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许明意只能带着他在东阳王府歇了一夜。当晚,待从祖父的书房中离开后,耳边明时老妈子的絮叨还未散去,便又被母亲和二婶拉着说了许久的话。
“你明知自己酒量不佳,为何还要屡屡向祖父他们敬酒?”
翌日,乘上了离开东阳王府的马车,许明意于车内问道。
坐在那里的人一身神清气爽,半点也瞧不出大醉过的痕迹,此时听许明意问起,语气很随性地道:“难得尽兴,且醉一回。”
许明意半信半疑。
怕是故意想找个借口,好叫她在家中过夜吧?
她正要再说话时,只见对方似察觉到不对,掀了车帘看了一眼,同她问道:“昭昭,这是要去何处?”
“定南王府。”
“这个时辰,去定南王府作何?”谢无恙下意识地问。
许明意笑着道:“自然是敬茶啊。”
夫妻之间,该是相互的。
他如此爱重她的家人,替她设身处地思虑一切,她自然也该如此。
况且,纵然不是为了他,单是吴家长辈们待她这般好这一点,她也该有此思虑。
吴恙是从吴家走出来的,吴家教他养他足足十八年——
他喊了十八年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的人,她理应要敬一盏茶的。
吴家众人未曾想到二人会突然过来。
起初听到门人来禀,还当是听岔了。
待人被迎至了前厅,外书房中的定南王放下手中密信便过去了。
“近日正是忙乱之际,本不必特意过来的。”喝了外孙媳茶的定南王一如既往地肃然,但任谁也听得出,老爷子语气中更多的是以往甚少外露的慈爱。
“来都来了,还说这些作何……”定南王老夫人笑着道:“若无要紧事,留下用了午食再回去。”
“是啊,用了午食再走。”徐氏也笑着附和,眼眶仍还有些发红。
她啊,虽是从许久许久前,便打从心底将昭昭看作了自家儿媳,却如何也没想到竟能喝到这样一盏茶。
就如同现下……
用罢午食,还能由儿媳妇陪着在园子里散步……
定南王老夫人亦满心愉悦欣慰。
有孙媳妇的感觉可真的是太好了!
她决定了。
原定的五日后回宁阳……就让丈夫一个人回去吧。
须知她身体一贯不好,一把年纪哪里经得起路途颠簸?
说着说着,竟就有些头疼了呢。
再转头看一眼孙媳妇……
嗯,好多了。
如此看来,她势必得长留京师养病了。
一行人于午后的园中慢慢走着。
天目在一条小径的拐角处瞪大了眼睛——
正所谓仇敌见面分外眼红。
而大鸟今日登门,本是大摇大摆,信心十足的……平日里两只猫打他一个,这回过来,它也是有帮手了的!
正是冲着扬眉吐气来的!
可……这俩猫身后怎又多了一群小兵蛋子?!
眼看天福天椒领着一群小猫崽子朝它扑来,天目扑棱着翅膀带着天薇就逃。
等着!
下回来,它也要带上小兵!
……
比天目的小兵来得更早的,是许昀家的。
孩子出生当日,正是腊月初八。
是个男孩儿。
当天,老爷子来看罢,许昀夫妻便请老爷子给孩子取名。
刚得了份边境捷报的老爷子大手一挥,道:“就叫许明胜吧!”
简单明了——多打胜仗!
至于小名儿么,他就不掺和了,总要给孩子爹娘留点机会不是。
许昀想了想,思及当日媳妇嫁给他时,二人在洞房花烛夜的那句“就想着喝你家腊八粥”的玩笑话,又想着孩子恰是腊月初八所生,便提议道——
“不如就叫腊八如何?”
语毕,便见床上坐着月子的媳妇朝他微微一笑,而后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许昀会意。
明白了,这是让他滚出去的意思。
最终孩子的小名儿还是他媳妇定的。
倒是没叫腊八——
叫阿粥。
许昀不敢提出异议,只是反观那日自己被轰出去之事便显得分外委屈了。
吴景盈月子里,十分想念天福,于是便使人去定南王府,将这有了媳妇忘了娘的玩意儿强行掳了过来,狠狠地撸了几番。
天福极不容易从她手下挣脱,看了看那摇篮里的娃娃之后,又于房中四处翻找了一通,连床下都没放过。
“你找什么呢?”吴景盈不解地问。
天福跳到摇篮旁,拿爪子比划了一番,眼睛里满是惊异:“喵喵喵?”
——你这一窝,就生了一个?!
吴景盈莫名领会了它的意思,不禁觉得被狠狠地为难了。
转眼又是春日,东阳王府替阿粥办了场百日宴。
宴上,东阳王突然起了兴致,要让小孙儿抓周。
许昀疑惑——那不是周岁时才有的吗?
但瞥见自家父亲的大巴掌……
于是一如既往,注重孝道。
老爷子虽是一时兴起,却也是有原因的——他这个小孙儿,虽才百日,却已能看得出比寻常娃娃壮实得多,能吃能睡能拉,哭上一嗓子能惊动半座王府。
这样资质不凡的娃娃,百日抓个周不过分吧?
老爷子说做就做,也历来不理会旁人的目光。
红绸毯上,摆满了各类小物件儿,胖乎乎壮呼呼的小娃娃伸出两只圆鼓鼓的小手,一只手抓了一样儿。
左手抓了只小木剑。
右手中是一本书——细一看,是兵书。
小娃娃抓在手中不肯松,口中咿咿呀呀叫着。
四下众人笑起来,连声称赞许将军后继后人。
许明时站在一旁瞧着,忽然就愣了神。
坐在椅中的许明意也若有所思地看了那娃娃好一会儿,而后对许明时道:“不是说给阿粥打了顶帽子?”
许明时忽然回神。
他从小厮手中接过自己亲手打的虎头帽,替被老爷子抱在怀中的小娃娃戴上。
然后,他说:“胜儿,戴上虎头帽,长大之后做威风堂堂的大将军。”
“喔!”小娃娃撅着圆圆的嘴巴像是在回应他。
许明时咧嘴一笑,却忍不住红了眼睛。
阿姐说得对,有缘自会再见的。
……
阿粥的百岁宴刚过不久,谢无恙和许明意便被“赶”出了京城。
赶人的正是昭真帝。
谢无恙起先是拒绝的,认为自己还有诸多需要静心学习之处,身为储君实在不适宜抛下一切,外出游玩。
昭真帝听得连声质问——
学什么?已经优秀至此,还想学什么?
究竟对自己的优秀有没有一个清楚的认知?
还能不能给其他人留点儿活路了?
还能不能让大臣们有点努力的空间!
况且——
你自己不想出去,难道不想带着媳妇去走走,去看看?
山河远阔,万里江山美景,趁着年轻,趁着他这个当爹的还能再干几年,且出去走走罢。
况且,走在路上,本身便是最好的修行与历练。
……
四月的某一天,晚春明媚,正适宜出行。
晨光中,两人两骑并肩而行,马蹄踏过春日青青矮草,扬起的青草气息,清新而满含朝气。
头顶上方,两只大鸟掠过晨曦。
“先去哪儿?”着男子衣袍的许明意坐在马上问。
谢无恙笑着答她:“慢慢走,待你想停下时便停下。”
“嗯!”许明意扬起嘴角,看向前方花草喧嚣。
但有几个地方她是一定要去的。
想去扬州,看看江南风光。
去徽州看山,永宁府看海。
秋日时,便至西安府,去瞧一瞧满城银杏。
还有二叔画中的那些大江大河,高峡瓮谷。
对了,听说顺德、河间之地的皮影戏甚是精妙……且还有驴肉火烧可吃呢!
待每到一处,便去寻些好吃的,好玩儿的。
听一听风土人情,逛一逛商铺农田堤坝。
可取之处便取,漏弊之处便记,再设法循序渐进,逐一改之。
路总是走出来的。
道边绿柳如茵,花草杂生蓬勃。
两道人影于其间驱马而行,笔直的身影渐渐淹没在春深处。
盛世之启,始于足下。
……
(全文完)
愿大家都有蓬勃生机,顺心明意。
愿祖国繁荣昌盛,山河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