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强地活着。于是我无耻地接近他,在无人时出现在他身边,他被迫接受我的存在,虽然他不一定要理会我。
刚开始,他的确不理我,只管默诵自己的课文,在脑中复习功课,我自在地来,默默地走。
后来,他会在挨揍时和我聊聊天,想借此转移注意力,不再觉得那么痛,我也乐得和他东拉西扯,从那些孩子出拳的角度,到先生上课时的小动作,聊些有的没的,在他进入梦乡后,我便离开。
有一次,我嘲笑他那么容易被打,简直就是个“沙包”,在详细跟他解释了何谓“沙包”后,他恼了,自尊心严重受创,第二天迂回地向先生告了状,自此走上了“成为恶魔”的不归路。
再后来,他会将第二天要如何恶整别人的点子先告诉我,我和他一起分析可行性,推演最完美的计划,然后他再嘱咐我,要记得看他的好戏。
渐渐地,我和苏毓之间有了一种微妙的联系,他是我三十一年在世时间中,唯一一个连续一年多天天见面的朋友,我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有多恶劣的“人”。
然而,他还是不知道我的模样和姓名,在芸芸众生中,若我不开口,他不会也不可能认出我。
这让我觉得有些悲哀。
××××
“到底哪个是你?”苏毓重问一次,这次他睁开眼睛。
我也把脚盘在木板上,“你猜呢?”
“反正一定不是那个死盯着我的。”他撇撇嘴。
他居然能感受到小倩的目光,果然是太炙热了。
我露出一丝笑容,虽然他看不到,“嗯,我是坐在她对面的那个。”
“你们‘妖怪’还成帮结队出来招摇。”
由于我一直没透露关于鬼差的分毫信息,所以苏小朋友还是用最简单,他最能理解的“妖怪”来定义我。
我从来不置可否。“偶尔会一起喝茶。”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忍不住追问。
我沉默,装作他没问。
他也不再多问了,只是脸上却有些不快。
“我同伴夸你漂亮。”应该说是极其漂亮,她简直迷死了。
他脸更黑了。
男孩长得漂亮,也可算是红颜祸水,导致他经常被同窗取笑。而这点让他又爱又恨,因为偶尔美貌也能让他逃过责罚,即使他还小,但天生优势却懂得充分发挥。
不过他还没有感觉到这容貌能给他带来的真正威胁。
“小心一点,没事弄点泥巴在脸上,别老顶着一张脸在那里招摇。”我好心提醒。
他反问我,“你呢,你长得到底怎么样?”
“不告诉你,反正你也看不到。”
“是因为你长得像丑八怪,所以才不敢让人看清吧。”
“哼。”要是我再中他的激将法,那这两年算是白混了。
他见没起作用,耸耸肩,继续闭眼背书。
我则缩在木板上,看着这小小斗室。古代的夜很安静,多数人都早早入睡,街上也是一片漆黑,只剩打更的人巡逻走动。小倩在这时就受不了,每每躲回地府,宁愿是昏黄天空,也好过如此寂静。
我却很是喜欢,觉得很久很久都没有那么平静了。
“苏毓。”
“干什么?”
“我以前有一次,我背书背不出,被老师……就是先生罚站在走廊。”
“果然是蠢人,背书竟然会背不出。”
我气结,他也不过是个十二岁,最多小学五年级的小鬼而已。
“是洋文,很难的!”我强调。
“什么洋文?”他感兴趣了,只要是他不懂的,他都想弄懂。
“那不是重点。”又开始模糊焦点了。“重点是,我独自站在走廊,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话,其它同学下课了,也只是在我身边走来走去。”
他偏着头,表示他在听。
自从他发现他永远无法看清我的脸,索性就再也不面对我了。
“这就好像,谁也看不见我,谁也没发现我。”我深吸一口气,“我被隔绝了。”
我仿佛又看见,那个矮小黝黑的小学五年级女生,在走廊上六神无主,想得到同伴的一个眼神,却发现没有人注意她,她被遗忘在那个走廊上,罚站到放学,老师才终于想起她,让她收拾书包回家。
“我以前看过本书,书里几个孩子玩一个叫‘水果篮子’的游戏。在那个游戏中,每个孩子都有一种水果当代号,有苹果,有橘子,可是有一个孩子,大家都叫她‘饭团’。‘饭团’起初很开心,以为自己有名字了,可以参加游戏。但开始玩游戏后,她才发现,她是‘饭团’,她不是水果,这个游戏里,谁也不会叫她的名字。”她坐在板凳上,傻傻等了很久,一如站在走廊的我。
“你就是那个‘饭团’?”他揣摩我的意有所指。
我点头,“嗯,我就是那个‘饭团’。”当时看那本漫画时,我哭了很久。而现在,我还是那个“饭团”,在活人眼中,我格格不入,跟隐形般的同样被隔离了。
我认真地告诉苏毓,虽然他还小,可能并不懂十二岁的我的悲哀。
“谢谢你,发现我这个‘饭团’。”
“不客气,我很荣幸。”
夜色中,苏毓十二岁的眼眸,那刻流光溢彩。
化妆晚会
在地府的鬼官每日都形色匆匆,工作不是很繁重,却一板一眼,缺乏技术含量又没多大乐趣,所以地府定期会举行一些活动,比如棋牌比赛、联谊舞会之类,来调剂“员工”生活。棋牌我是不行了,这种完全靠先天智力的比赛,看我生前的学历就知道我会一败涂地。至于舞会,我也没什么兴趣参加,据鬼头大哥描述,这是一项极其耗费法力的活动。
地府舞会每月一次,每次都有一个主题,这次我被“舞会迷”白晓筱缠住,随便怎么样也要舍命陪她一次,我这才了解到为什么舞会耗费法力。
本月主题是假面舞会,各种道具服饰都靠各人法术变换,舞会设在地府的中央广场,届时买票入场,门票上也会摄取一定法力。但最耗费法力的,还是容貌的改变。长期变幻形貌是相当耗费法力的法术,但是在限定时间内变幻,倒也无所谓,尤其是付了代价才能入场的舞会,谁不想漂漂亮亮的。
鬼官中有回复成生前相貌的,不过更多的,是借鉴见过的美男美女的容貌,白晓筱曾经在同一个舞会上见过八个张曼玉,六个巩俐和十个林青霞,可见二十世纪美女的影响力。古代四大美女的影响力也不凡,可惜我就是看到,也认不出。
舞会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众鬼官花枝招展,带着面具自由邀舞,下个阶段则是根据门票的数字,找到配对的另一方,摘下面具,对方不一定是异性,舞会的宗旨只是让鬼官互相认识,交个朋友而已。
白晓筱的法术修行一般,直接限制了她参加舞会的次数,我为此庆幸不已。说到法术修炼,我的法力倒是突飞猛进,这都是借助于每晚在苏毓旁边打坐的功劳,比起同辈的白晓筱、汤琪,应是高了不少。
从晓筱的时装杂志上,我们各选了一套礼服,她的是红色的露背低领,金色羽毛面具,身材变得前突后翘,我则是黑色的高腰束胸,包裹住一成不变的平板身材,白色天鹅绒面具。
我们俩戴上面具后进场,我才发觉原来地府有那么多鬼官,且多数身材完美,要高度有高度,要风度有风度。我并不怎么会跳舞,但可能是因为戴着面具的缘故,总觉得多了层保护。
白晓筱显然对这种舞会已经游刃有余,没多久就拐得一位一米九零的男士去跳舞。我自得其乐地喝着饮料,欣赏舞池中的男男女女。
“你好。”低沉的声音入耳,我转头看来人。
银色面具,白色阿玛尼西装。
“你好。”白晓筱曾评论,阿玛尼基本是历届舞会男士的首选品牌,廉价而庸俗。
“第一次来舞会?”他问。
“嗯,看得出来?”
“你看来有些紧张,”见我有些尴尬,他继续说,“我也是第一次。”
我猜想他和我差不多,该是没来地府多久,因为舞会实在流行,没参加过的都是新人。我回答,“我刚做了三年鬼差。”
“三年也不算短了,你生前一定不是个爱热闹的人。”
“不是不爱热闹,只是热闹不青睐我罢了。”
他玩味了一会,发出邀请,“要不和我跳舞,咱们也热闹一下?”
我失笑,“好啊。”将手交到他手中,进入舞池。
我俩和周围华丽的舞姿不同,只是简单的慢三步。
“到这里才发现,原来阿玛尼和民工工作服没多大区别。”他自嘲道。
我并不这么认为,“民工并不代表廉价或庸俗,他们毕生勤恳。”比起在工作岗位上摸鱼的白领,他们的汗水确实在创造价值。
“对不起,我失言了。”他声音严肃起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老毛病又来了,“不好意思,是我太敏感了。”
“你的鬼差工作还顺利吗?”
“现在已经习惯了,比起以前工作谋生的种种无奈,鬼差的工作简直就和度假一样。”我打趣。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在厂房里贴标签。”我描述,“就是在药罐上缠上一圈标签,要端正整齐。”
“这工作听上去满技术的。”
我当他开玩笑,“是啊,寻常人绝对做不来。”
他低低笑出声,声线的确好听,像大提琴般。
“你呢,以前是做什么的?”我对他也有些好奇。
“政客。”他答道。
我崇敬,就是翻来覆去都有理的政客?“好厉害。”
“一般一般,混口饭罢了。”
我也笑了。
可能是面具让我畅所欲言起来,难怪设计出假面舞会,的确有点意思。
跳了一会,坐了一会,他突然问我,“你门票号码是多少?”
我掏出看了下,“八十二。”
“巧了,”他也掏出他的,“我的也是八十二。”
这也太巧了,我长那么大,还没和别人那么有缘过,没想到在地府倒是一偿夙愿。
舞会的音乐关了,大家开始通过法术,寻找另一个同样的号码。
白晓筱气愤地拖了个小孩过来,没好气地对我抱怨,“这年头,连孩子都来参加舞会。”显然她的有缘人是个孩子。
周围人开始摘下面具,我看向面前的银色面具,一鼓作气摘下自己的面具。
他看到我的样貌明显迟疑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面具下的容貌是这样的。
我暗自对自己做鬼脸,告诉他,“这是我生前的样子,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自己的脸,用着才踏实。”不管这容貌是不是很平凡,至少它在这世上独一无二,我不用怕一揭面具,发现周围人和我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