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一路除妖降魔。今日遇上你月幽兰,不知是否天意。只怕佛祖慈悲,冥冥中早有安排。此二妖,放他们一条生路便是。”
“谢大师!”
桑娘轻轻的开了口。无虑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转身慢慢的便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天上乌云渐散,有月无星。一轮银色的月勾挂在天边。四周围安静至极,连蟋蟀的声音也不再得闻。桑娘坐在废墟之上,汴沧月双脚离地,漂浮于空中。地里有蛇一般一垄一垄的土包在蠕动着,一片巨大的兰草叶绞着粗壮的身子在泥土里穿行。不多时,便卷住了玄天青与黑东生石头一般的身体,放到了地面之上。
“天青!”
桑娘一撩裙摆,快步跑了过去。兰草叶找到了二人复又沉入地底。桑娘抚到玄天青的身子,依然僵硬冰凉:“天青……”
“既然下咒的无尘道长已死。这石化之术到了天明自然会解开。桑娘莫要太过忧心。”
身边传来淡淡的声音,桑娘方才想起汴沧月尚在此地。抬头看他又有了那样奇怪的感觉。眼前的他,是他非他。有什么地方强烈的和以往已然完全不同。
“桑娘谢过汴公子。”
桑娘起身,微微一福。汴沧月垂了眼,半转过身子:“……桑当家的勿须多礼。”
桑娘咬咬下唇。沉默在两人之间流窜。事到如今,不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想起玄天青对他强烈的戒备。还有他若再见面,必当兵戎相向的宣言。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他总是在她最无助危险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是巧合,还是……桑娘的心理有若被什么刺了一下一般的微微一疼,不敢再深想。汴沧月伫立半晌:“桑当家的,此时距离天明尚有两个时辰。此处荒郊野外,可容汴某停留片刻以保你安全?”
“……桑娘承蒙汴公子关心错爱……”
“桑娘。”
桑娘抬头,不知何时汴沧月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正在低头看着她:“你……”
终于知道了他有什么不同。以往的汴沧月,无论何时处于何种境地,淡淡的眸子里总是透着一种冰冷,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折射出来的目光,生疏有礼冷淡。而今的他眼睛里的那一抹冷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伤痛。桑娘不敢再看他的眼:“分别数日,不知汴公子去了哪里?桑娘前儿个经过年桑楼,那边也是歇业多日。还以为汴公子已经离开了平石镇。”
汴沧月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身坐下,仰头看着天上的银月,突然开了口:“地府之中,天空永远是血红与死气缭绕的黑色。那时从未曾想过,有一日会在这样的夜空下仰头便可看见月色。”
桑娘复又坐了下来,偏头看着汴沧月。这个男子无疑是出色而丰润俊朗的。汴沧月低了头,伸出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撩撩脚边的一株杂草:“当日我便如同它一般。”
“人总道暗月幽兰会吸人精气,害人性命,是邪妄之物。养的人便越来越少。阳间的暗月幽兰于是便几乎绝了踪迹。汴某幸运生长于地府之中,又侥幸成了精。初到阳间便遇上一个得道高僧,拜他为师,一路下来小有所成。只是距离得成大道始终有一条不能跨越的鸿沟。许多的妖怪得成大道之时的天劫是天雷。而汴某因了成精化人之时未染任何杀孽,天雷一劫便平安渡过。”
汴沧月顿了顿,沉默了半晌:“当日里大师曾经告诉汴某。暗月幽兰成精本就是违反天地的规律。如此邪恶之物虽未染任何杀孽,若想得成大道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沧月初时不以为然。待到修炼了一万余年依然无所进展,方才明白大师的意思。”
“……那,现而今呢?”桑娘轻轻开了口。汴沧月闻言转过了头来。月光下他的目光专注温柔,让她的心竟然不可抑制的一跳,慌忙错开了眼去。汴沧月唇角嚼起一丝淡淡的苦笑:“现而今,我总算是找到了我的天劫。成佛成魔,也许就在一念之间,桑娘。”
杏仁的《仙缘》(原名以树之名),此卷主角的来源地~~
王大娘收了撑窗户的撑子,仔细把木窗关好了,回身又挂上了今年新绣的窗帘,方才拍了拍手转过身来。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前几日彩衣庄送来了今年最新的刺绣样子。这眼瞅着进了秋,府里又多了这许多口人,也是要早早的准备冬衣。王大娘合计着抬头看了一眼桑娘,她正低着头仔细打量手上的账本呢。自从公子爷接手账房的事情以来,夫人已经很久没有查过账了,今儿个也不知是怎的,一大早便跑来书房,到现在都快两个时辰了。
王大娘走到门边,吩咐木匠们把挂门帘的木杆固定的结实点。这一过来远远的便瞅见了公子爷正穿过天井绕进长廊。王大娘转了转眼:“师傅们也都忙了一上午,不如都停一停,喝口水歇息歇息。这眼瞅着也到用午膳的时间了,不如下午再接着做就是。”
几个木匠闻言千恩万谢的从搭梯上跳了下来。王大娘看看玄天青快进这边的院子了,赶紧给桑娘福了一福:“夫人,老奴这会儿先去厨房吩咐午膳的事情。您先忙着。”
“嗯。”桑娘头也不抬,仔细对着营销纪录。过不多时便听见木门被人轻轻推了推,发出吱呀一声响:“怎的了?”桑娘抬头,才发现来人是玄天青,不由得怔了一怔。他已经换上了秋衣。今年的秋衣是他们成衣坊新出的一批款式。玄天青身上这件是深黑的缎面长袍,上面用暗色的花纹衬底,再用纯金的线描纹。绘的是祥云图腾。就连襟口的扣子都是用上好的绿玛瑙做成。他穿上了这样的袍子,越发衬出他高大修长的身材和夺人心魄的气质。桑娘竟然不敢和他对视,偏过了眼去:“不是说丝绸行会有要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什么要事。一帮人互相推托罢了。”玄天青进了房间踢上门,转身一边把手上的一个黄色封的信函放到茶几上,一边顺手解开了领口的几颗袖子,狭长的双眼微眯,扫了桑娘一眼:“回头告诉成衣坊的人,这领口做低点。今儿个一上午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桑娘放下手上的账本,走到玄天青近前,拿起了他放在茶几上的黄色信函。果然是一封朱漆公文。不过从这信函的质地来看,品级并不算高。此时那朱漆的火封已经被人揭开。桑娘顺手抽出了里面三折的信纸铺开来看。
“……粮草官?”桑娘微皱着眉头读完了信,抬头看了玄天青一眼:“你同意让他的粮队住到桑府?”
“嗯。”玄天青索性拉开了斜扣到胸前的衣襟,松了口气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最近边关冲突不断,我们内里受到的波及不大,不过据说边缘城市战争加上天灾,早已断粮多时。前些年魏阳南征,国库早已空虚。只怕这粮草官送粮是假,募粮是真。想从这帮铁公鸡身上拔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石头端了新泡的茶,敲了敲书房的门送了进来,又躬身退了出去。玄天青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听说这粮草官到底如何安排之事,镇里的商会联盟已经商量了好久。从金器行踢到玉器行,再踢到盐行,茶行,瓷器行,最后落到了丝绸商会,这帮人也是万般推托。”
“你就接下了?”
桑娘奇怪的看着玄天青。玄天青舒舒服服的靠着椅背,双手十指指尖交叉,抬头对着桑娘微微一笑:“那金器行的薛老爷答应了此次粮草官前来募粮的所有开销由他一力负担,为何不可?”
桑娘微怔。薛家小姐为那虎精所辱。虽然他们没有表露什么。但是那次他们去了十里杏林。以薛老爷那样的人精,只怕也是想到他们已经知情,所以才不惜这样破费来讨他们的好,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女儿家的一个清白罢了。桑娘微叹口气,薛老爷用心良苦。这样的事情他们断然是不会外传。只是这样的事情,瞒又能瞒到何日?
桑娘收了心思抬头,才发现玄天青正在注视着她,心里便是一跳:“……怎么?”
“我有无虑大师的消息了。”玄天青淡淡开口。桑娘的心顿时猛跳,勉强笑了一笑:“哦……是吗?大师他……可还好?”
“还好。”玄天青半垂下眼睛,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思绪:“天祥寺传回消息说,无虑大师本打算继续云游,奈何无忧大师最近身体欠佳,又适逢天祥寺五年一度的法会。所以无虑大师便留了下来,准备替他师兄无忧大师开坛讲法。”
“如此……甚好。”桑娘觉得自己的心跳的都快要出心口,完全不敢再看玄天青的脸。
“嗯。”玄天青淡淡的嗯了一声:“我已派人去天祥寺给无虑大师送信。玄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师,又承蒙他救了我与黑东生的性命,怎么的也要好好感谢。”
“这个……自然。”桑娘心神不宁的伸手去拿茶几上的茶杯。没成想如此烫手,啊呀一声,滚烫的茶水顿时洒了一身。幸而秋日衣衫厚实了些,才算是没有直接伤到皮肤。可是透过衣物传来的热意与粘湿之感还是让她跳了起来:“这……相公稍坐,桑娘回房换件衣服便下来。”
桑娘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心乱如麻。那日无虑大师远走,汴沧月便在她身边守了一夜。快天明时她模模糊糊的睡去,依稀听见他的轻叹。等到再天明时,已是在玄天青的怀中,而他与黑东生已然恢复了正常。事后玄天青问起,桑娘只说是无虑大师救了他们。没成想玄天青竟然会找到无虑大师。他是对她的话起了疑心不成?桑娘奔进卧室合上门,心还在不规则的跳动着。汴沧月对她所说的那些话……桑娘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到里间的床沿边坐下,湿了的裙子也不知道换下。本来她与汴沧月那夜也并无甚逾矩之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玄天青的询问,她便无法将见过汴沧月的事实说出口。而今他若是知道了事情,会不会误会更深?!
桑娘正自心神不宁的思忖着,外间的门一声轻响。桑娘反射的站起了身子,才看见玄天青慢吞吞的也都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解着外衣的扣子,见她呆呆的站在屏风旁,微微挑了挑眉头:“你不是回房换衣服?怎的还穿在身上?而今不比得夏天天热,湿衣服在身上穿久了怕是容易患风寒。赶紧换了吧。”
说着话他便完全的解开了外衣的扣子,顺手脱了下来搭在椅背上,仅着中衣走到她面前:“你不动手,为夫便帮你了?”
桑娘顿时脸红心跳。他这么近的站在她面前,压迫感便扑面而来。怎的和他成亲这么久,有了夫妻之实,面对他却越来越害羞?玄天青低头看着这个羞赧的女人,心的深处什么地方又是微微一疼,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其实不是很习惯这样的感觉。只是这个女人,在他心里,便在他心里了。
“不用……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