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骸。
“桑娘!”
汴沧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撩长袍下端抢身进了屋子。探手抱住桑娘她已是脸色发青,浑身冰凉。汴沧月不敢怠慢,凝起木灵之气缓缓推进桑娘的身体,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应。汴沧月心中一沉。再度将木灵之气源源不断地推进她的身体之中。犹记得当日他往她的身体里推入木灵之气时,玄天青灌入她身体里的妖气风暴一般抗拒着他的木灵之气。现而今她的身体里却空空荡荡,那些个妖气不知所踪。桑娘的身体里生气也正在急速远去。汴沧月眉头一凝,索性封住桑娘的口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腾身跃入夜空之中。
连绵起伏的山丘,一方粗木茅屋。一群孩子在山下柔软的草地之上玩着摔跤游戏。汴沧月立在山头,远远的看着这群孩子们。身后的马儿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汴沧月回过神来,牵着马儿进了木头栅栏围成的院子:“她今日如何?”
屋子里走出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眉目温润。双手湿漉漉的端着一盆热水放到院子里的石台上,就着热水洗了洗手:“人的魂魄离了体,七日之后有死无生。你虽用木灵之气保住了她的二魂六魄,散失的那一魂一魄寻不回来,救活了也不过是个痴儿罢了。”
“无妨。”汴沧月系好马,淡淡转过身来:“上泉碧落下黄泉。总能寻回那一魂一魄。”
“如此可值得?”
男子怔住了,抬头有几分担忧的看着汴沧月。汴沧月从马褡子里取出几味草药放到院子里的棚架之上:“这些个药草凑齐了――我进去看看她的情况――无论如何,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做到,你放心。”
屋子里陈设简单。桑娘安静的沉睡在炕上。汴沧月在炕边落了座,抬手微有些犹豫,终是慢慢探到了她的面颊。指尖下的皮肤冰冷,没有正常人的体温。汴沧月顿了顿,手握成拳,慢慢收了回来。
男子撩开房帘,随着汴沧月的身后进了房间。他的视线扫过汴沧月落到了桑娘的身上:“传闻人的魂魄离了体,时间长了便会去地府的血池上空飘荡,不知是否为真?”
“真。”汴沧月淡然回答。探手握住桑娘的脉门,木灵之气代替了她的生气在体内缓缓流转维持着她的生命。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男子轻轻摇头:“她于你,不过是过眼浮烟。今日你救得了她的性命。它日她仍然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你……”
“而今救得一时算一时。”汴沧月收回手,抬头看着男子:“白大夫,就请你与我同去地府走一遭,寻回她的魂魄。事成之后,汴某应承你的事情,必然会做到。”
白大夫看了汴沧月良久,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这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无论怎么走,四周的景色都没有任何的变化。桑娘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天空之上始终悬挂着明晃晃的太阳未曾落下去。口中焦渴没有一滴水。皮肤表面都龟裂开来。赤着脚在细碎的沙地上不知道走了到底有多远,脚上的伤早已麻木,痛不到心里去。桑娘停下了脚步,伸手摸摸自己的心口。奇怪,为什么觉得这个地方空落落的,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桑娘抬起头,迎着阳光又是一阵晕眩,身子不禁晃了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桑娘顿了顿,勉力迈步继续前行。想起来了。家里被满门抄斩。爹爹,阿娘,还有丫鬟红儿都死了。桑家几百口人的头颅都被砍了下来,挂在城门之上暴晒示众。那时的太阳就是这样的烈日。晕得她睁不开眼睛。
魏阳呢?是了。他一定又是被派遣去了某个边防。王大娘昨儿个晚间问她,魏阳回来之后,他们的亲事到底是真是假。她也不知。她不是应该穿着新娘子的嫁服吗?怎么身上只有一套破破烂烂的中衣?
思绪刚落,桑娘身上的衣裳便起了变化。白色的中衣慢慢浸透出喜气的红色,式样也发生了变化,凤冠霞披,长长的裙摆拉在身后。桑娘抬起手腕,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喜服。奇怪,她是穿着这身衣服出嫁的吗?为什么觉得好像不是?
是了,不是。回忆如潮,带着尖锐的疼痛一瞬间撞入桑娘的脑海之中。喜气洋洋的桑府,那个男人在喜堂之上从王大娘手中接过了她。他的目光温暖带着淡淡的笑意。那一瞬间她以为,也许自己就此找到了一个共度一生的良人。然而这个良人,却原来想要得,不过是她的性命而已。
桑娘身上的喜袍发生了变化,如鲜血一般的融化掉了,桑娘的眼前又是一阵血雾。所有的景色都迅速褪去,显出了黑色翻涌的天空。自己什么时候漂浮在半空之中?!桑娘大骇,低头,脚下是一方不断翻涌的血池,无数的骷髅在其中载沉载浮,血气冲天。
桑娘注视着血池,忽觉身子一沉,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她往下而去。桑娘身不由己的急速坠落,就在脚尖即将碰触到血池表面之时,半空中掠过一到矫捷的身影,闪电一般扑向桑娘将她牢牢拥在自己怀中,一个旋身稳稳落在了血池旁的地面之上。
桑娘喘了口气,惊魂未定的抬起了头。迎面撞入一双幽深的眸子。微眯狭长的双眼看不见底。他面无表情,猛地将她又紧紧拥入了怀里。
玄天青。
如何是他?桑娘觉得累。连挣扎也不想,任由他仿佛要将她捏碎一般的紧紧嵌在自己的胸怀中:“如果你死,我便随着你魂飞魄散。”
桑娘呆呆的看着天空。明知是谎言,为什么眼睛里却涌上了水雾。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就连心,也跟着模糊不堪。
“桑娘。”
玄天青低下头:“为何一心求死?”
血色的藤蔓缠绕在他的面容之上。冰青色的眸子。银色的长发。他与她是如此这般的不同。她也爱上了。爱他的什么?她也不自知。桑娘抬手,尚未碰触到玄天青的脸颊,猛然间涌起剧烈的气旋,将她拦腰卷住翻腾着后退。血池的另一边,白大夫用还魂草施着法术,汴沧月的手里抱着桑娘的身体。桑娘恍惚间看见了这一幕。难道,自己已经死了不成?!
“上古时期,有一位得道高僧,人称上元大师。”汴沧月扶住了桑娘的身体,三魂气魄归位,桑娘啊的一声醒了过来,只觉浑身酸软无法站立,只得软软的依靠在汴沧月的怀中。
“某日上元大师云游路过云来镇。”汴沧月将桑娘小心的抱好,低头抚了抚她的额头,抬眼看了一眼对面妖气冲天的玄天青,从他的身上,淡金色的光芒流泻,逐渐凝结有若实质,成为金色的光芒,与玄天青的妖气相抗:“在观音庙前遇到了两个女子。女子向上元大师求救,说自己的夫君乃是杀人害命的妖怪。自己被掳到此,苦于妖怪淫威无法逃脱,府里的人都被那妖怪迷了心智,而今更是要她替那妖怪诞下一子。”
“除妖降魔本是出家人的本分之事。上元大师应了这位女子。私下里查探,发现该名妖怪道行已深,若是冒冒然动手,自己未必能敌。于是将符咒交给了向他求救的女子,嘱咐她将符咒化为水之后给这个妖怪饮下。女子照做,果然重伤了这个大妖怪。然而上元大师依然不敌,让这妖怪侥幸逃脱。”
这是……桑娘抬起头,看着汴沧月。他身上的金色光芒流转,天空中隐隐出现了梵音鸣唱之声:“妖怪怀恨在心。抓了那个女子找到了开明兽。说要以这个女子的生魂为材料,做一方镇印。开明兽乃是神兽,非但未允,反而救出了那位女子。女子感恩上元大师的恩德,于是拜他为师。大妖怪一计未成,便抓了九百九十九个童男童女,用他们的生魂替自己进补,同时铸就了一方阴邪无比的镇印。取人性命夺人魂魄易如反掌。一时之间血流成河,无数生魂被大妖怪生生吃了下去。上元大师其后与大妖怪再度交手,在他一个朋友的帮助下杀死了那个大妖怪,将镇印用九龙壁镇了起来。若要破此九龙壁,需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至阴女子之血,与冰魄共同铸就血刃,于阴年月圆之时趁九龙壁阳气尽衰将其毁掉。”
汴沧月轻轻将桑娘放下。让白大夫扶着她同退到其后:“汴某当日与上元大师联手斩杀玄烈――今日便要在此杀你玄天青。”
空中阵阵的梵音逐渐变得宏大清晰。整个地府都在躁动不安。金色的佛光所到之处,无数的游魂野鬼化为了青烟。汴沧月右手一横,碧玉剑破掌而出,与先前不同,化为了一截一截无数细长镶着金边的兰草叶绞缠而成。汴沧月手上用力,长剑顿时化为长鞭,呼啸着破空直向玄天青缠去。玄天青腾身而起避开了这一击,长鞭击在地面上,顿时碎石火星飞溅。
玄天青半空中再度摇身一变,银色的长发暴长,化作纯黑色,他冰青色的眸子也化为深不见底的纯黑色,他的皮肤之上血色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散消失,变做血雾在他的眸子中一闪即逝。狂烈的青色妖气越发腾天,避得白大夫连接护着桑娘后退。冰魄血刃一闪,一道狂猛地气流利刃一般劈开空气,迅猛的向汴沧月袭来。汴沧月回手收回长鞭重新化为碧玉剑,当胸横剑,只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蜂鸣,碧玉剑堪堪挡住袭来的气流,击得汴沧月的身子直直往后退出数丈方才停下。
汴沧月抬头脸色一冷,地府里所有植物在金色的佛光中开始疯长,冒着血红色的光挥舞着枯臂一般的树枝向半空中的玄天青袭去。玄天青的身上腾起燎天的纯青色狐火,树枝一接触到他的身体,先是瞬间被冻住成为冰晶,接着便湮没成灰飞漫天飘散。
玄天青身子一凝,电射而出,空中留下无数残影,瞬息之间已经来到汴沧月的近前,冰魄血刃随着他的来势斜劈而至,汴沧月身子微退长鞭出手,锵锵的卷住了冰魄血刃。纯青色的狐火顿时沿着冰魄血刃蔓延到长鞭之上。细碎透明的淡蓝色冰晶转瞬之间便凝住了汴沧月的手臂。玄天青眼中妖芒一闪,淡蓝色的冰晶立时化作无数尖锐的冰刺,狠狠扎向汴沧月的身体。汴沧月微抬眼。眼中冷芒凛冽。数片兰草叶在玄天青身后破土而出,利刃一般向玄天青刺来。
狐火焚到袭来的叶片表面,金色的光芒闪耀,未能阻止叶片的来势。桑娘眼睁睁的看着那利刃一般的叶片从玄天青的身后破空而来,眼看便要穿透他的身体。而他的胳膊连同冰魄血刃被长鞭所卷,脱离不得。尚未反应间,自己已经大叫着不要扑了过去。
原来自己的感情快于自己的理智。她不要他死。桑娘看着玄天青回过了头。一丝惊恐出现在他睁大的双瞳中,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慢动作,妖气如刀,已是扑面而来。白大夫伸手不及,眼看着桑娘扑进风暴一般席卷的纯青色妖气与金色佛光的漩涡中。细碎的鲜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