茶行要尽快开张,商场如战场,一不留神就死无葬身之地。
院子里响起马蹄声,细细的,似是瑞峥在说话。他起这么早,倒是蹊跷。打开窗子,只见那冤家上了马,踢踢蹬蹬出门去了。一阵清晨的寒风涌进了屋子里,冻了她一个哆嗦。
招娣端了早饭来,手里还托着一块包着的帕子要递给她。锦绣擦过脸,从脸盆架那边走过来接了。一摸,才知里面是碎冰,凉丝丝的。
“你倒是个人精,什么都看得见。”
招娣笑着摆好了碗筷,往碗里盛热粥。“你莫怪少爷,他是反叛惯了,孩子脾气。这都是平日里,要到了大事上,他还是能出主意的。”
锦绣嘲笑:“比如跑回济南去要钱?”
招娣语塞。
锦绣又问:“我倒不知道他也能起五更,刚才看他骑马出去了,是做什么去了?”
招娣摇头。
锦绣吃了两口饭又想到:他不会去讲义气了吧,难不成要跟何乃之说些什么去?不会。他应该还不至于那么傻。
再吃几口饭,沉默了半晌,心里的情愫还是压不住,锦绣想去找何乃之。
“待会儿徐师傅起了,吩咐他今日上午去咱们的茶行看一趟,检查店面,择日开张。”
“徐师傅这些日子劳累的很,他又晕车,我怕他身子骨撑不住。我看还是叫他歇息的好。”
锦绣想了想,觉得对:“也罢,改日再看吧。那你现在去叫乔五,让他去何家通告一声,说我要去拜访。”
招娣听到锦绣要去何家,心里慌了一下。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怎么?”
“……要不我去茶行看一看好了。”
“招娣,你别说笑了。你懂得店面好坏?”
“……上次在绸缎店做的衣裳该好了,我正可以顺便去拿。”
锦绣觉得她有些怪异,但也说不出那里不对,眼下也只得摆一摆手让她去了。“拿衣裳就成了。要是非想去茶行,就带些糕点去,慰劳一下那里施工的师傅们。”
招娣答应着,出去吩咐乔五了。
待锦绣敷了眼睛,乔五就回来报说何乃之去了西湖茶山,少奶奶要去,就直接去茶山。
锦绣答应着出门,到了门口又总觉得忘了什么。遂又坐回镜子前涂了些香粉口脂,这才出去了。
南方的天气阴湿不定。
锦绣前往杭州西湖的茶山,马车翻过山腰的时候突地下起了雨。马夫硬着头皮赶了几步便陷进了泥水里,车轱辘卡的死死的,怎么也走不出那水洼。
“少奶奶,走不动了。这该死的南方天气。”
马夫咧着嘴嘟嘟囔囔的,锦绣撂了帘子往外看。黑云齐聚,狂风大作,雨越下越大,个个都像是大秤砣一样,砸在身上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