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跪倒在欣瑶面前,郑重其事道:“小姐,你若不接,我只能长跪不起。”
蒋欣瑶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还长跪不起,他以为是在拍电影,连威胁都用上了。如果再不应下,他是不是要血溅五步,触柱而亡。
欣瑶觉得太阳穴忽然疼得厉害。
书房顿时一片安静。
一个挺着胸膛直直跪着,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英雄样。
一个椅子上瘫坐着,愁眉苦脸,欲哭无泪的痴呆样。
半个时辰后,痴呆的人很没骨气的先投降,好言好语的商量道:“这事也不急在一时,让我再思量思量,你看如何?”
英雄无动于衷,一副你若不应,我就死在你面前。
蒋欣瑶觉着她像刚刚跑完了一千米,张着嘴,吐着舌头,说不出的累。
痴呆的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英雄,英雄毫不示弱,真诚的回望。这就好比一个浑身装满兵器,暗箭的杀手,面对的却是手无寸铁的妇孺,整个一个全无从下手。
十分钟后蒋欣瑶心服口服的举了白旗,长吁短叹道:“蒋全,你赢了!等祖父走了,再给我吧,现在我没那个心思,起来吧!”
蒋全应声而起,抱拳恭敬的说道:“小姐大仁大义,蒋全佩服,有一事还得请示小姐。”
欣瑶摆摆手,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对外就说易了主。一个小铺子,也不赚钱,谁来抢?”
蒋全冷笑一声道:“照小姐的吩咐办,请小姐别忘了今日所言。”说罢抱拳而出。
蒋欣瑶气了个倒仰。
这厮忒不像话,我难道长了一张出耳反尔的脸。还冷哼,有本事,你到祖父面前冷哼去。
入夜,欣瑶喝了几口燕窝粥。洗漱后,只觉浑身难受,早早的爬上了床。
……
冬梅侍候小姐睡下,和李妈妈在烛火下做起针线。
李妈妈凑过头,低声道:“冬梅,你天天跟着小姐到前院,可见过老爷如今的样子?”
冬梅摇头道:“福管家早晚派人看着呢,哪里是我能看到的。”
李妈妈叹息道:“哎,看来是早晚的事了,小姐这些天累得很,难得今天睡得早,咱们说话可得轻点。你看那小脸,又尖了不少。”
冬梅点头道“小姐不仅是身累,心也累。你看吧,若太太知道了,必是一场大闹,小姐落不得好。”
李妈妈道:“才过了几年舒心日子,这老爷一走,二爷当官有个什么说法来着?”
“丁忧,要丁三年呢。”冬梅道。
“对对对,是丁忧,这一丁忧啊,周姨娘与那两个小的肯定跟着回来,这下府里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了。”李妈妈担心道。
冬梅赶紧捂住她的嘴巴:“我的妈妈,快别说这些,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可不能让小姐听到。”
李妈妈心有戚戚地看了眼里间,忙道:“妈妈知道,不说,不说。”
冬梅叹道:“妈妈,我们只管把小姐侍候好了,奶奶在府里管家这几年,肯定防着这一天呢!你且放宽心,好好约束着那些丫鬟,管紧她们的嘴,不给小姐添乱。小姐她万事心中有数。”
李妈妈点点头,又想说几句,又怕她的嗓门把小姐吵醒,只得硬生生的吞回肚里。
……
十一月初六丑时的一个寒夜。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蒋欣瑶,她突然感觉不妙,忙起身穿衣,往前院去。
欣瑶疾步走到了祖父院子,见院门大开,灯笼亮如白昼,所有下人分立两旁,里面传来蒋福,蒋全的哭声。
欣瑶奔进卧房扑到床前,见祖父直直的躺着,如在睡梦中一般无二,只觉得悲从心来,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眼泪簌簌而下。
冬梅上前轻轻的她耳边说了几句。
欣瑶强忍着泪,转身吩咐蒋福蒋全,给老爷小殓,置灵堂,并派人马上通知苏州府,扬州二爷,族中各房亲友。派人打理所有的客房,香烛,纸扎等一应物什准备齐全。
蒋福,蒋全流着泪各自领命而去,
欣瑶摸着祖父的手,感觉还有余热,应是刚去不久。又想到祖父去时,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忍不住失声痛哭。
……
寅时,苏州蒋府各房各院突然喧哗一片。
蒋宏建散着头发冲进归云堂。
周雨睛睡梦中听到老爷去了,急火攻心,直挺挺的晕了过去。丫鬟,婆子一阵手忙脚乱。
此时归云堂已聚集了各房人,屏气凝神只等着太太发话。
周雨睛觉得自己的心空了,这世间再也找不到容纳这颗心的地方。她爱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的男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
她怎么办,她该怎么办?眼泪一点点划落下来。
“所有人回房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出发,少一个,或迟了,别怪我无情。”周雨睛声色厉疾道。
一柱香后,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从蒋府出发。
同时,柳口胡同的二老爷蒋兴得到大哥过逝的消息,带着一家老小,迅速往青阳镇赶。
……
此时,蒋老爷小殓结束。蒋欣瑶已换上孝服,只等苏州府人来。
她唤来李妈妈,冬梅和燕鸣,轻轻吩咐几句。三人点头示意明了,各自去办事不提。
辰时二刻,蒋宏建扶着太太扑倒在蒋老爷身前,众人痛哭不已。
周雨睛看着眼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男人,只觉得万箭穿心,锥心刺骨,喷出一口血来,众人又一番手忙脚乱。
周雨晴幽幽转醒,推开钱嬷嬷送到嘴边的茶水,传蒋福上前问话。蒋福一一作答。
众人这才明了,老爷早已病入膏肓,灯枯油尽,只瞒着太太。
周雨睛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不复相见,死都不复相见。几十年的夫妻感情,竟然说弃就弃,说走就走,一点消息也不给她,如今再见已是阴阳相隔,生离死别。
狠啊,蒋振,你真狠啊!
周氏失神的望着一动不动睡在那里的那个男人,真想一把拽起他,高声质问,为什么留下她一个人?为什么……现在好了,连恨,都不知道朝谁恨。
顾玉珍进了灵堂就四处打量,她急切的想看到女儿。整整五年了,她的女儿离开她五年了,每日每夜,这种思念痛彻心扉。
如今她以这种方式走到女儿身边,心中的执念,如迅猛的洪水,一旦决口,便奔泻而出。
终于,在灵堂的角落里,她看到了那个身着孝衣,单薄纤细的女儿。顾玉珍潸然泪下,呜咽不语。
蒋欣瑶跪在角落里看着人群中的母亲,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只觉得心潮翻涌,母女俩视线一交汇,心中安定。
顾氏身边跪立着的小男孩,长得面如冠玉,目如朗星,正偷偷朝她看来。
蒋欣瑶明了,这是他弟弟蒋元晨无疑,遂朝他挑挑眉。
蒋元晨依稀记得他二三岁时,姐姐体弱多病,常年卧床,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怕过了病气。如今再看,虽肌肤胜雪,眉目楚楚,然一身孝衣仍显得弱不禁风。
蒋元晨眉头微皱,片刻后学着欣瑶挑挑眉,姐弟俩心头各涌上一股暖流。
不多时,蒋兴带着众儿女赶到灵堂,哭倒在大哥身前。
周氏强忍悲痛,宣布停灵七天,等蒋宏生回来行大殓。各房人,遵制行事,不得紊乱,衣食住行听从蒋福安排。说罢嚎哭起来,众人跟着又哭了一番,方各自回房安置。
……
此后,族中各房,亲朋好友闻讯陆续前来吊唁,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蒋府众男子迎来送往,忙得脚不沾地。无人注意到角落边跪着的欣瑶蒋正冷冷的看着这些从未谋面的,故作悲痛的所谓亲人。她心下惆然,觉得讽刺无比,顿感人生在世,不过尔尔。
三日后,蒋宏生闻讯从扬州匆匆赶来,当下哭晕在灵前。周姨娘更是搂着太太一番呼天抢地,哀哀欲绝,真真是唱念俱佳。众人劝慰半天方才止住。
……
蒋欣瑶实在不愿意见这帮人在祖父面前装腔作势,便趁人不注意,往后花园去。
再几日,祖父便要长睡在此。他是个喜静的人,想必也不耐烦听他们嚎哭,有这些花花草草陪着,定不会寂寞。
冬梅偷偷寻来,看小姐站立在海棠树下,上前回话道:“小姐,这几日,只大爷的几个妾室不安份,常派下人出来打听。兴老爷一家甚是稳当,除了哭灵,其余时间都呆在房里,吃喝也不讲究。大爷背着人去了几次老爷的书房,因锁着门,只在外面转了几转,倒也没说什么。小姐,你看……”
欣瑶点头道:“做得好,传我的话下去,这些天大伙辛苦了,每人多发一个月月银。让她们多注意那位刚回来的动向。”
冬梅上前,凑近小姐,悄悄道:“奶奶问小姐,可有空见上一见。”
欣瑶思索片刻道:“不妥,等老爷下葬了也不迟。告诉母亲,太太满心怒火无处可发,这个时候谨言慎行,和弟弟少出来走动,免得遭无妄之灾。告诉蒋福,趁人都齐全了,把祖父交待的事情办了,夜长梦多啊。”
冬梅心下明了,匆匆离去。
第二十三回遗嘱
月夜,飘然而至。
蒋福把书房门打开,请来周雨睛、蒋兴、蒋宏建、蒋宏生四人。
见人齐全,蒋福把老爷手书的遗嘱拿出,恭敬的递给周氏。
周氏眼睛不好,便让蒋宏建来读。
蒋振的遗嘱很简单,单单几笔就把身后事交待的清清楚楚,并把家业传给长子蒋宏建。
周氏听罢怒目而斥:“蒋福,为何老爷不入祖坟,不立墓碑,这是何道理?”
蒋福呼吸略有些重,哀道:“回太太,老爷病中请大师相看过。大师说老爷罪孽深重,死后带煞,若入祖坟,轻则家宅不宁,重则祸及儿孙。且十年后,方可立碑。”
周氏母子三人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有些凝重,目光都聚在蒋福身上。
蒋福把头往下低了半寸,又道:“大师转了轮盘,说老宅后花园最是藏风聚气,是方宝地。老爷思虑再三,这才留下书信。”
蒋兴心中明了,大哥与锦心从小感情深厚,又在祖宅生活过几年,最是留恋这处地方。如今母子二人下落不明,大哥心中放不下,死也要等着她回来。再有一层用意,怕是大哥深知未能完成父亲心愿,黄泉之下无脸相见。
蒋家两兄弟对视一眼,均不说话。心道,这不入祖坟可是前所未有的事,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周氏暗思片刻,问道:“老爷有没有说过,墓中是否预留空位?”
蒋福心下一惊,含糊道:“老爷说过留位。”
周氏轻轻吁出一口气,脸色稍缓道:“二弟,这事你看如何是好?”
蒋兴强忍悲伤道:“我这一生,只听大哥的,大哥怎么说,我便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