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嫁 第195页
何尝不是?
她现在的确很迷惘。从前她以为菀儿还在,那时候她也有很多的打算,至少能给安檐一个交代。
如今呢?
想到这里,凌青菀摇摇头。看,石庭的这句话她都同意,她真的很容易被他蛊惑。
于是,她不再接话,将头转向窗外。
街上碧树繁花,在金色日烟里摇曳多姿,繁花鼎盛。
盛夏的太原,秀美精致,树木葱郁。日光是温暖的,美酒也是温暖的。
凌青菀的心,却冰凉的。
她静静坐了一个半时辰。
这一个半时辰里,她没有再开口。
石庭也没有。
最终,卢珞来了。
他在巳正二刻就到了。
看到凌青菀,卢珞微讶,不明所以:怎么他和石官人相约,还有个女子?
瞧着这女孩子的模样,不是歌姬,也不是胡姬。她两颐粉润,眸若琉璃,很是年轻可爱。
“这是美人计吗?”卢珞心想。
这么一想,他顿时就对凌青菀没有好感,对石庭更是戒备。
“卢大人,请坐啊。”石庭起身道。
凌青菀也站起身。她修长浓密的羽睫微微覆盖,将她眼底的泪意敛去。
她去年回太原府,堪堪找回自己的记忆,而且时机不对,就没有去见卢珞。
她以为自己能放得下。
可现在陡然再见,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了,怎么也控制不住。
这是她的哥哥,她的亲人。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哥哥的音容笑貌,和眼前这个人重叠,让卢玉心潮澎湃,久久难息。
“总不能还没有说话,就对着哥哥抹泪吧?”凌青菀这样想着。“这样。哥哥会怀疑的。”
她使劲把情绪敛住,好半晌心情才平复几分。
“你便是写这封信的石官人吗?”卢珞进来之后,没有坐下,反而是将一封信。放在了石庭面前。
石庭点点头。
卢珞神色微变。
“既然石官人想谈要事。怎么还弄个娘们在场?”卢珞厉声问道。
卢珞从小在军中长大。是个武将,说话粗鲁。他在卢玉面前,时常注意自己的言辞。
但是。此刻的凌青菀,让卢珞戒备而且不喜,他就没什么顾虑的。
“卢大人放心,此女不是美人计。”石庭朗声笑道,“美人计,我也不弄这么个丑女人啊。”
凌青菀却没有心情和他计较。
她的心,都在她哥哥身上。
“既不是美人计,咱们就单独聊聊。”卢珞冷冷道,“石官人意下如何?”
“不忙。”石庭轻笑,“咱们的事,可以稍后再聊,反正有的是功夫。今年,凌姑娘想同卢大人说几句话。”
卢珞终于又把目光,转到了凌青菀身上。
他眼眸冰凉,带着几分嫌弃和厌恶,仔细打量凌青菀几眼。
这么一打量,卢珞心头微怔。
卢珞觉得凌青菀白皙纤柔的模样,有点像他已经去世四年的幼妹卢玉。
就连她的神态,也有几分相似。
卢珞怔住了。
想到卢玉,卢珞心头一痛,有点失态盯着凌青菀,似乎想把她看个透彻。
可这么看着,卢珞的眼泪就浮上来,他眼睛里情不自禁一层雾气。
他身不由己想到了卢玉。只要想到卢玉,卢珞就受不了。
凌青菀原本还能忍住。
可卢珞眼底的泪意,把凌青菀所有的忍耐都击溃了。她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眶滑落,打湿了面颊。
“咳,你哭什么呀?”石庭在一旁轻笑,“被卢大人吓到了?”
卢珞原本看到了卢玉的影子,心里大痛,一时间没有忍住;他情绪这么一变,这个女孩子就哭了,更让卢珞惊疑不定。
“九娘?”卢珞低声,试探着问,“你为何长得像我家九娘?”
他的声音哽住了。
凌青菀在泪眼迷蒙中,发现她哥哥的鬓角花白,比四年前苍老了很多。
其实不太像。
但是,卢玉已经去世四年了,卢珞日夜思念她,对她心存愧疚,心目中对她的印象早已模糊了,只记得她瓷白的肌肤,和一双精致好看的眼睛。
“咳,菀娘!”石庭声音一提。
他准备打断卢珞和凌青菀。
但是,凌青菀早已崩溃了,她不顾一切,“哥哥”二字,已经喊出口:“哥哥,我就是九娘,哥哥!”
她大哭起来。
卢珞猛然站起来。
他跟见了鬼似的。
“九娘,你回来了?”卢珞扶住凌青菀的胳膊,“九娘,哥哥有愧于你,你说过不想嫁周家,是哥哥没出息,没能替你做主。
九娘,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都告诉哥哥,哥哥替你达成!”
他以为是卢玉的魂魄回阳。
他以为自己在梦境里。
卢珞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凌青菀的哭泣慢慢止住,他才有点回神,放开了她的胳膊。
“不,你不是九娘!”卢珞也清醒了,连忙后退,“你们用什么诡计?”
凌青菀看了眼石庭,希望石庭可以出去。
石庭点点头,果然走了出去。
雅间里只剩下她和卢珞时,她慢慢跟卢珞解释,她就是卢玉这件事。
卢珞难以置信。
凌青菀就跟他说了很多他们小时候的事。
每一件,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事,外人不可能知道。
卢珞突然就扭过脸,不看凌青菀。
他流了一脸的泪。
他相信了。
***
第193章交代。
凌青菀跟卢珞说了很多事。
“建平一年,娘忌日的时候,哥哥喝了很多酒,喝醉了就哭了,还把酒坛砸了。我和嫂子站在旁边,有点害怕。
当时,哥哥说,‘别怕,我哪怕是死了,也不会动手打女人,跟那个畜生不一样’。这话,我一直记得清楚。”
这件事,卢珞记得,虽然他当时醉了。醉在身上,明在心里。
“建平三年,周又麟到我家里玩,打碎了娘留给我和姐姐的花瓶,我哭了一整夜。哥哥当天值夜,早晨坊间门开了才回来,带着我去吃胡饼。
当时哥哥说,东西都是要坏的,或早或晚。就算娘没有去世,她也不会陪伴我们一生,何况她的物件?
我还有哥哥和姐姐。物件不重要,只有人是宝贵的。
可是,最后我和姐姐都没有留下来陪你,哥哥一定很伤心吧?”
“建平四年的清明,我和姐姐闹脾气,哥哥你单独带着我去放纸鸢。哥哥跟我说,纸鸢做大了可以坐人,将来要做个大纸鸢,我们俩坐着飞上去。
我说我害怕。哥哥说,‘哥哥给你的东西,是最安全的。哪怕摔死了哥哥,也摔不死九娘’。”
“建平五年,我们回太原府祭祀,哥哥和父亲起了冲突,父亲喝醉了用花瓶砸哥哥的头,是我替哥哥挡了一下。
我的头上一个很大的口子,王七郎还用羊肠替我缝起来,疼得钻心,当时哥哥坐在旁边哭了......”
“别说了!”卢珞终于转过脸,打断了凌青菀的话。
他满面泪痕。一把抓住了凌青菀的手,半晌才哽咽着说:“九娘!”
卢珞是个粗人,但是他感情细腻。
他并非那种有泪不轻弹、死忍着的人。相反,凌青菀记忆中的卢珞,多次在母亲的忌日落泪。
亲人对卢珞至关重要。
他拉住凌青菀的手,又撇过头去,胡乱将眼泪擦去。他的震惊都被悲伤遮掩。半晌他都没有说话。
凌青菀也跟着哭。
接下来。凌青菀说不出其他话,只顾叙述往事、跟卢珞解释她为什么能还阳。
“九娘,皇后她......”
“她死了。”凌青菀失声痛哭。“哥哥,她再也回不来了。”
卢珞一双粗粝的手,捧住了脸,将脸埋在双腿间。半晌没有抬起头来。
眼泪从指缝间滑落。
他们兄妹俩,情绪久久难以平复。每说不超过五句话,必有一个人先哽咽。直到两个时辰之后,卢珞才稍微好转。
凌青菀也渐渐平静几分。
“哥哥,我要回去了。我明天再找你。”凌青菀道。
卢珞拉住了她:“九娘,你要去哪里啊?”
凌青菀微愣。
她知道卢珞误会了她的意思。
卢珞以为她要重新归于阴曹地府的。
“哥哥,我现在是景家的亲戚。就是刺史府景家。我先回景家去,免得家里人担心。等明天有空。我再来找你。”凌青菀道。
她知道卢珞今晚回去之后,肯定还要多想。
到时候,他会不会怀疑凌青菀用意不纯?
卢玉的重生,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前,后面再多的往事,都会令卢珞反思。
她需要卢珞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沉淀自己的心绪,理清自己的想法。
所以,凌青菀把报仇的话,准备留到明天再说。
“景家?”卢珞反问。
凌青菀就把自己现在的身份,解释给卢珞听:“我是晋国公府的二姑娘,景刺史是我舅舅。”
卢珞沉吟,没说什么。
“那么,明天仍是巳正二刻,还是这个地方,咱们再碰面,行么?”凌青菀问卢珞。
卢珞颔首,同意了。
凌青菀走后,石庭又和卢珞闲谈良久。他们谈了什么,凌青菀不知道。
回到家里,景氏顿时发现凌青菀的眼睛不正常,肿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