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永嘉侯还真是个妙人。从前我只听说他书读得好,喜欢古董字画,爱好风雅,倒不知道他还这么会教孩子。简哥儿本性不错,就是在深宅大院里长大,平日里结交的都是王孙公子,被娇宠惯了,有些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骄气,容易叫人哄骗。如今真的是大不一样了。他家里早该放孩子出来见见世面才对。”
沈太医叹道:“不瞒黄大人,我偶尔听永嘉侯给几个孩子讲学问,真是比许多名师教得都好,浅显易懂,却深入浅出。听说他在西北做了二十多年的教书先生,连王翰林都是他教出来的。进京前,他还带着几个童生,如今都考中秀才了,皆是人中俊杰。永嘉侯进京后就一直闲置在家,委实太过可惜。他若重新开馆收徒,必然能为朝廷多教出几个栋梁来。”
黄晋成默了一默,没说什么。永嘉侯秦柏学问再好,再会教孩子,如今也是堂堂国舅爷,是外戚。从前他教学生没什么,如今却还是避个嫌的好。他自己心里有数,皇上也没发话,旁人心里再为他惋惜,又有什么用呢?
秦含真并不知道黄晋成与沈太医对自己的祖父有那么高的评价。她如今每天都过得挺充实的,听祖父讲课,自己还要背书、练字,闲暇时,秦柏还会教她与秦简、赵陌下棋。其实他们也带了琴出来,只是如今收在箱子里,在船上取用不便。学学下棋,也能打发时间。
秦含真初学棋不久,棋瘾正大呢,有机会就想寻人练棋。若是秦柏跟她下,那定是下成指导棋的,没什么意思。牛氏不懂这个。沈太医倒是下得一手好棋,时常与秦柏对弈,可说是旗鼓相当,秦含真也没胆子去找他。至于黄晋成,他在别的船上,无从找起。所以她只能跟秦简或是赵陌下,两两对局,下得秦简都要吐了,赵陌则一直沉默地陪她下。她心里有些不好意思,笑嘻嘻地丢了棋盘,回船舱里陪祖母牛氏去了。
牛氏的晕船症状大有好转,已经很少呕吐了,但一直胃口不佳,头晕乏力,所以一天里倒有半天是躺在舱中歇息的。秦柏只好经常陪她说说话,又或是让秦含真与虎嬷嬷多去陪她,却拿她这个症状没办法。连沈太医都说,她是身体不好,慢慢调养才行,倒是一日三餐不能不吃,胃口再不好,也要多吃点。
沈太医给牛氏开了清心和开胃的药。牛氏嫌苦,不大想喝,被秦柏哄着喝了。秦含真见她吃不下饭,就跟虎嬷嬷商量了,船靠岸的时候,从岸上买了面粉,给牛氏做了面条,多多添上面码,最后再添一小勺家里带来的秦椒酱,端到牛氏面前,她闻着那香味,顿时食指大动,一口气吃了大半碗下去。
吃完了面,牛氏还连声道:“这酱真是香,这面够筋道!我想这一口许久了,只是船上做饭不方便,才没好意思提。”
秦含真笑着对虎嬷嬷道:“瞧,我就说祖母吃这个酱,一定会开胃的。”
虎嬷嬷好笑地说:“太太真想吃这个,吩咐一声就是了,自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牛氏干笑,又说:“那酱还有么?再给我来两勺?”
这回秦含真就不能依了:“祖母,您身体不好,还是要多吃清淡的东西。这个辣椒酱,有一小勺就够了。你要是想吃,明儿再说吧?别吃坏了肚子。”
牛氏不情不愿,见秦柏转过头来看她,才小声答应了。
从此她就开始了隔两日吃一顿辣酱面,吃完后开始盼后天的日子。
秦柏一行人顺风顺水,一路行来速度颇快,没多久,就过了山东,进入江苏地界了。期间他们在船上过了中秋。天气渐凉,秋风渐渐大了,运河上多了许多运粮的漕船,它们是运送各地秋粮上京的。运河河道本就不算宽敞,送漕粮的船一多,河道就变得堵塞起来。
秦柏与黄晋成两支船队的前进速度大受影响,不得已慢了下来。漕粮进京,按规矩,等闲官商船只都是要让路的。黄晋成本想继续打出自己的旗号,让漕粮船给自己让路,秦柏亲自过去劝他:“我等虽是奉了皇命行事,无奈却是密旨,不好张扬。你命漕粮船为你让路,岂不是坏了自己的名声?御史参你的时候,可不知道你是奉了旨意的。”
黄晋成无奈地道:“总不能被堵在这里吧?我们也不过是六七条船,过去了,那些漕粮船自可继续北行,并不妨碍什么。可若我们不命它们让路,往后的漕粮船只会越来越多,天知道会在路上耽误几天?”
秦柏微笑着说:“这倒无妨,如今天色已晚,我们且寻个码头靠岸。明日一早,我让我的船先行,你们跟在后头就是了。”
黄晋成不解:“侯爷的意思是……”
秦柏的意思很简单:“我是个闲赋在家的侯爷,又是外戚,一两本参我的折子,我还受得起。别误了你的正事。”
黄晋成张张嘴,又闭上了,起身郑重向秦柏行了一礼。
自那以后,黄晋成对秦柏似乎就敬重了许多,还添了两分亲近,夜里偶尔也会过来与他说说话,下一盘棋。黄晋成也下得一手好棋,棋风与沈太医是两个极端。沈太医下的是细棋,讲究步步为营。黄晋成却是大开大合,又时而剑走偏锋,令人防不胜防。秦柏能与沈太医下得势钧力敌,却有些不习惯黄晋成的棋风,偶尔还会输上几盘。但秦含真、赵陌与秦简三个小辈在旁观战,却看得心潮澎湃,比当事人更紧张几分。
船上的生活似乎还算有趣,不过最令人愉快的,还要数接到京城家书的日子。
黄晋成每隔两三日,总会接到陆地上快马送来的书信,也不知是谁给他送的,当中偶尔会夹带一两封秦仲海或者秦平的家书。这种时候,得了消息的秦含真、秦简与赵陌三人,总会跑去围着秦柏与牛氏两位长辈,帮忙读家书里送来的消息。
因为离得远,家书中的信息已经有些落后,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强些。
秦仲海的家书里提到长房上下一切都好,还问了儿子的功课,信并不长。后头附着姚氏口述、秦锦华执笔的信,倒是又长又啰嗦。她们提到家中近来有什么趣事,又说母女俩随承恩侯夫人许氏去了蜀王府参加茶会,秦锦华还与山阳王府的二郡主,以及另两家王府的郡主、县主们交上了朋友,山阳王府二郡主正打算在家中开一个赏花会,请小姐妹前去做客。姚氏生日在九月,离着不远了,秦锦华给她准备了一对玉环作为礼物,却总觉得不够好,问哥哥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秦平的家书也先是说了他与梓哥儿安好,又提到了大同的秦安。张万全一家返回了大同,也带去了卢嬷嬷等人。秦安看过了父亲的信,已经打消了正式摆酒请客纳妾的念头,只简单地置一桌酒,就纳了金环做通房,让她照顾小女儿,家务暂且交给卢嬷嬷打理。又说小女儿如今身体已有好转,只是满月之后,身体不大好的何氏不知为何,忽然从庵堂里失踪了,还带走了心腹嫣红,以及身上所有的财物。
有人说,看到何氏往临县的方向去了。
第七章 家书
秦含真读到这里,抬头看向祖父秦柏与祖母牛氏:“临县,就是何氏从前住的地方吧?我记得章姐儿被送回那里的陈家去了。何氏这是要去找女儿?”
牛氏想了想:“除了她闺女,她还能找谁去?她在临县的名声可不怎么好,陈家一直对她有怨言呢。若不是为了她闺女,她还能跑回去叫陈家人戳她脊梁骨?”
秦含真哂道:“她要是真的念着女儿,把章姐儿从陈家带走,从此母女俩相依为命的话,也算有些人性。我记得她离开二叔家的时候,手头上有不少金银财物,只要不象过去一样大手大脚的,勉强也能生活上十年八年了。”十年八年后,章姐儿早到了出嫁的年纪,何氏若是有福,说不定还能依附女儿女婿生活。哪怕没有嫁妆,章姐儿还有脸,不愁嫁不出去,只要她别在婚前暴露真性情就好。
赵陌与秦简和三房众人一起生活久了,也多少听说过秦安前妻何氏的事。赵陌知道的多些,此时不动声色。而秦简虽然未必清楚她对秦含真之母关氏的死有责任,但从明面上何氏因放印子钱而被休,还有被休后听闻秦家富贵,便多番上门纠缠等事迹来看,也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货色。他虽然疑惑秦含真语气中对这个前任婶娘似乎有很大的怨气,但并不是非常意外。
秦简还劝秦含真道:“三妹妹何必为这何氏操心?她若留在大同,还有可能会给五叔、梓哥儿与新出生的六妹妹带来麻烦呢。她自个儿走了,与她亲生女儿相依为命去,无论今后她何去何从,至少我们家是得了清静,不是么?”
秦含真笑了笑:“但愿真的能得清静才好。我总觉得这个女人不会那么容易放弃。她这辈子都在追求富贵荣华,如今与富贵擦身而过,她真的会甘心吗?不过,大堂哥说得也对,她离开大同,不再上门纠缠我二叔了,确实是件好事。但愿她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回来了!我祝愿她跟章姐儿母女俩能过得顺利吧。”
她往青杏那边看了一眼,青杏脸上还带着几分不甘,仿佛在说:“何氏凭什么能过得顺利?我恨不得她早点儿死了干净!”
牛氏听了孙女的话,却转头对丈夫秦柏道:“咱们得给安哥写信,让他不要再理会何氏那贱人了。否则以他的脾气,说不定又要可怜那贱人,或是想着梓哥儿与二丫头,想要去照顾他们的生母。他天生一副软心肠,最容易在这种事上栽跟头。当初他会娶何氏,不就是因为可怜她么?我还是不相信,何氏真的甘心丢下两个孩子,自个儿跑去临县找她跟从前那个陈校尉生的闺女了,兴许只是装装可怜,引安哥去追她呢!”
秦柏温声道:“你别担心,安哥虽心软,但卢嬷嬷却是明白人。何氏若真的只是以退为进,自有人会去劝说安哥看清真相。”当初把卢嬷嬷派出去之前,他可是再三叮嘱过她的。
牛氏听了,稍稍放下心来,可还不能十分镇定:“就怕安哥犯了执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虽说他在我们面前是发过誓,再不会对何氏心软了,可他对章姐儿不是还念着几分旧情,仍旧给陈家送银子送东西,供养那丫头么?”
秦柏笑道:“不怕,安哥就是在孩子面前容易心软。若他真有心把章姐儿接回去养活,当初就不会把人送走了。我说了不许他做的事,他是断不敢违背的。”
牛氏一哂:“但愿他还象从前一样乖巧听话吧,我是真不敢太过放心了。他自来就容易耳根软,说好了不许他太抬举那个金环,就是不想让他纳妾的意思,结果他还是纳了,只是没摆酒,名份给得低一点儿罢了。我看他早就被那个金环哄住了,但愿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说起秦安那边的糟心事儿,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大好了。秦含真低头看了看信后头的内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