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续满了水,陪笑道:“听说都往夫人院里去了。”
橙子面色一沉,眼眸闪了闪,插着腰冷笑。
“我说怎的把我支到了何姨娘那,讨要什么绣花样子,原是为了这一桩。哼,也不撒泡尿照照,都是些什么德性。这毛还没长齐呢,便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呸!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橙子原本不姓橙,姓邓。其母亲生她的前一日,嘴里正吃着甜丝丝的橙子,肚子就开始痛了,因此才取了这么个既有纪念意义,又琅琅上口的名字。
追溯橙子的祖上三代,也都是这个府里的家生子。其祖父母因是老实人,不会来事,在诺大的高府里只弄了个小管事当当。哪知祖坟冒青烟,生了个小儿子容貌出众,不知何故勾搭上了夫人身边一得用的丫鬟。两人眉来眼去大半年,求了主子,成就好事。
这个得用的丫鬟,便是刘妈妈。
刘妈妈闺名刘芳,侍候了夫人三十多年,与夫人的情份非比寻常。如今正管着府里采买丫鬟一事,最是油水丰盛的差事。
林西能进高府做丫鬟,除了刘嬷嬷慧眼识珠外,醉仙居半坛上好的竹叶青可谓功劳不小。
林西暗下又盘算了盘算。醉仙居一壶上好的竹叶青为文银十两,半坛子竹叶青怎么着也得过百两。而她在高府整一年,连着主子的赏赐统共存下十两银子。
卖身做丫鬟要做到倒贴的份上,天上地下也只她林西是头一份。
橙子骂了半天,也没个应声的人,回头一看,见林西正对着刚刚递到她手里的茶盏痴痴的傻笑,气得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林西回过神,越发笑容可掬道:“橙子姐姐,天冷,正该多喝几杯热茶暖暖身子。”
橙子用手轻点林西的额头,嗔骂道:“你个小蹄子,越发的有眼色了。”
林西腆着脸凑近了身子,厚颜无耻的拍马屁道:“那也是橙子姐姐调教的好。”
橙子心下受用,脸色缓了缓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少往夫人那院里跑,做好自个的本份就好!”
林西眯着小眼睛,笑道:“橙子姐姐,你放一百个心,我就是一天往夫人院里跑个十七八趟,夫人也看不上我。便是夫人看得上我,大少爷也看不上我。”
橙子扑哧一声笑道:“死妮子,你这话倒是实在。”
林西想着大少爷那一院的的莺莺燕燕,笑得越发的欢实。
她咽了记口水道:“橙子姐姐,大少爷院里那几个,真真是让人移不开眼,也不知道谁能入了夫人的青眼,放在大少爷屋里。”
第四回 异性相吸
高府大少爷高子瞻早已年满十七,身体与心理都已经发育到了,可以与女子进行床上交流活动的时候。作为高府唯一嫡出的少爷,交流活动的对象当然不能随便,需得由其母亲,高府的当家夫人崔氏为其精挑细选。
如今这项选秀活动发展的如火如荼,吸引了高府各房各院无数怀春丫鬟们的前赴后继。当然鹿死谁手,暂时胜负尚未揭晓。
橙子低下头,笑得一脸神秘:“听我娘说,左不过大少爷院里那容色好的大丫鬟们。咱们这院里的,想都别想。”
林西猛眨了几下眼睛,顿时来了精神。
都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与自己熟悉的侍女进行床上交流活动,既不用担心染了什么脏病,又没有陌生感,再说以那几个丫鬟对大少爷的垂涎程度,说不定连前戏都能省下不少。
啧啧啧,活色生香,活色生香啊!
林西及时的掩了眼中略带色色的眼神,肃然叹道:“橙子姐姐,其实放在屋里也没什么好的,万一将来大少爷娶个厉害的少奶奶回来,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橙子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色。
她深深的看了林西一眼,目光流转道:“大少爷那般人品的人,将来配的少奶奶必不会差。”
林西心头咯噔一下。
完了,完了,看情形这姑奶奶已是动了芳心,刘妈妈算计了半天,到底没算计过异性相吸这条铁的规律。
她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为了防止眼前的少女胡思乱想,忙岔开了话头道:“橙子姐姐,有件事情我得跟你说,你帮我出出主意。”
橙子敛了神色,笑道:“又出了什么妖蛾子?”
林西见她眼神清明,笑容自然,心道还未陷得太深,略略放下心来,便把刚刚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说与她听。
末了苦着脸哀道:“橙子姐姐,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配到小姐书房侍候?你帮我在小姐跟前说说好话,就说我大字不识几个,笨手笨脚的,是扶不起的阿斗。”
橙子俯首盯着她瞧了半晌,直看得林西心头起了毛,才幽幽道:“也不知道你交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入了谭嬷嬷的法眼。罢了,既然小姐让你到书房侍候,自然有她的用意,你只管照小姐的吩咐去做!”
林西哭丧着着小脸,咧嘴道:“橙子姐姐,我怕……”
“你怕什么怕?这份差事又不是你凑到小姐跟前哭着喊着求来的,凭她是谁,这闲话也说不出口。”橙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给我老老实实当差,本本份份做人,少跟那些二五不着调的人厮混,小姐跟前自然有你好的时候。”
林西感动的眼眶含泪。
橙子最看不得林西这副可怜样,心下一软,缓了语气道:“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会小姐快回来了,我先去房里候着。小姐叫你了,你再来!”
林西点头如捣蒜,目送着橙子出了屋子,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
平芜院的西暖阁,极大极宽敞。
高鸢尾一身家常袄子,头上几点珠花,懒懒的斜靠在贵妃榻上。
她斯条慢理的用完一盏燕窝,漱过嘴,理了理衣裳,闲闲的捧了一卷书在手,看了几页,便扔在了一旁。抬眼看了两个大丫鬟腊梅,紫薇一眼。
腊梅会意,上前一步回话道:“小姐,昨儿夜里下了一场雪,夫人一早起来说今冬的第一场雪,园子里景致必不会差,正好遇见大少爷前去请安。大少爷见夫人难得来了兴致,便拉着夫人往园子里散步。咱们院里那些个丫鬟一听夫人和大少爷往园子里去了,便起了心思。”
腊梅仔细打量小姐的脸色,顿了顿又道:“正好那时谭嬷嬷打发人稍来口信,奴婢看着屋子走不开,便交待绿儿把手炉给小姐送过去。”
“奴婢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那绿儿借口肚子疼,把这差事交给了红衣,红衣推脱有事,又扔给了青儿,最后推来推去,才推到了林西身上。那林西倒是实在,二话不说,抱着手炉便出了院子。”
紫薇忍不住呸了一口,冷笑道:“亏得小姐平日里对她们这般好,一个个原都是白眼狼,上赶子攀高枝去了。也不掂量掂量自个的斤两。”
紫薇与腊梅今年同为十五岁,都是三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这两人自打八岁起入了这平芜院,至今跟着三小姐已有七年的光景,最是三小姐信任的人。
高鸢尾柔柔一笑:“这林西是个什么来头,紫薇,你可打听出来了?”
“回小姐,这林西是刘妈妈从外头买来的,入府已经四年,一直在刘妈妈手下打着杂,是刘妈妈身边得用的丫鬟,半个月前才分配到咱们院里。”
高鸢尾动了动身子,冷笑道:“刘妈妈身边得用的人,偏偏来咱们院里做个粗使丫鬟,这刘妈妈倒也舍得。”
紫薇知道小姐心中所想,忙道:“小姐,刘妈妈想在咱们院里放眼线,何必大张旗鼓的把她身边的人送来。”
高鸢尾一怔:“噢,那又是为何?”
“小姐有所不知,这林西与府里的丫鬟有些不同。”
“何处不同?”高鸢尾挑了跳眉毛,但笑不语。
腊梅熟悉自个小姐的禀性,忙笑道:“还不快说来听听!”
紫薇这才笑道:“小姐知道咱们府里的丫鬟分两种,头一种便是像我与腊梅这样,画了卖身契,从外头买来的,这辈子都指着府里过活;另一种是像橙子那样家生的。这林西虽然也是从外头买来的,却与我们的不同。”
腊梅一个没忍住,急道:“这是为何?”
紫薇笑道:“听刘妈妈说,这丫头从小是个没娘的,与鳏夫的爹相依为命,家里穷得叮当响,只两间破屋得以安身。她爹得了重病急需钱医治,这丫头咬咬牙便打算卖了自己。”
高鸢尾叹道:“倒是有几分志气。”
紫薇点头道:“哪知她爹知道后,气得滴水不进,宁可绝食而亡也舍不得把女儿卖了看病。这丫头哭着求着,苦劝了几日,他爹才松口说要卖身为奴也行,只准五年,多一天也是不依的。”
腊梅想着自己一双贪财的父母,为了几两碎银子便把她卖到高府,眼中含泪,颇为动容的感叹连连。
“世上之事,果然千人千面。既有那狠心之人,自有像林西爹那样良善的,便是死了也要为女儿谋算一回。十岁进府,十五岁出去,存些银子回到村里,找个平实的庄嫁汉子嫁了,一辈子也算有了着落。”
高鸢尾笑道:“她这无父无母的,哪个替她操持婚嫁?”
紫薇笑道:“小姐有所不知,凡咱们高府放出去的丫鬟,长得标致的,便是嫁到那殷实人家做当家奶奶的,也是有的。像林西那样颜色平常的,一般普通人家都抢着要。即便没人操持,这婚嫁上也是不愁的。”
高鸢尾沉思道:“父母爱子,必为之计生远。慈父孝女,倒也是难得。然只卖身五年,府里怕是没有这样的规矩吧!”
紫薇见腊梅垂泪,微微摇头,笑道:“正是没有这样的规矩。能入得咱们高府的,哪个不是签了一辈子卖身契的?便是要出去,也得主子发了话,交了赎身银子才行。”
高鸢尾奇道:“那她又是如何进来的?”
“要不说这丫头是有几分造化的。那刘妈妈见其可怜,便把这事说与夫人听。咱们夫人最是个面慈心软的,正巧又生着病,便想着积些福份,就做主把人买了进来。”
高鸢尾心思微转,脸上的笑越发深了起来。
“既然只签了五年的卖身契,那就重用不得,怪不得一直跟着刘妈妈。只是为何又突然摆到我的院里?”
第五回 忧伤成河
高鸢尾奇怪只签了五年卖身契的林西,为什么突然摆到了她的院里。
紫薇忙道:“小姐忘了,半个月前,咱们院里的英子高烧不断,白天夜里的咳嗽,夫人怕传染开了,责令她娘老子把人领回去养病。院里缺了人手,这才换了她来。”
高鸢尾嘴角含笑,轻轻的叹了一声。
“还有一年的时间,一个粗使丫鬟倒不委屈了她。如此说来,倒是我轻浮了。只是连谭嬷嬷都夸的人……”
高鸢尾话说一半,便沉吟着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