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阙凤华  第9页

却见宇文初冲她点点头,缓步走到她跟前来,一手托住她的下巴,一手扶住她的发顶,微一用力便利索地将她的下颌给复了位,再道一声:“傅姑娘,既然你向我求助,我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你试试,可好了?”
明珠断然没有想到他居然就这样把爪子伸到了她的脸上,就算是下颌复了位,也忘记合拢嘴,微张了口傻傻地看着宇文初,鼻端环绕着他指尖带来的淡淡沉水香味,幽淡甘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宇文初笑笑:“傻了么?”语气中多有宠溺宽让之意,亲切得和她亲哥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他有多熟。
此人脸变得如此的快,必然不怀好意。她可以肯定他很明白她并没有向他求助的意思,但她真真切切得了他的帮助,感谢的话说不出口,质问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憋着。明珠垂下眼,默默地动了动下颌骨,宇文初的手法到位,好是好了的,但她吃了宇文佑不少苦头,脸疼得厉害,想必肿了也青了,比宇文佑那张五颜六色的脸好不到哪里去。不过真是很解气。
宇文初见她不言语,也不计较,转过身去招呼宇文佑:“既然来了,就去我那里坐坐吧。”

第15章 玩笑
宇文佑皱着眉头看向宇文初,他不知道他六哥什么时候居然变得如此的怜香惜玉了,对象还是以骄纵著称的傅明珠。皇家无骨肉,由不得他要怀疑宇文初起了其他坏主意。
宇文初不避不让,坦坦荡荡地由着他看,不轻不重地道:“你闹得太过了。”
宇文佑有些沮丧,不用宇文初提醒,他也知道自己闹得太过了。但他本意并不想闹到这个地步,之前他曾以为,傅明珠闹这一场无非是想证明她的重要性,要逼着他低头而已,只要他来了,软硬兼施,她自会收回退婚的话,乖乖跟他走。却没想到她是真的铁了心要悔婚,才一见面就把他逼进了绝路,硬生生闹得不可收拾。
纵然他性子高傲,不喜欢她,但娶了她就能借她的势躲避风险这个道理他是懂的。他还记得当初皇父赐婚,他不乐意,私底下去求皇父,说自己不要这个傲慢无知、没有廉耻的女人做妻子,皇父意味深长地说:“她是傅丛的老来独女,也是皇后唯一的亲侄女。皇后没有亲生女儿,把她爱得什么似的,她的骄纵大胆,说到底还是给人惯的。虽则娇蛮了些,其实内里还是美玉良质,重情重义,天真可爱,你好好待她,她自会百倍千倍回报于你。”
他当时不懂,拼命求皇父,皇父始终不肯收回成命,反倒推辞乏了,让人把他赶走。没过多久,皇父龙体欠安,太子监国,他想见皇父一面比登天还难,周围的人对他一天比一天冷淡,太子妃闵氏的弟弟当众嘲笑折辱他,其他人在一旁看笑话,没有谁愿意出来帮他说句话。傅明珠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个事,急巴巴地冲出来硬逼着太子妃的弟弟给他赔礼道歉。哪怕就是太子妃,也惧怕着傅家的强势,当众打了她亲弟弟一个耳光,再替她弟弟和他赔礼致歉,从那之后,再没有人敢当面如此肆无忌惮地对待他。
后来皇父驾崩,太子登基,傅皇后荣升太后,从前得罪过傅氏的宫妃和皇子下场凄惨无比,他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就连稍有体面的宫人都敢给他脸色看。又是傅明珠隔三差五地给他送东西,人前人后护着他,容不得任何人说他一点不好,他的境遇才没有更糟,他明白了皇父的良苦用心,也更加觉得屈辱和不甘。
但是那个眼里心里只有他的傅明珠突然就变了心,而且态度如此强硬,这是为了什么?宇文佑有些不明白,趁着周围人没有注意他,悄悄看向明珠。
明珠侧对着他站在院墙边,落日的余晖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她的脸又青又肿,还沾着泥土,看上去很滑稽可笑,她却一点都不在意,只是垂着眼静静地盯着墙边那株老桃树看。老桃树的根部生了一个虫洞,里面浸出许多黏糊糊的树胶来,看上去有点恶心,他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的,但傅明珠就是专心专意地盯着那里看,眉间颇多寂寥感伤。
宇文佑的眉头越发皱得紧了,这不像是他所熟识的傅明珠。傅明珠应该是美丽动人的,骄傲飞扬的,活泼娇气的,她何曾有过这种寂寥的时候?他曾记得,他的几位皇妹曾背里艳羡地提起过傅明珠,说她过得比公主还要肆意些,要什么有什么,称心如意,不比她们既要受宫规压制,还要担心不讨太后和皇后喜欢,没有好日子可过。可是此时的傅明珠的确是寂寥感伤的,她不会是虽然闹着悔婚,其实心里也不好受吧?
一念回转,宇文佑转向宇文初十分诚恳地轻声道:“六哥骂得是,还请六哥帮我。”不管宇文初打的什么主意,目前能帮他的只有宇文初。他刚才和傅明珠已经闹到不可转圜的地步,再要他直接舍下脸去求傅明珠回心转意,委实是太难了些。但是宇文初肯出面替他周旋就不一样了,宇文初为人周到谦和,聪明会说话,说不定能把这事儿弄好。
宇文初看他一眼,很干脆地和明珠说道:“我那里有今春上贡的蒙顶甘露,滋味清雅,傅姑娘可要去我那里尝尝新?”
和他们一起喝茶?明珠不屑,她吃多了撑的,坏了脑子才会刚和宇文佑闹悔婚,撕破脸打了架,转眼又和他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只怕传出去不单是外人会觉得她疯了,家里人也会觉得她疯了吧。本来父母亲就不信她真的不爱宇文佑了,再来这么一出他们怎肯再信她?那还悔什么婚?脑子发昏才对。
明珠垂着眼掸了掸袖子上的泥灰,淡淡地道:“多谢英王殿下的盛情,但我仪容不整,是为失礼,还是改日吧。”
宇文佑见明珠软硬不吃,忍不住激她道:“六哥你就省省吧,傅相圣宠隆重,府里什么没有?她怎会看得起你的蒙顶甘露?”
明珠抬眼看向宇文佑,面上颇多讥诮,似笑非笑的道:“我在你眼里,是否一直都是如此的蠢?蠢到你随便说一句话,我就会轻易上了你的当?”
宇文佑被她戳穿意图,面上挂不住,愤而将脸转开,不肯再去看她。明珠对着宇文初默默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宇文佑见她干脆利落地就要走人,心中发急,忍不住威胁道:“傅明珠,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明珠头也不回,冷淡地道:“奉陪到底。”
眼看着相府的人前呼后拥地簇拥着明珠远去了,宇文初才心情愉快地收回目光,温和地同宇文佑道:“你也不小了,怎地行事还如此冲动?”
宇文佑气得肝疼,把被明珠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臂拿给他看,愤怒道:“六哥,这样恶毒的泼妇,换你愿意么?”
宇文初面不改色地道:“换了是我,若能用这一口肉换一世平安,我愿意。要说恶毒么,不是你先动的手?她咬了你,你也卸了她的下颌,她抓破了你的脸,你也掐了她的脖子,半斤八两。”

第16章 幸运
宇文初说的是大实话。
这世上愿意告诉宇文佑实话的人少之又少,他是真没想到这位平日没什么来往的六哥居然会如此直白地提醒他。宇文佑十分感叹,却又觉得自己堂堂一个皇子沦落到要靠女人的怜惜来保命实在是丢人,许多藏在心里的话齐齐涌上来,堵在喉头不能言明,憋得眼睛发酸,许久才低声道:“六哥,我都知道,但我实在忍不住。”
宇文初拍拍他的肩头:“先去我那里清洗包扎伤口吧。”
伤口极深,一整块皮肉险些就要掉下来了,大夫缝了十多针才算完,宇文初吃够了苦头,疼得满头是汗,熬过来了就去找宇文初道谢,半是示好半是试探地道:“多谢六哥今日替我周圆,弟弟不胜感激。这么多哥哥,只有您肯和我说实话……皇父给我留了后路,却被我搞砸了,您不能看着弟弟就这样没了活路。”
宇文初独坐在窗边打棋谱,闻言并不回头,目光专注于棋盘之上的黑白棋子,回道:“当年的事,你我心里都有数……傅丛不是善茬,皇父之所以能给你留这条后路是因为傅明珠稀罕你,她若是不稀罕你,这门亲事早就作罢了。你若真要问我后计,那我便告诉你,不管你是怎么得罪的她,要么你就千方百计求得她原谅,让她相信你的真心,答应和你成亲;要是做不到,就趁早撂开手去,不要再得罪她和傅丛,收敛你的性子,借着她退婚这事让宗亲勋贵同情你,借此活下去。”
当年的事……宇文佑不说话了。母妃还活着时,他是多么的风光受宠,哪怕就是太子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的,想着法子拿各种精致的小玩意儿讨好他,傅太后更是对他好得不得了,就怕他或是母妃在皇父面前说他们一句不好,毁了太子的前程。后来母妃因了一场小小的风寒撒手人寰,皇父明面上就没有从前那么疼宠他了,但暗里仍然是很关心他的。
他们都说母妃死得不明不白,他也知道这和皇父的过度宠爱和改立皇储的流言有很大关系,立储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傅太后母子恨透了他们也是常事。他不知道傅明珠是怎么才做到让心如铁石的傅太后和傅丛答应这门亲事,而没有对他斩草除根的,现在回想来,其中汹涌的暗流真是让人心惊。
不管他承认不承认,他能平安活到今日,凭借的就是傅明珠的喜爱,这门亲事一旦作罢,他的死期想必很快就要到了吧?他还这么年轻,就要这样死了吗?他真不甘心。不然奴颜媚骨地去求傅明珠吗?宇文初失神很久,惨然一笑,若他真的如此,只怕在傅明珠眼里更是一文不值了吧。如果他连骨头都没有了,还有什么脸面在宗亲中立足?
“六哥,若是你,会怎么做?”他很无用,事实是如此的惨烈,宇文佑忍不住对自己又生出了几分厌弃之感。
宇文初终于把目光从棋盘上收回来看向他,平静地道:“我若是你,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宇文佑苦笑,这话等于白说。
“哒”的一声轻响,宇文初把一粒黑棋按下去,轻声道:“其实,傅明珠是真的很喜欢你,我没见过谁这样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喜欢一个人,你是幸运的。”
也是不幸的。现在她不喜欢他了,而且来得这样的突然,令他措手不及。她恨透了他,恨不得吃了他的肉,要了他的命。从前拥有的时候觉得是负担,不屑着,反感着,突然失去了依仗,就觉得真是不习惯。是的,他只是不习惯和需要这桩亲事保命而已,并不是因为舍不得傅明珠这个人。宇文佑自嘲地哼笑了一声:“现在她不喜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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