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陪伴她时间最长,她除去父母之外最信任的人。她记得耿嬷嬷的怀抱,记得耿嬷嬷身上的乳香,所以她给予了耿嬷嬷很大的权力和信任,以及纵容。耿嬷嬷的胆子是被自己一天一天养大的,此时处理只是让耿嬷嬷没了尊荣,拖到将来就会要了她一家子的命,以及连带着赔上别人的性命和相府的名声,更会将把柄递交到敌人的手里去。
明珠弯下腰,狠着心,一点点地把耿嬷嬷的手指掰开,冷酷地吩咐蒋铎:“把她拖下去,她若是顺从就算了,若不听话就教教她规矩。”
“我是您的乳母啊,姑娘!”耿嬷嬷绝望地抬起头来看向明珠,眼里的希冀一寸寸地熄灭了,她失神地由着护卫把她拖下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明珠,直到要出院门才恍然明白过来,凄厉一声长嚎:“姑娘您好狠的心……老奴做错了什么?要让您这样的赶尽杀绝?就算是要让人死,也要给个让人信服的理由,不然岂不是让人寒心?”后面的话被人堵在了嘴里,只能听见呜呜咽咽的哭声。
其他下人都被吓住了,看向明珠的眼神难免有些复杂。正如耿嬷嬷所言,就算是她有错,也不至于就到了要交给傅明正处理的地步。若是明珠拿不出充足的理由,只凭耿嬷嬷倚老卖老地闹一闹就要受到这样严苛的处罚,难免让人寒心惊心。
明珠只作不知,慢吞吞地进了屋子,重又躺回床上装死。素兰揉了一张热帕子过来给她擦手,大着胆子低眉垂眼地问:“姑娘是要吓唬耿嬷嬷让她以后老实些呢,还是真的要把她交给四爷处置?”
明珠懒洋洋地道:“是吓唬的怎样,是真的又怎样?”
素兰低声道:“若只是吓唬,杀杀耿嬷嬷的威风是再恰当不过的了。若是真的,婢子觉着有些过了。”偷瞟明珠一眼,见她没有发怒,便大着胆子道:“耿嬷嬷仗着是您的乳母作威作福是很惹人讨厌,但细究下来并不是多大的过错,谁家的乳母不是仗着自己奶大了哥儿姑娘,这样的有恃无恐?可到底是您的乳母,她奶大了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做得过了既不能服众,传出去也不好听。”
明珠无动于衷。舍不得剜掉烂肉如何能让伤口长好?相府各种恶奴不少,非得整治不可的,就从耿嬷嬷开始好了。名声?见鬼去吧!权奸之女能有什么好名声?父母亲人的眼里她总归都是好的,至于其他的外人,他们觉得她不好关她什么事?
素兰见她不肯听劝,锲而不舍地继续劝,明珠听得烦了,没好气地道:“你如今胆子越来越大了,就不怕我让你去和耿嬷嬷作伴?”从前的素兰可没有这么爱规劝她,莫非是她重生归来,对素兰太过温柔体贴,从而导致素兰胆子长大了?
素兰有些紧张,定了定神,笑道:“奴婢不怕,姑娘是明白人,知道什么是忠言逆耳。”
“要你拍马屁。”明珠哼了一声,道:“你不要再劝我了,耿嬷嬷这事儿我自有主张。冤枉不了她。你真要为了我好,就把这屋子里的人和事管好了,别让我分神操心。”说完闭了眼睛,不再言语。
灯光下,她带了一种说不出的凝重毅然之感,素兰没来由地就信了她的话,轻手轻脚地做完事情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夜灯,明珠睁开眼盯着水墨纱帐发呆,家族剧变那一年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第19章 赔礼
那一年,先是四哥被人刺杀于大街之上,二哥远在边关鞭长莫及,三哥只懂风雅而无实用,父亲病重不能视事,所有重担都落在长兄一个人身上。
表嫂闵太后从来跟他们不是一条心,她联合了野心勃勃的宗室勋贵,挑唆着性情暴虐的幼帝和姑姑作对,姑姑本就年老多病,外头没了帮手便渐渐不能掌控后宫局势,被闵太后和幼帝母子硬生生逼得中风失语。长兄独力支撑局面已是十分不易,就在这时,有人以耿嬷嬷的儿子强抢民女逼死人命、霸占皇庄收受贿赂一事大做文章,弹劾父亲和长兄,连带着她的名声也被扯得臭不可闻。
以此事开头,墙倒众人推,弹劾傅氏各种罪状的奏折雪片似地飞来,长兄最宠爱的嫡长子、傅氏子弟下一辈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傅霖入宫探望姑姑,又被人算计攀诬与姑姑宫中的女官通奸,被当场刺死于宫中,死无全尸,衣不蔽体。父亲闻讯气得吐血昏迷不醒,长嫂投缳自尽,长兄一夜白发,傅氏自顾不暇,无力还手,遭受了更加致命的打击。
后来,二哥被逼于无奈骤然起兵,却被床弩无情射死,接着父亲和长兄、三哥、以及几位嫂子、侄儿、侄女们全都死于非命,族人离散,只留下母亲和一个年幼的侄儿侥幸逃过性命,还有她苟延残喘、没有尊严地在临安王府活着,任由宇文佑凌辱欺负而忍气吞声。
想到那一年的血腥,明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种日子实在是太可怕了,她怎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再次发生。明珠把手握成拳,坚定地按住心脏所在的地方,她再不会只知道享受家族带给她的荣光而不知道承担责任了。
第二日,傅夫人崔氏早早赶来,才见了明珠就抱着她“心肝、肉、宝”地哭了一气,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脸连声问疼不疼。
崔氏已是近六十岁的人,年纪不小了,平时养尊处优的,若不是心疼担忧爱女,怎么也不会连夜赶到这里来。明珠看着崔氏眼里的爱意,由不得的鼻子一酸,趁势将头埋在崔氏怀里,紧紧抱着崔氏已经发了福的胖腰好一通撒娇:“娘,我全身都疼,疼得要死!幸亏我灵巧,不然要被他活活打死!您是没看到,他到底有多凶。”撑起身子来指着自己肿胀青紫的脸,十分夸张地道:“居然活生生把我的下颌骨给卸了!但凡是心里对我有些许怜爱真意,又怎会下得这样的重手?”
崔氏心疼得直抽抽,她四十多岁才有了明珠这个女儿,宝贝得什么似的,当真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明珠。她原本就不看好这桩亲事,奈何明珠死活要嫁,在她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了好几出,她心疼女儿才心软答应下来。
现在明珠不乐意嫁了,她当然没意见,只恨宇文佑心黑手辣动了她的心肝宝贝,少不得痛骂一气:“这个无情无义的恶贼,全然不顾你过去待他的情义,我早说过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明珠听得痛快,假装娇弱窝在崔氏怀里不肯起来,绵了又绵,直到听她四哥傅明正在外头朗声道:“母亲,临安王过来赔礼。”才坐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崔氏装害怕:“我不想见到他。”
崔氏才不管临安王是不是先帝骨肉,此刻就只当他是仇人,当即阴沉了脸怒斥道:“你妹妹伤成这个样子,我哪里有什么心思去见外人?快别来吵我!”又哭:“我四十多岁上才有了这个女儿,年纪大了怀得艰难,生的时候险些去了大半条命,好不容易养大了,眼看着长得花骨朵似的心里欢喜,却给人活生生打成了这模样。这还是这么多人跟着的,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这是要我老婆子的命啊……”
明珠拿了帕子给崔氏擦眼泪,体贴地宽慰她:“母亲快别为那种人流泪,小心把眼睛哭坏了,不值得。”
崔氏看着她那张五颜六色的脸,由不得的后怕起来,瞪着她扬手搧了她的屁股一巴掌:“打死你个不省心的东西!养你就是养祸害!你若是早早听我和你爹的教诲,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被人打死都活该!”
明珠从小到大从未挨过崔氏一根手指,骤然挨了这一巴掌便懵了,醒过味儿来便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半是心酸半是喜悦,还有几分撒娇卖痴——能回到从前的时光,陪伴在父母亲人的面前真的是太好了!
崔氏见她哭得伤心,也跟着难过,母女俩哭得好不热闹凄惨。哭声传到室外,惹得外头站着的两个男人神情十分精彩。
宇文佑很是尴尬后悔,他一个大男人,被女方退亲已经很丢脸,追来质问傅明珠也就算了,还被她激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她打了一架。知道的晓得他是被傅明珠的蛮不讲理逼得忍无可忍,不知道的光听这母女哭得这样凄惨就免不了以为他有多恶劣,多不是人。坏了名声不说更没占到什么便宜,实在是太过冲动了。
正想说点什么,一旁的傅明正已经皮笑肉不笑地给他行礼请罪:“家母和舍妹都是不懂事的妇道人家,受了一点委屈就只知道啼哭不休,认不得什么是大道理。还望王爷大人大量,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才是。”
宇文佑一颗心直往下沉,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傅明正性情阴狠古怪,面上越笑得灿烂心里打的主意就越毒。这事儿原本是他自己处理不当,来时也说明了是来赔罪的,是真的想要弥补修复双方关系。傅夫人指桑骂槐他不怕,傅明正指着他的鼻子痛骂或是和他打架他也不怕,就怕傅明正这样客客气气的低姿态——这说明傅家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继续这门亲事了。他们待他越客气,他就越危险,接下来,大概就会悄悄取了他的命。
第20章 四哥
早知道这样,自己就不该和傅明珠争一时之气。宇文佑后悔得很,却又想到自己身体里流的是高贵的真龙之血,这腰若是弯下去了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就算是死也该站着死才是。便站得笔直的虚扶傅明正一把,违心地道:“不必多礼,我不怪她们。”
傅明正当然也不会是真心行礼,趁势直起了腰,微微笑着:“看家母和舍妹这样子,怕是不能待客了,殿下您看是不是……?”
傅明正长得阴柔白净,一双狭长上挑的丹凤眼,笑起来的时候眯成两条缝,看上去好像人畜无害,实际上心狠手辣再无人能出其右。宇文佑见他这样盯着自己笑,心里毛毛的,顺水推舟道:“那我改个时候再来。”
宇文佑转身要走,幕僚悄悄扯了他的袖子一下,示意他趁机隔窗说两句软话恳求傅明珠回心转意。宇文佑不理,更将腰背挺直了几分,直愣愣地走了出去。幕僚无奈,只好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跟在他后头往外走。
“臣,恭送临安王殿下。”傅明正半弯着腰恭送宇文佑,一脸的恭敬神色,等到人走远了才直起腰来盯着宇文佑的背影,一双丹凤眼里全是恶意和嘲讽。再转过身,朝门外守着的婆子抬抬下巴:“哭伤心,怒伤肝,进去劝劝夫人和姑娘,人已经走了,莫要再哭。”也不走远,踱到一旁抬眼观看墙上的琴高乘赤鲤壁画。
婆子入内禀告,崔氏拭了泪道:“请四爷进来说话。”
“我去。”明珠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