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青再也不耐,眼中出现了丝丝戾气:“薛老爷请回,恕不远送!”
“阿弥陀佛。”
无虑大师道了一声佛号,从内廊拐了进来,挡住了玄天青的去路:“玄施主息怒。薛老爷家的事情,只怕是有些蹊跷。”
“无虑大师?”薛老爷抬头,原本垂头丧气的脸掠过一丝惊喜:“无虑大师,求无虑大师相助!”
“薛老爷这是怎的了?”
门口传来清清淡淡的嗓音,牵住了玄天青的步伐,回头桑娘站在大门的门廊下,身后跟着王大娘。天冷。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袍子,微立的领口滚了点金边,称得她的肤色越加白皙。她并没有看向他,转头对着身后的王大娘点了点头。大娘应了一声,指挥着随后跟着进府的一长串人扛着拎着各式包袱绕过长廊去了内院。她今儿个仿佛有些不同。玄天青皱了皱眉头,又不知是在哪里。一旁的黑东生几不可闻的轻咦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桑当家的。”薛老爷回头:“在下正有事相求……”
玄天青上前一步,突然明白了她的不同之处。她没有如以往一般梳一个已婚妇人的堕马髻,而是盘上了年轻姑娘才会有的斜云髻――她这是何意?!
“薛老爷不用再说,此事没有相商的余地。”玄天青断然开口阻住了薛老爷要说的话,抬头向桑娘看来:“桑娘,我有事要与你相商。”
“如此正好。”桑娘转过了头,没有焦距的视线总算是落到了他的身上:“我也有事要与你相商。”
合上了书房的门。桑娘转身脱了同样淡紫色的披风。丫环小心翼翼的在房间里升起了暖炉和炭火盆退了下去。桑娘搭好了披风走到火盆边坐了下来,伸出双手就着热气搓了搓。玄天青安静的看着桑娘做着这些事情,心里微微一疼。这些日子以来,她明显的消瘦了下去。她的皮肤变成了一种病态的半透明苍白。此时伸出的双手没有半分血色,隐隐可见皮下青色的血管。桑娘搓了搓手,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暖和了些,抬起了眼睛:“你有何事?”
“桑娘。”玄天青开了口,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桑娘静静的看着他,面无表情。她的人也如她的嗓音一般,变得清清淡淡的,仿佛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已经离她远去,而今只剩下淡漠,让他的心沉了下去渐渐发凉:“如何?”
“薛老爷的事情,你万莫答应。”玄天青捏了捏拳,桑娘垂下了眼:“这个我自然省得。天青若是无要事,桑娘倒是有一事相商。”
“好。”
玄天青慢慢的坐了下来。好不容易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终是不知道从何开口。桑娘看了玄天青一眼,起身走到书桌旁,身子顿了顿,缓缓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放到玄天青的面前。玄天青抬头,她垂了眼,正静静的看着他,眸子中氤氲着他所看不懂的情绪:“……天青若是对桑娘曾有半分情意,就请签了这封休书。”
作者有话要说:忧郁症犯了。。。 玄天青如遭雷击,身子一凝:“桑娘,你……”
“天青。”
桑娘的心里像是被什么生生扯开了一个口子,连呼吸都觉得疼。可是这样的话,既然决定了,终有一天还是要说。桑娘开了口,半转过身子错开眼去:“桑娘本是一届凡人。所求也不过是平平淡淡的普通人生活。就如很久以前我曾同你说过,我不求他大富大贵,不求他金榜题名。只求他能好生对我,与我共度余生。”
玄天青的手紧握成拳,青色的血管狰狞的隆起。她就站在那里,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阳光从敞开的书房窗口流泻进来,在她的皮肤上度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是不是开始就是一个错误,而今走到这一步,他已无力回天?
“桑娘。”
玄天青晦涩的开了口,从心底传来同样晦涩的疼痛。什么时候开始,她已是如此之深的植在他的心里?只要想到有可能会失去她,整个人就仿佛要疯掉。无虑大师对着碧落化成的桑娘出手之时,明知是假。深心里依然不敢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许在更早,当这个女人开始牵动他的情绪之时,他就已经陷落下去了……
“桑娘。”玄天青定了定神:“天青从未想过要用你的身子来破那九龙壁,我……”
“天青。”桑娘转过身子,柔柔的开了口。她从未用这种毫无保留的,满载着对感情的眼神注视过他。这样的眼神让他的心一跳一跳的疼,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告诉她自己的深心里所想。桑娘摇了摇头,缓步上前摁住了玄天青的唇:“明知道人妖殊途。”桑娘哀伤的一笑:“却还是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你的身边。桑娘与你成了夫妻,许是命中注定让我受此一劫。桑娘……知晓天青虽是为镇印而来,天青却从未动过伤害桑娘的念头。否则,数次险境,天青断然不会以性命相救。外间人如何能知你我夫妻情义,桑娘从未怀疑过你。”
玄天青的手抬了起来,想要去抚摸她的脸颊,终是无力的垂在了身侧。这个女人明明近在咫尺。此刻却让他清楚地知道,她已下定决心要远离他的生活。这样的认知让他觉得耳边阵阵轰鸣,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将他深埋,从此不见天日。
桑娘顿了顿:“桑娘……愚钝。只求日后能够安安静静平平稳稳的生活。我对你而言,不过是朝生夕死的蜉蝣,你对我而言,确是一生一世。天青,桑娘与你注定不能同路而行。长痛不如短痛。此时桑娘抽身,或许还能够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还请天青从此放过桑娘,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退出我的生活。”
第一次看见这个女人,她的脸上带着自信而明媚的笑容,从绣房里大大方方的走出来以三题选亲而难为他。
新婚之夜,朦胧中她娇羞的神情,发现了他是妖身之后大叫着不要吃我。她身上淡雅的花香便让微醉的他心里微微一动。
第二日她便安然没有丝毫的接受了他的谎言。她的眼里闪着算计的光芒对他说,如此我们便立一纸合约。
他首次吻她之时,她轻轻的闭上了眼,有一缕哀伤划过她的眼底,于是有泪珠在花海之上陨落。
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低低沉沉的唤着他的名字。每唤一声,他的心都跟着疼痛一分。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留住像水一样奔涌的时间,怎样才能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而今她却挣扎着不要爱他,告诉他人妖殊途。她于他,不过是朝生夕死。
玄天青怔怔的收手。那样肌肤温暖的触感,淡然地馨香,而今全在指间破碎溃散了。所谓的温暖,不过是一时软弱的幻觉。
“桑娘自知性命不长。”桑娘背过了身子,不敢再看玄天青的眼睛,那样的他让她的心里像是被扎了无数个尖利的刺,轻轻一碰就生生的扯着疼:“天青不若早日放手。过得一年半载,自然会将这红尘俗世忘得一干二净……”
“桑娘。”
玄天青上前一步紧紧拥住了桑娘。她的身子因为他的碰触而微微一僵:“天青愿为你散去两千年修行。沦为兽行也好,不入轮回也罢。只求从此伴在你的身边不离不弃。桑娘……”
桑娘闭眼。有温暖的泪珠无声无息的滑落。他的身体,他的气息。这样的一个男人,烙印一样的嵌在她的生命之中,让她如何能忘,如何去忘?!
可是如今她若不能下定决心离开他,岂非将他逼上绝路?她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为了她散去千年修行沦为兽身?如此骄傲的一个男人。桑娘硬起心肠,猛地挣脱了玄天青的怀抱,冷了声音:“桑娘心意已决。签了这封休书,你我便从此陌路!”
王大娘替桑娘掌上了灯,回身看见她依然静静的坐在窗前,守着手上的一页纸不言不语,有些担心的开了口:“夫人……”
桑娘恍然惊醒,淡然回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现在是寅时了。”王大娘怔一怔。桑娘的脸仿佛一天之间憔悴了许多,眉梢眼角竟然满是沧桑。
“你替我将披风取来。让车小二备车,去薛家。”
“夫人。这……”
桑娘站起了身子回过头:“嗯?”
“此事还是与公子爷相商为好。夫人擅自答应无虑大师同去薛家,只怕公子爷回来会暴怒啊!”
桑娘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细碎的东西轻轻的扎了一下,垂下了眼帘淡然开口:“备车吧,大娘。莫让无虑大师久等。”
薛府与先前并无太大的区别。此时夜幕来临,十里杏林不复有先前的美景,而变得阴森而影影绰绰。马车行进在树林间的甬道中,直像就此走不到尽头。
薛府亮着灯。薛老爷亲自在门口候着。远远看着马车前来便迎了下来:“无虑大师,桑当家的,辛苦了。”
桑娘在车小二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转身对着薛老爷盈盈一笑:“薛老爷客气。”
薛府庞大。薛老爷领着二人穿来穿去走了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方在一方红漆铜钉的月牙门前停了下来:“这就是真儿居住的院落。”
桑娘抬头。一人多高的围墙将这个院落独立的从薛府之中划分了出来。围绕着院墙院里院外同样栽种着杏树林。远远的看去前方有一栋三层来高的木质小楼,只是此时黑漆漆的一片,阴沉沉的没有半分响动。薛老爷唤来了薛真的贴身丫环,冲她点了点头。小丫环在身上一阵摸索,拿出一把钥匙。桑娘这才注意到院门落了锁。
“按照大师的意思,我们已经下药将昏睡的真儿藏在了内房。”薛老爷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桑娘:“无虑大师,如此,真的可行吗?切莫伤了桑当家的性命。”
“无妨。”
无虑大师双手合十宣了声法号:“速速带玄夫人去换过薛小姐的衣服进绣楼才是。”
衣服薛府早已准备好。桑娘换过衣裳,无虑大师对着她点点头:“玄夫人。你放心的在绣楼上安歇便是,不要掌灯,切莫慌张。”
“是。”桑娘接过了丫环递给她的灯笼,独自一人进了黑沉沉的院子。身后的院门吱呀一声合上了。一时间只剩下她一人。桑娘定了定心神,提起灯笼分辨了一下道路,择路而行。穿过院里的几条花弄,就到了绣楼近前。桑娘伸手推门,门虚掩着,应手而开。屋子里倒也整洁干净,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桑娘找到楼道,慢慢上了顶楼。依着无虑大师的吩咐,推开窗,熄灭了灯笼。借着窗外一点微弱的星光,勉强可辨房间里只有一方挂了厚厚帘幕的大床与几方桌椅。大床正对着窗户,为了挡光在其前方便安放了一个木质的屏风。桑娘顿了顿,缓步摸到床边,呆呆的坐了一会,便合衣躺了下来。
外面夜色苍茫。能听见花园里小虫时不时的鸣叫声。桑娘拢了拢衣服翻了个身,身子往床里靠了靠,不成想这一靠便靠到了一个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