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他跟着还好,他跟着更坏事。你们少奶奶不被他赶出来就万幸。”
招娣听了不再说什么,只是细细索索的收拾东西。纪瑞峥走到花厅门口背手站着,仰头对着海棠月亮吟诵了几句什么,反正招娣也听不懂。
又等了会儿,院子门口传来吵闹声,几个小厮提着灯笼进来了。锦绣披着一件斗篷,遮了脸,跟在后面。再旁边是徐奉,一路上捧月亮似的捧着锦绣。
看见纪瑞峥站在花厅门口,锦绣犹豫了一下,还是进来了。
摘了斗篷,露出了脸,招娣吓坏了——一块鸡蛋大的淤青正在锦绣的右脑门上。
“怎么了?怎么了这事?好奶奶,疼不疼?”
锦绣疼得咧嘴:“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只觉得火辣辣的。”
徐奉满脸歉疚:“都怪我都怪我,那姓吴的说话不好听,我跟他顶了两句,谁知道他是那么无赖的一个人,两句话没说完,他就急起来,脱了鞋就扔了过来。正巧少奶奶来拉扯我,那鞋帮子正好就磕在少奶□上了。”
纪瑞峥听了,忍不住呵呵笑起来,直到一屋子的人都气呼呼的回头看他,他才艰难的收住了笑。一手捂嘴,一手拍墙,憋得脸通红。
锦绣回头气急败坏的训徐奉:“算了!明知道是无赖你还要跟他争。这哪是有道理可讲的!要是真动起手来,怎么斗得过他们?大丈夫能屈能伸,以后好好管住自己的毛躁脾气!”
徐奉不敢再惹锦绣生气,连连点头。
“这吴原,是没法指望他和咱们联手了,眼下,只能祈求那十尊白玉菩萨能平安来杭州!”锦绣起身,被招娣扶着往厢房走,经过纪瑞峥的身边,又回头冲着徐奉说:“那可是托咱们大少爷的福!”
瑞峥正面看见了她额头,忍不住又笑了。
屋里只有两个人。
招娣从来没觉得这么尴尬过。锦绣似乎是忘了那件事,也许是压根没到心里去。她只顾着对着镜子看淤青,连招娣在这屋子里都不留心。
其实,一直是这样的,只是她太多心了。
安排锦绣□,擦好了药,正要出门告辞了,锦绣拉住了她的手。
“招娣。”
招娣“哇”的就哭了出来:“少奶奶,你骂我吧,你打我吧,你说我什么都好。你别这样不当我是人……”
锦绣一愣,她本想问问明日起床怎么能遮住这淤青的。眼下看招娣哭得跟泪人似的,只能连忙拉过来哄。
“别哭。我不怪。都是过去的事,谁也改不了,我就算是怪,又能怎么样?何况我并不往心里去。哪怕有一日,把你纳进来也不是不行。你这么精明,你知道他有多少相好的我都不当回事儿,他想把她们都想纳进来我也无妨。何况是你这样一个好人,你若是真跟我做了姐妹总好过那些外人。你说我心里会怪你么?我不怪。好好的,啊?”
锦绣话说得窝心,招娣听的心里热乎乎的,不住的点头谢恩。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纪瑞峥推门进来了,手里晃荡着两个小瓶子。
“我来看咱们身先士卒的巾帼英雄。”
招娣红着脸,慌忙的给二位告了安,踮着脚出去了。
纪瑞峥大大方方的一□坐□:“娘子?为夫的来给你擦点药。”锦绣瞪他一眼,气的一骨碌钻进了被子里去。
“你不出来,为夫的可就把手伸进去了?”
锦绣一听,一骨碌又坐了起来。
纪瑞峥胜利的咧嘴笑,低头开药瓶子。
锦绣无奈:“我已经擦过了。”
“你那算什么?世上治跌打的极品药在我这呢。……你要以此类推到这是因为我是被打的多了,用药用出来的经验,那也没错。”他向来不害臊,脸皮厚过墙。说话的功夫把药油在掌心暖热了,两只大手一搓,就往锦绣头上按。
锦绣被他按的脸朝天,仰着脖子不舒服。
“我累了,你快快的完了事让我睡吧。”
他另一支手托上她脖子:“你睡吧,我压完了叫你。”
倒是体贴。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完,锦绣便迷糊了过去。
只是他压完了也没叫她,锦绣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
她是起惯了五更的人,中午起床对她来说可是作孽。只能忙乱的穿了衣裳,就往店铺跑。
釜底抽薪
乔五回杭州的心情颇好,马匹再颠簸,腰骨再酸痛也是开心的。
在鲁中程老爷对他照顾有嘉,吃得好睡得好,人人见了都称他为乔五爷。他乐不思蜀。这份高帽回了纪家可就没得带了,他就得被人呼来唤去,只叫一声乔五了。想到这,他还不大情愿回纪家呢……
快抽自己一个嘴巴子!他要不在纪家被呼来唤去,以后出门又会有谁叫他乔五爷?他得高兴的回纪家去。
一路上马不停蹄,到了杭州小院正是晌午。远远的只见花厅里人来人往,热闹的很。
纪瑞峥把双腿担在桌子上,仰头念一本什么经。
锦绣路过他的时候,好奇瞅了一眼,发现竟是《道德经》。他也有道德?锦绣抱着胸又走了。
瑞峥一只眼睛看书,一只眼睛看书后面经过的人。徐奉和锦绣两个人来来往往,在反反复复的踱步。招娣虽然脚站着不动,可那眼神儿是随着锦绣来回走的。
现下,只有他一个人是安生的。
锦绣又走到他的书后,他便偷偷的看她。她着急的时候喜欢半抱着胸,一支胳膊在胸前,托着另一支一只胳膊的肘,手被支到与脸同高,手背就贴在嘴上。嘴唇红润,时启时闭,偶尔会自言自语,来回的重复几句别人听不懂的话。
只是那胸,被她这样抱着,都压扁了吧?
纪瑞峥啧啧摇头,锦绣身形一动,他立马举书就挡。挡了半天,却看见锦绣跑进院子里,原来是乔五回来了。瞎激动一场,只怪自己想的太入神了。
乔五掏出一封信来递给锦绣,封皮写了“吾女锦绣亲启”几个大字,方正严肃的笔迹正是出自她父亲程津南之手。
开了信,里面有两封折过的纸张。一封信是程津南写的。薄薄一张纸简明说了要回白玉菩萨的经过。那宝贝会照锦绣说的,随他这月初一一笔珍贵瓷器一起运来苏杭,在某日某地找人去接应。
另一封是锦英写的,洋洋洒洒好几页。打开就看见了“何乃之”三个字,她便合了信,笑着告知大家那菩萨是十拿十稳了
徐奉和招娣在这等了大半天,锦绣却寥寥几句就说完了事,让他们听起来很不过瘾。
乔五也不高兴:“少奶奶,您,您就说说好戏嘛!您,您要不说,说,她们听得多不痛快啊,啊。这么着,您要是是不说,我可就说了了啊。”乔五回头冲着徐奉招娣:“那过程可叫精彩,精彩了!你们知道那姚大娘,大娘么?可,可是泼辣到家了。那姚大娘,姚大娘是程家家的……”
锦绣照着乔五的脑袋就打了一巴掌:“碎嘴子,莫再说了。小心我拿针线把你嘴给缝起来!”
纪瑞峥坐在一旁忍不住开口:“我也好奇呢,于家既然那么小气,是怎么把白玉菩萨给你的?……求你别让那乔家小五开口了,他说话我听得心堵得慌。”
徐奉和招娣连连点头。
锦绣拗不过,想着且再让那姚小巧出一回风头好了。遂打开了锦英的信,挑出有关的地方来说给他们听。
大体是说收到信以后,程津南先拿那字据去了枣庄于家好好谈了一回。那于老爷果然是闭口不认,还声称已经与于家四子断了父子关系,字据是无效的。程津南怎样谈都谈不拢,于是就得让他们家的亲戚出马。”
念到这,锦绣看一看他们:“那亲戚就是叫做姚小巧,我家二房姨娘的姐姐。她是难得的能人。”
那能人的能耐她是知道的,眼下看信里说起来,她还是哭笑不得:“她的能耐便是纠集了十五六个婆子寡妇去于家大门哭骂去了。一哭就是一整天,哭得整个枣庄都知道于家赖纪家帐不还。那于老爷忍不住出门来与我亲戚讲理,说道:‘你是那纪家什么人,是谁找你来我这闹事情的?你这没主的寡妇,敢干预我们家的事情?可小心我找官府的人来绑了你去。’”
锦绣眼睛看了下文,忍不住笑。纪瑞峥看她笑得怪异,自然警惕,立马端坐了身子起来。
锦绣继续学道:“我那亲戚听了,一跳脚就指着于老爷的鼻子骂起来:‘我是什么人?我是纪家的人!你觉得咱们离纪家远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个近关系还怕吓着你呢!你知道那纪家大少爷么?那风流小子可不就是咱的相好。咱们来给相公讨个说法也碍着哪条官文了?有本事就找官府来,咱们字据写的明明白白,有本事去公堂上说理,谁怕谁?别看咱们守了寡,那□还不能有了?喜欢那年轻小哥儿也碍的着于老爷您的事?您别心里不痛快,今日咱们还就说明白了,像您这样一把胡子的糟老头想稀罕咱们,咱们还不稀罕你呢!’”
锦英信里写得细致,锦绣学的又像,惹得一屋子的人笑。乔五拍着大腿,一个劲的猛点头。只有那纪瑞峥听见说自己的相好不禁捉摸了半天。
锦绣明白,锦英写那些话不是为了让大家听个乐的,她是在不停的怪姚小巧不要脸.连自己的姐夫也拿来糟蹋,让姐姐莫怪之类之类。
锦绣倒不在意了。她刚嫁进纪家的那年,心里是有苦的。可是这两年也已经熬过来了,如今来杭州与纪瑞峥再处些日子,仿佛是都想通了。她觉得与那个纪少爷真是两条路上的人,言语不通,喜好不同。两个人不过是面子上的夫妻,他过他的风流日子,她做她的生意买卖,闲来无事,把两人拿出来调侃一通倒也颇有乐趣。
低头再看锦英的信,其他的大都是关问何乃之的,相思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