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亲自守着。
外头的冬梅一见福管家亲自守门,不知为何觉着有些不安。她正欲上前搭话,却见福管家冷冷朝她看来,吓得脚缩了回去,心下越发的忐忑不安起来。
欣瑶打量祖父神色,与往日似有不同,便不再说话。
蒋振看着眼前肌若凝脂,眼若星辰的小孙女,犹豫了下,虚弱道:“丫头,祖父跟你学,也不绕弯。今日叫你来,只想问问你,你可看得明白那石头的门道?”
蒋欣瑶心神俱震。石头,哪块石头?莫不是那块原石,她把玩了两天就扔在一边,从未放在心上。祖父突然问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欣瑶来不及细思,忙回道:“那石头有什么门道啊,好玩罢了。”
蒋振不说话,只沉着脸看着她,身上不由自主的带出几分凛冽的气势。
蒋欣瑶此刻正天人大战。是装傻呢还是说实话?若说装傻呢,看今儿个阵势有些难度;若是说实话呢,这实话怎么说,如何说,说到哪一步?说自己上辈子吃的就是这碗饭。老天,别扯了,谁信啊!
蒋欣瑶这时肠子都悔青了,脑子转得极快。半天方唯唯诺诺的道:“祖父,那块石头我能看明白。我在一本游记上见过,这种石头产于新疆和田,是籽料的原石。”
蒋振追问道:“那本书现在可在?拿来我看看。”
欣瑶目光闪烁,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也不知道放哪儿了,这种杂书我看得可多了,要不回头帮您找找?”
蒋振道:“哼,为什么不早说?”
欣瑶委屈道:“我想着您一向不喜欢那些古里古怪的书,怕您说我。那石头,我拿回去是想看看,跟书上说的征貌可一样?玩了几天,就扔一边去了。”说完眼眶含泪,偏偏又落不下来。
蒋欣瑶心里暗自唾弃自己。这演技演的,这谎扯得,自己都觉着心虚,若真要问下去,可不就得穿帮吗?
唉,玩什么石头啊,早知道就学演戏去了。
蒋振定定的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欣瑶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却因不知对手的用意何在,无法出拳,只装着一脸真诚的模样,看着床上的老人!
两人对视良久,终是蒋振先撇过了脸。欣瑶见状,浑身上下松了一口气。
只这口气还未松完,蒋振颤悠悠的从枕头下又摸出块石头来,递给了蒋欣瑶。
第二十回冬至
蒋振把石头递给欣瑶,淡淡道:“你再瞧瞧!”
蒋欣瑶恨道,又是石头,还放在枕头下,也不怕咯得慌。奈何形势逼人,只得老老实实接过石头,反复打量。
蒋欣瑶拿起石头那一瞬间,心便平静下来。
这是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表面皮壳呈灰白色,有斑点,但细腻光滑,结构质密。边角给切了一块,露出一线绿色的肉。触之微凉。
蒋振一眼不眨的盯着欣瑶,看着她把石头翻过来覆过去的看,心中若有所思。
蒋欣瑶拿着石头,组织好语言,便道:“祖父,按书上所记载,这应该是块翡翠的原石,看它的质地,颗粒幼小,结构相当致密,是块好石头。再看它边上少了一角露出来的绿色的肉,含水,又有点透明,说明它含翠性,底子好,至于含多少绿,我就看不出了。
蒋振瞬间激动的坐起来,脸上泛着潮红:“丫头,你能看懂,你没骗祖父,你确定真的能看懂吗?”
蒋欣瑶也糊涂了,您老人家这到底是唱哪出啊?这不是你逼着我看的吗,只脸上不显,恭敬的道:“祖父,按那本书上的分析,再对照着石头,我能明白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要不,您找个懂行的人来看看?”
蒋振直着眼睛问道:“丫头,那日祖父给你看的那一匣子东西,看你的表情,应该多少能看出些什么来。你说说,看到了什么?”
蒋欣瑶风中凌乱了!
妈哎,我能看明白这是古物,哪能断出是哪朝哪代的啊。若真有这本事,我上辈子就该是个盗墓的。
她想了想,只得如实道:“祖父,那一匣子宝贝从料子,工艺,图案来看,应该是古物,至于是哪个朝代的,孙女可没这本事。我只觉着不像凡品。”
蒋振颓然倒下,神色悲寂,双眼紧闭,只微微颤抖的双手泄露了情绪。
良久,蒋振才吐出一句话:“去吧,祖父累了,想歇会。”
欣瑶顿时松了口气,道了个福,方才出走卧房。冷风吹来,才发觉自己里衣全湿了。
冬梅在外间早等得心急如焚,看到小姐出来,快步上前给她穿上披风,扶着小姐回房。一路看小姐脸色苍白,小手冰凉,心道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回到卧房,冬梅忙吩附莺归到厨房去煮姜汤,自己搬了火盆子,放到小姐身边。冬梅服侍小姐换下湿了的里衣,又把手炉塞到小姐怀里,这才转身倒了杯热热的茶。
欣瑶一口热茶喝下,才慢慢的暖和起来。
快七年了,她从一个躺着一心等死的废人,慢慢努力,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中间隔着多少个日日夜夜,几多载寒来暑往。在这个冰冷的如同牢狱一般的蒋家,除了母亲,弟弟,只有这个外表冷淡的老人给了她温暖。
他从没有把女子的三从四德,条条框框架在她身上。他让她自由呼吸,像鱼儿畅游水中。如果没有这个冷漠固执的老人,这些年,她不会活得如此随性随意。
她明白为什么祖父宁愿困守在青阳镇也不愿意回苏州府,除却那些迫不得已,还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有着一颗向往天空的心。
五年,整整五年,他们相依为命、互相取暖,互为依靠!
蒋欣瑶放下茶盏,轻轻一叹!
自京城回来,祖父的病就一直不见好,入冬后更是一日不如一日。能让祖父深受打击并为之病倒的事情,怕也就是那两位了吧。
那么,她这个炮灰,以后的命运如何,还真是件难以预料的事情。
今日祖父的古怪举动,到底想说什么呢?蒋欣瑶百思不得其解。
一方面她认为这五年的点点滴滴,祖父和她建立了深厚的祖孙情,另一方面,她又觉得万一父亲真的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她该如何自处。
奇怪的是,祖父从京城回来也好几个月了,对她也同往常一样,甚至更为宠溺。
会不会是她多想了呢,会不会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呢。
蒋欣瑶的脑子飞快的转着。刚刚祖父有惊讶,有伤心,有激动,唯独没有愤怒。
对!他没有愤怒!
那两块石头,好像也并不代表什么。石头能代表什么?那是死物,你说它值钱,它就是宝贝,你说它不值钱,它就是个石头。
祖父从来都是个冷漠的人,能让他激动的东西,应该是他在乎的,难道他在乎石头?不对,应该是石头的价值。
上次京城是谁来信?
如果没记错,应该是翠玉轩的掌柜来信,翠玉轩,翡翠,玉石……
突然,蒋欣瑶灵光突现,茅塞顿开。
如果是这样……
蒋欣瑶迅速唤来莺归,让她给燕鸣传个话,叫他打听下蒋全这些天的动静。
她有个直觉,蒋全这人,不简单。
……
深夜亥时,月色笼罩下的蒋宅,安静,沉稳,神秘。
欣瑶身披外袍,立下碧纱窗下,微侧着头,看着天上一轮残月,想着心事。
祖父最多再几个月的时间,她是不是得为自己留条后路?或者送个信给母亲?
可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她仍然从心底里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她甚至不愿意去想她的结果会如何,只想每日陪着他,直至最后时刻。
冬梅屏气禁声,支着耳朵听着里间的动静。听得房里渐渐安寂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小姐这些天,夜里常常睡不着觉,冬梅知道,老爷的病怕是难好。以前小姐若遇着什么事,和她们俩个有商有量,自那日燕鸣传话,小姐去了老爷房里,蒋福亲自守的门,两人密谈了许久,小姐回来后,便一副忧心重重的样子。怕是小姐遇上了什么为难事,不想让她与李妈妈担心,这才夜夜苦思良久。
冬梅替自个的小姐心疼的半天,终是无计可施,翻了个身,慢慢睡去。
……
那日的事情,祖孙俩都未再提过,似从未发生过一样。
蒋欣瑶仍每日照料蒋老爷衣食汤药,越发的尽心。她常常在祖父院里一呆就是一日,陪在老人身边说笑,回了院子却常常独自发呆,甚至对莺归做的吃食,都没了兴致。
李妈妈,冬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两个忠仆无计可施,只得偷偷摸摸的凑在一处长吁短叹。
……
这日冬至,天气阴沉,寒风凛凛!
南方冬至有吃汤圆的习俗,欣瑶因祖父喜食甜食,张罗着做些个豆沙馅,芝麻馅的给老人家解解馋。忽听得丫鬟来报,说老爷下床忽然昏倒,惊得手中的汤圆散在地上,蒋欣瑶呆愣住了!
欣瑶看着昏迷不醒的祖父,眼泪叭叭的掉了下来。
这个曾经高大,英俊,白皙的男子,如今又瘦又黄,脸上布满了老年斑,了无生机的躺在床上。
几个大夫看罢都摇头,只说灯枯油尽无力回春,需早做准备。
蒋福抹了一把眼泪,哑着声道:“小姐,可要通知苏州府?万一……”
欣瑶死死握着祖父干枯的手,摇头道:“福管家,等祖父醒了再说。”
蒋福上前一步,轻声道:“小姐,有些东西需早早备下。这事,还得小姐做主。”
欣瑶一听,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涌出来,泣声道:“福管家,先预备起来。”
蒋福红着眼,匆匆离去。
半时辰后,蒋振悠悠转醒,看着两眼红肿的欣瑶,微声道:“什么时辰了?”
蒋欣瑶强忍着眼泪回了话,随即又道:“祖父,可要通知苏州府的人?祖母那边……”
蒋振虚弱的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用了,只等我咽了气再去报丧。你先出去,我与蒋全有话要说,你过会再来。”
欣瑶用余光看了眼默守在一旁的蒋全,帮祖父掖了掖被子,转身走到院子。
……
冬至的夜,黑的太早,暗夜中看不见一丝星光。
冬梅担心的看着桂花树下静立无声的小姐,想了又想,终是没有出声,只上前给她披了件外袍,摸了摸小姐冰凉的手,默默的站在她身后。
这些年老爷对小姐的好,真真是实心实意,她和李妈妈都看在眼里。这会子老爷病危,让小姐如何不伤心流泪?
半个时辰,门开了,蒋全红着眼睛从里面出来,走到欣瑶跟前,说老爷请她进去。
冬梅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她用力的握住小姐的手。
蒋欣瑶冲着她笑笑,大步向里走去。
她的祖父,静静的靠在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