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回去看,医院门口,罗韧给曹严华打了个电话,直接问他是不是要去。
他在那头吞吞吐吐的,过了会往别人身后缩:“你等着啊,我让妹妹小师父跟你说。”
木代接了电话,说:“这一个白天,我们都没什么进展,我自己也觉得,腾马雕台可能会给一些线索。而且,晚上不用带帽子口罩,方便放风。”
“一万三也跟你们一起?”
“他骑墙,人多他就去,少他就不去。”
罗韧失笑,一万三真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
他说:“让曹胖胖开车,顺道来医院接上我。”
黑夜中,一辆悍马,歪歪扭扭,在稻禾地边停下,往右首边去看,远远的,半空的夜色中有更深的轮廓,一匹前蹄上跃欲腾的马,偏偏突兀地少了半拉脑袋。
一万三怒气冲冲说曹严华:“不会开车就别开,晃的我头晕!”
曹严华据理力争:“这车重!路又不好!”
木代和罗韧就在这样的互相埋汰声中下了车。
要去到圆台边,就必须下到田埂,横穿这片密密的稻禾地。
罗韧回头招呼一万三他们:“四个人一起,两前两后,留心点,别大意。”
让他这么一说,一万三和曹严华多少有点忐忑,木代自动和罗韧错开位置,一个殿前一个殿后。
曹严华攥着手电,走在软软的田间地上,偶尔脚下咔嚓一声响,似乎是干硬的秸秆,又会骨碌一声,踢到那些先头过来找刺激的人丢下的易拉罐和矿泉水瓶子。
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
边上的木代斜眼看他:“就你嚷嚷着要来,来了又怕成这样。”
曹严华不服气:“小师父,你不怕吗?”
木代说:“一来二去的,能让我怕的,也不多了。”
听到她这么说,走在前头的罗韧忽然笑了一下。
粗粗算起来,木代经历的也不算少了,被刀架在脖子上吓哭过,那是他的杰作;落过水,从老蚌的壳缝间争抢炎红砂,和野人扭打成一团,险些被车撞,“被”得绝症,“被”成为杀人犯……
老祖宗说,一回生,二回熟,凡事经历过一次,回头看,觉得不过尔尔。
木代说的没错,能让她怕的,也不多了,除非腾马雕台那里,真的打横窜出一只红色高跟鞋的女鬼来。
正思忖间,后头的曹严华没命般尖叫,叫的一圈人毛骨悚然。
罗韧急回头,曹严华指着左手边,字不成句:“头!头!”
罗韧拧亮手电,雪亮的光柱在密簇的稻禾和夜空间游动,一阵风吹来,成片的稻禾起伏着弯腰。
他问曹严华:“什么头?”
曹严华冷汗涔涔。
那时候,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木代走,视线慢慢适应了黑暗,渐渐也分辨的清远近和形状。
无意间一转头,万事万物都好像配合好了要给他的瞳孔以冲击――一阵风吹来,那片纤细着的,但又沉甸甸的稻禾同时低伏,露出僵立在稻禾间的一条人影,确切的说,只露了个头。
事后再想,也没有那么可怕,只是稻禾间藏着的一个人罢了。但是架不住当时的环境、心情,还有那一瞬间肾上激素的骤然催生。
罗韧朝那个方向走过去,手电的光上下逡巡,周围安静的很,低处的稻禾拂过小腿,发出沙沙的声音。
木代有点紧张,示意曹严华和一万三往她身前站。
在这种空旷的地方,想要抱元守一听音辨形很难,大自然的杂音太多,而一抹刻意想隐藏起来的呼吸又太微弱。
木代看到,行了一段之后,罗韧忽然蹲下身子,从地上拎了什么,然后转身回来。
曹严华手中的手电怯怯往罗韧手上照过去,光打上的刹那,几乎是倒吸一口凉气,连木代都心里激了一下。
那是一双鞋,跟磨的半平的高跟鞋,红色的皮面处处磨口,鞋头处开胶的地方补了皮子。
曹严华有点哆嗦。
不是说耳朵贴在腾马雕台上,听到心跳的时候,脑后刮来一阵风,然后一低头,会发现身后有一双红色高跟鞋吗?怎么这个时候就突兀出现了,还是在稻禾地里?
他说话声音打颤:“一双鞋子,就这样突然出现?”
罗韧说:“不是一双鞋子突然出现,是有一个人,穿着这双鞋子,然后人逃了,鞋子留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先前有人穿?”
罗韧面无表情看曹严华:“曹胖胖,你找打是吧?”
他把鞋子往曹严华面前一扬:“你闻闻?感受一下有没有温度?”
曹严华忙不迭的后退,木代暗暗好笑,觉得罗韧怪吃瘪的。
罗韧把鞋子翻转:“这是高跟鞋,鞋底虽然磨了,还是有跟,这片都是土,穿这鞋跑,一定会留下印记的。”
他把鞋子放下。
好在也不是全无线索,至少知道,对方应该是个女人。
罗韧忽然想到什么:“一万三,你把那个监控视频调出来看一下。”
这视频,罗韧这一天看了无数次了。
他指那个离群独行的女人:“能看到她穿的什么鞋子吗?”
一万三把视频暂停,切了图片放大。
噪点太多,不清晰,颜色也失真。
一万三迟疑着说了句:“不大清楚,但从形状上看……还挺像。”
说完了,有点毛骨悚然,不安地看四周,声音都压低了很多:“她还在吗?”
罗韧说:“不一定,但如果在的话,一定有很好的伪装。”
他想到什么,低声说了句:“等我一下。”
他快步向停在田埂外的车子过去,曹严华手中的手电光柱一直追着他的身影,看到他开车门,从后座底下拿了什么东西,又很快折返。
曹严华想问他拿了什么,见他没有主动告知的意思,也就知趣的不再问,再往腾马雕台走时,忽然想到什么,赶紧把地上的那双鞋又拎起来。
心里恨恨的:干嘛还给这个装神弄鬼的女人,就让她光着脚好了。
临近腾马雕台。
稻禾地从周边绕过,在这里留下圆形的空地。
手电光照过去,水泥浇铸的奔马,少了半拉脑袋而已,圆形的底台上,密密麻麻用涂改液涂的字,也有贴上去又被风雨剥蚀的花纸。
照通透了,就觉得普普通通,没有在黑暗中看的那么可怕。
横竖自己人都在,曹严华也就没有之前那么胆颤了,反而先奔过去,耳朵往台子上一贴。
凉,粗糙,厚重,硬实,所有的水泥台子都是这样。
觑着空档,木代低声问罗韧:“刚回去拿什么?”
“热成像仪。”
说话间,他从怀里取出,像个单筒的摄像机,端到眼前,选定一个方向为基准,然后向右侧,扇形,逐帧,逐格,逐度。
成像仪偏向一个角度时,木代注意到,罗韧的呼吸明显变重。
他垂手,把成像仪递给木代,低声说:“往那看,别怕。”
第125章
木代有点紧张,端着热成像仪时,觉得手上有一根筋抽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倏忽游走。
曹严华还在孜孜不倦地测试“心跳”,一万三被他忽悠的好奇,也把耳朵贴上了听。
镜头转到了罗韧说的那个角度。
热成像的原理,简单来说是热图像,也有人说是温度图像,不同颜色代表被测物体的不同温度。
木代看到,在紧贴地面的地方,有个人形趴着,周身不同的颜色分布,绿莹莹的、鲜红色的、发黑发暗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体内血液流动的关系,那些颜色也像是在喘息和流动,赤红色的头部轮廓扬起,像蓄势待发的兽。
木代倒吸一口凉气,罗韧从她身后环过手臂,稳住她颤抖的胳膊。
说:“你别怕,仔细去看。”
木代急促的呼吸,目光几度想移开,但还是努力定在那一处。
罗韧说:“以前,我们夜间作战,双方僵持的时候,会利用热成像,去观察对方状态。”
“如果对方是恐惧的,他们的胸腔温度会升高,但四肢温度很低。如果对方愤怒,这是所有情绪中最强烈的一种,上下半身温度会形成鲜明对比,上半身体温明显升高,尤其是头部,是赤红的――被怒火冲昏了头这话,不是没有根据乱说的。”
“而如果对方悲伤或者沮丧,那么温度几乎接近冷感的蓝色。”
轻声问她:“她是哪一种?”
她是罗韧说的,已经做好了战斗状态的那一种,上半身赤红,下半身偏黑,温度尤其高的是胸腔,亮的几乎发黄,像炽热燃烧的火焰。
木代的声音都不自觉放低了:“这种的,是不是最可怕?”
罗韧反而摇头:“不是,最可怕的,是近似全身呈黑色,冷静到几乎没有体温波动。”
木代轻声问:“那现在怎么办?”
“敌不动我不动,先盯着她,看她想做什么。”
木代嗯了一声,脑子里怪异的闪过一个念头。
那个趴伏着的女人,会是她的母亲项思兰吗?
曹严华和一万三闹腾够了,终于注意到木代和罗韧的动静。
“小师父,你看什么?黑灯瞎火的也看不见啊,怎么不打闪光灯?”
他还以为她端的是照相机。
罗韧笑了笑,招呼曹严华他们过来,近前才低声说:“那人还在,稻禾地里,趴着。”
曹严华张大了嘴巴,反应过来之后,浑身鸡皮疙瘩乱窜,一万三倒没那么紧张,问罗韧:“那现在怎么办?”
罗韧说:“坐下,等,让她搞不清咱们想干什么。”
于是在距离腾马雕台不远的空地上坐下,手电也都关了,四个人,四个沉默的,让人搞不清楚动向的身影。
曹严华低声嘀咕,这叫故布疑阵呢。
罗韧看他,说:“曹胖胖,有时候听你说话,引经据典,说的一串一串的。”
曹严华得意起来,说:“那当然,在解放碑,谁不知道我是热爱读书的曹爷。”
“就拿我的名字来说吧,读书人一听,就知道是有典故的,‘孔曹严华,金魏陶姜’,百家姓里面的呢。”
罗韧说:“你父母给你起名字,还挺讲究的。”
曹严华更得意了:“我父母都不识字,哪会给我起名字,这是我自己起的,艺名,毕竟行走江湖,要有个拿得出手的名字。”
一万三插了一句:“那你以前叫什么?”
曹严华瞬间就不吭声了,过了会,他转移话题似的拧开手电,上下照着腾马雕台:“上头好多人留言呢。”
一万三不吃这一套:“曹胖胖,你原名是什么?”
一边说,一边拽曹严华的衣角,曹严华跳脚,三两下撇开他,飞快的窜到腾马雕台边上,装模作样的看上头的涂画。
木代眼睛要盯着那个女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