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  第461页

之类。
  纵然宫中并不曾拿此事来说过什么,但任谁也看得出,这是当今陛下厚待的体现。
  “听闻陛下已下旨为许姐姐和太子殿下赐婚,我却至今都还没来得及同许姐姐道喜。”男孩子语气笑意真挚,却又有些惭愧。
  他曾想过送份贺礼过去的。
  但又怕自己的身份和如今的景况会给这样的喜事添上不祥晦气。
  可今日许姐姐却亲自来看他,还有皇——吴夫人,吴世孙,许世孙。
  他自住进了郡王府起,除了敬容姑母和皎皎表姐之外,京中一干权贵官宦皆待他避之不及,寻常不会有人踏足此处。
  他知道这是应该的,也未曾觉得哪里不对。
  避讳些总是好的,他也不想给任何人再带来麻烦,是以江太傅和解首辅几人虽使过家仆前来探望询问,他却甚至连回谢之言都不曾有。
  大家只需就这样避讳着,然后慢慢将他的存在遗忘就可以了,如此才不会再生什么风波。
  而于许家和吴家而言,于他之间避讳二字尚是次要……
  父皇……不,父王生前对许吴两家做下了那么多的错事,中间说是横着血海深仇也不为过,而他再如何却也是父王的儿子,血缘在此无法抹除……
  然而他刚住进郡王府不久,许姐姐便请了裘神医来替他医病。
  当下大家又不计前嫌地来看他……
  想着这些,男孩子的眼眶便有些发热,但思及自己才刚说罢道喜二字,唯恐落下眼泪沾染晦气,便拼命地忍着泪意。
  “现在也不晚。”许明意看着他,轻声问道:“近日咳得可还厉害?”到底秋日易燥。
  男孩子摇头,笑着道:“已不怎么咳了,多亏了裘神医不辞辛劳的照料。”
  许明意轻轻点头,心底却有些思索在。
  “如此便好。”吴景盈柔声道:“晟儿,如今诸事已定,你只管安心养病即可。”
  这个孩子,是个操心的孩子。
  此前为了废帝做下的孽事,没少劳心劳神。
  男孩子语气恭儒地应下:“是,晟儿都明白。”
  许明意心中却忧虑愈重。
  诸事皆定,不必再劳神,固然是好事。
  可人拿来同病痛对抗的,往往不仅需要良药,也要靠意志二字作为支撑——
  废帝身死,一切尘埃落定,若这孩子突然松弛下来,恐怕未必会是什么好事情……
  年龄相仿的孩子总是有话说的。
  尤其是吴然和许明时会特意找些话题来说。
  二人坐在床榻边陪着说话,荣郡王对一切话题都很感兴趣,因此没多大会儿,三人便显得熟络上了。
  吴然说起自己这些时日在京中的见闻,荣郡王也颇觉新奇——在搬来荣郡王府之前,他除了祭祀之外便不曾出过宫,京城之内什么模样,他还没有吴然知道得多。
  “待晟儿养好了身子,你们三人倒可结伴出去走走。”吴景盈含笑说道。
  见男孩子一双眼睛登时亮起,许明意便道:“京中哪里有好吃的,好玩儿的,明时再清楚不过,叫他领着你们——”
  许明时听得下意识地将身子坐得更直了些——怎说得他像是那种吃喝玩乐无一不精的纨绔子弟似得?他可是很上进的!
  察觉到弟弟的不满,许明意便又补上一句:“……皆是多年来替我跑腿跑出来的经验。”
  许明时脸色稍缓:这还差不多。
  “那便说定了。”吴然先敲定下来,心中很是期待,但碍于世家子弟不可贪图玩乐的意识在,便竭力矜持克制着,未有表露得太过明显。
  荣郡王十分高兴,连连点头。
  “郡王殿下喜欢看兵书?”
  许明时瞧见榻边小几上放着的几本书籍,不由问道。
  “喜欢!”荣郡王重重点头,提及喜好之事,眉眼间愈发神采飞扬:“我历来最钦佩之人便是许老将军!这些年来他老人家打下的每一场战事,大大小小我都清楚着呢!”
  这可是他的秘密来着,此前因父王的缘故,并不敢如何表露出来。
  虽然他也不懂为何诗词政论那般难背,有关许老将军的战绩他却都能过耳不忘……
  见他对此格外感兴趣,许明时便顺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
  说了许多自家祖父在战场上的事迹,又道自家有许多外面寻不到的兵书,还有些是自家祖父命人编写,下次可以带些过来。
  荣郡王听得激动得脸色都红了,一时只顾“真的吗!”、“方便吗!”、“多谢多谢!”,频频点头如捣蒜。
  许明时谈及战场之事时,吴然也听得入神了。
  十二三岁的少年已自有气度在,样貌初见俊美,虽一身儒雅之气,说到用兵之事却也游刃有余,一字一句里都透出将门子弟的气势来。
  吴然莫名就有些懂了。
  他总算是明白二哥此前在京中待过一遭之后,面对他时的那种似有若无的敷衍和嫌弃是由何而来了!
  原是在外面有了更优秀的弟弟了!
  这话他不该只在心里说的——
  若是此时明言,许明时听了,必然得有一句:这同他优秀与否无甚干系,只因他的阿姐叫许明意,如此而已。
  见三个孩子很是投缘,吴景盈和许明意便“识趣”地离开了内间。
  有长辈在,孩子总是容易拘束的。
  裘神医也跟着出去了。
  三人出了外堂,来至廊下,许明意适才低声问:“裘伯父,如何?”
  她问得简单,裘神医的回应也很简单。
  他未曾说话,只是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他已是尽力了。
  这两月来,他试了所有能试的法子。而这个看似虚弱不堪、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的男孩子,却比他想象中要能忍耐得多,无论他试药也好,外治也罢,都未曾听这孩子喊过一句疼。
  孩子是好孩子,只是这世间到底是留他不住……
  许明意心中揪紧着。
  其实这个答案并无太多意外。
  同样是重症,急症好医,如这等胎带到如今已有十余年的旧疾,才是最棘手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么多年下来,这样小的一副身躯里,根基已被耗空了。
  同样的重药,旁人能用的,在他身上根本已是用不得。
  四下沉默了片刻,吴景盈出声问:“还有多少时日?”
  “多则半年,少则两三月也是有可能的……”
  听得此言,吴景盈攥紧了袖中手指。
  竟是这么快吗?
  这样好的孩子,余下的时间,却连一年的光景都剩不下了。
  “郡王殿下自己可清楚吗?”许明意问。
  裘神医点头。
  “……”许明意一颗心沉甸甸地往下坠,她微微转头看向内室的方向,仿佛还能看到男孩子已窥见末路却仍神采奕奕的那双眼睛,而她视线中所见,却是内室窗棂外,一株枫树刚泛了黄。
  同其它草木不同,枫树由青变黄,并非终结,之后等着它的尚有如火灿烂。
  可这灿烂的出现非是奇迹与转机,灿烂过后,终将是真正的凋零寂落。
  秋日红,也只是四季一刹,久留不得。
  “这个孩子虽曾贵为储君,然而却是自生来便在煎熬着,每一日都在受苦……”吴景盈声音微哑。
  她还记得,孩子五六岁时,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说法,一次高热中,曾很认真地问她——娘娘,我是不是上辈子很不听话,做错了事,所以佛祖才罚我的呢?
  她听得怔住,好一会儿,才摸了摸小孩子的头顶,轻声道:不是这样的。
  若真有所谓因果之说,错的一定是他的父亲。
  这报应也该报应到他父亲身上才对,孩子是无辜受了牵累。
  想着这些,吴景盈眼眶酸涩,道:“余下的时日,且随他的意,如何开心便如何过吧……”
  裘神医点头。
  余下便不求医治了。
  不必再折腾孩子了。
  他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尽量减轻孩子的痛苦,可以尽量少受些罪。
  几人在廊下又静立许久,适才返回堂中坐下。
  内室传出小少年们的动静,偶有惊讶声,也时有满含朝气的笑声。
  无人去催促吴然和许明时。
  直到二人见靠在那里的男孩子虽仍是笑着,却有了疲意,适才很默契又很自然地结束了一个话题,而未再开启新的话头。
  二人出言请辞,许明意和吴景盈这才走了进来,临走前叮嘱男孩子几句。
  荣郡王颇觉不舍,但听许明时说三日之后再来,吴然也附和着,是已定下了具体的日子,显然不只是口头上的客气话,男孩子心中便又觉有了盼头。
  他无法下床走动,便差了院中管事相送。
  管事将人送出前堂,下了石阶,正要出居院时,恰见一名小厮端着乌漆托盘走来。
  托盘上是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显是刚煎好的。
  那小厮很识规矩,动作也麻利,远远见有着华服的贵人走来,便低头垂目,恭谨地躬身让至一侧。
  一名寻常小厮而已,换作寻常,无人会细看多瞧。
  偏那管事有意在许明意几人跟前显摆自己做事用心细致一般,稍顿了顿脚步,看向那小厮手中捧着的托盘,多说了一句:“快送进去吧,郡王殿下乏了,趁热服了药也好歇下。”
  那小厮便应了声“是”。
  听得这道声音,本已自那小厮面前走过的吴景盈脚下猛然一滞,立时回过头看去。
  那小厮得了管事的话,略略直起了躬着的腰身,当即就要送药去,如此之下半张侧脸便得以清晰显现。


第660章 兄长
  见得这张尚存稚气的脸颊,吴景盈一瞬间呼吸窒住,不可置信地脱口喊道:“小晨子?!”
  小厮闻声身形一僵,下意识地回转过头,四目相触间,意外之余,登时便红了眼睛:“娘娘!”
  他端着托盘就立时跪了下去,双膝触地的一瞬,震得托盘上的药碗中药汁都飞溅出几滴。
  这是?
  管事看得一头雾水,却也赶忙弯身将那托盘暂时接过。
  府里伺候着的小厮有些是东宫里带出来的太监,是得了陛下特允被放出宫来的。
  宫里出来的,认得这位曾身居皇后之位的贵人,倒也说得通,只是当下这位贵人的反应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当真是你,小晨子!”皇后既喜又惊,上前两步:“你还活着!”
  这个孩子本是她想护着的孩子,可却为了护她而死——
  无数次想到,她皆觉得心中钝痛难当。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过小晨子竟然还在这世间!
  当初尸身都被寻到了,又有他留下的信,她又怎敢有此妄想?
  这其中究竟发生过什么她所不知道的隐情?!
  “是,奴没死。”小晨子抬起头来,眼眶里包着两团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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