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碗里东西好吃,就要给抢过来一样。
而那样好吃的东西,好象……就是我吧?这种挖人墙角的话被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活象本该如此——
她的语态神情让我有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以前认识她。
这不是猜测,是肯定。
下车时她告诫我:“你是个懂事的,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马车停在一所宅院门前,里头有个黄衣女子迎了出来,瓜子脸,眼睛细长,笑盈盈地说:“夫人可回来了。我还当您乐不思归,正打算敲锣打鼓满城寻人去。”她目光掠过,在我身上略停一下,有些意外地问:“这小姑娘是何人?”
“是我徒弟。”
“什么?您哪来的徒弟?”黄衣女子睁圆了眼:“您可别开玩笑。”
“刚从旁人手里抢来的,难得的美质良材。你瞧着怎么样?”她得意洋洋,扶着我的肩将我向前轻轻一推:“悟性奇高,又懂事又听话。”
我和那个黄衣女子面面相觑,只有那位不知道名字叫什么的夫人自己得意非凡。不过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俯下身问我:“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咳,我险些呛着。不过黄衣女子脸色更精彩。
口口声声说我是徒弟,可是连我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我看看她,又看看我对面的那个女子,轻声说:“齐笙。”
她点下头:“我叫巫真,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师傅了。”她直起身来吩咐:“收拾行李,咱们这就动身,我这个徒弟是抢来的,保不齐还会被人抢回去,快些上路,越快越好。”
巫真?
巫宁,巫真?
我的心怦怦直跳,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可是没有用,深深吸气,耳边还是一阵阵的嗡嗡直响。
她,是我的亲人吗?
她一定知道我的过去,一定!
我看着她嘴唇张翕,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不行,不能这样。
我咬了一下舌尖,疼痛果然让意识清醒许多。
我听见她说:“这是元宝,你得喊她姐姐。”
元……宝?
一个姑娘家叫这名儿,真叫人……
不过元宝自己倒是很看得开,她摸摸我的头:“倒是真可人疼,长大了一准儿是个绝代佳人。我是夫人的侍女,也跟夫人学了些术法,不过我天资差,进境有限。家里还有两个小姐姐,一个叫财宝,一个叫通宝,回去你就能见着她们了。”
怪不得她这么想得开,和财宝、通宝的名字相比,元宝还算好听的。
“您不在的时候,接了两张贴子。”
“谁的?”
“一张是沅陵来的,还有一张是……北剑阁的。”
快活的神情从巫真的脸上消失了,听到前半句时她已经沉下脸,听到后半句时,那神情简直象是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
“写的什么?”
“北剑阁来的是……喜贴。”元宝小心翼翼地措词:“文阁主的女儿出嫁。”
“沅陵的呢?”
“沅陵那张是恭贺夫人芳辰的……”
“都给我撕了!不,烧了!”巫真眼睛圆睁的时候竟然看起来有几分任性和稚气:“以后也别跟我提起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元宝应了一声:“是。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咱们现在就能动身,我也已经让人备好车了。”
巫真的脸颊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她又补了句:“拿些吃的,齐笙该饿了,我也得垫垫肚子。”
下贴子的那两人,是她的仇人?
元宝果然拿了两张贴子出来,手指一弹,那贴子从边角燃起火苗,烧的很快,我飞快的瞄了一眼,只看到其中一张底下还有两个字。
文飞?
那两个字下一刻就被火焰吞没,元宝一松手,那完全烧着的贴子打着旋儿落下,在触到地的时候,已经成了两片灰烬。
☆、第十章 巫真 二
文飞,是个人名吧?
我被一个又一个名字弄得应接不暇,直到又坐上马车,才想起来——我可不是来串门探亲的,我是被巫真绑架了来,师公现在指不定多焦急呢。
我嘴唇动了下,可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这个词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喊的。白宛夫人对我姨母说要收我为徒之后,还正式磕过头聆过戒训的。这世上最让人不齿的是什么事?欺师灭祖!
我敢说,要是我这边儿开口喊巫真,回头儿师公找上门来,能一巴掌把我拍扁了清理门户。
再说,我以前叫巫宁,她叫巫真——我们说不定是姐妹关系,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
马车走了一段,似乎还未出城,巫真本来正懒洋洋靠在那儿,忽然坐直了身,低声喝道:“停车。”
元宝奇怪地问:“夫人怎么了?不是说要快些赶路回去吗?”
巫真神情变幻不定,似笑非笑地说:“我光说多年相识,我了解纪羽的脾气。可他也了解我的底细。刚才虽然我把他甩脱了,可是他现在肯定守住了我们回去的必经之路。我们越是赶着回去,就会越早遇见他。”
元宝闻言色变,“嗳哟”一声:“那,这该如何是好?”
“要拼,我也未必输他。不过……”
元宝忙说:“以和为贵,以和为贵,能不伤和气是最好的。”
巫真在我脸上轻轻扭了一把:“为了你啊,伤和气也值得……要我把你乖乖还了给他,那可办不到。”她顿了一下,说:“转头,我们不回去。”
“不回去?”元宝怔了下:“那去哪儿?还去客栈?”
“不去客栈。”巫真沉吟片刻:“惊雁楼的人说不定已经找到客栈去了……让我想想……嗯,朝天宫不能去,他和那些老头儿太熟,柳园也不能去……”
元宝偷看她一眼,小声说:“夫人,您要是去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刚才不就有两张邀客的贴子么?”
巫真脸一沉:“那种人我不想见。”
“没让您真去,就是……咱们要是改了方向,他们一定猜不着咱们去哪儿了。大不了咱们到沅陵或是北剑阁附近兜个圈子再折回家去,您看这样……行不行??
巫真看来很有几分意动:“唔,这主意倒还不错……”
元宝赔着笑问:“那夫人,咱们朝哪边去?是去沅陵,还是……”
“我可不想见文飞那衣冠禽兽!”
文飞?
“那去沅陵?可是夫人,听说最近沅陵那边不怎么太平呢,正是多事之秋,咱们若是去了,正赶在风口上,惹麻烦不说,您的名声要被他们给带累了,那可是大事。”
“说的是。”巫真笑了:“你个小鬼丫头,干嘛这么卖力游说我去北剑阁?难道北剑阁的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哎呀夫人,怎么会呢。”元宝小声说:“北剑阁今非昔比,文阁主的性子越发比往年冷肃了。纵然咱们不能和他交好,得罪他总也不好啊。不如这样,咱们到了地方,您只管歇您的,我包份礼过去,就算您的心意到了。这样您既不用见北剑阁的人,也不会得罪文阁主,您说是不是?”
巫真虽然脸上在笑,可是眼里却透出一股悲凉之意。元宝小心翼翼察颜观色,低声说:“那咱们就调头吧。”
巫真只点了点头。
这一去,师公恐怕就很难寻着我了。
我心里这样担忧,可是又没有办法。
巫真眯着眼似醒非醒的,我昨天夜里也折腾了一夜,车子走起来摇摇晃晃的,让人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我听见元宝和巫真小声说话。
我没睁眼,也没动弹,依旧保持着平稳的呼吸,只是耳朵悄悄的支棱起来,认真听她们说了什么。
“夫人……到底,您和文阁主,以前有什么过节啊?”
巫真没吭声。
“您多少告诉我一点儿,省得我到了地方,说的话做的事不妥当,丢了您的面子啊。”
过了一会儿,巫真才慢悠悠地开口:“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知道那件事的人不多……文飞虽然是个伪君子,可是对我总还客气,年年派人送人送信的,你是不是早就觉得奇怪了?”
元宝的声音有点嗲:“那夫人就跟我说说呗。”她显然是和巫真关系极好,并不怕被训斥责罚:“难道说,您年轻时和文阁主……嗯……”
“胡说!”
元宝啊的一声,不知道是被扭了一下还是掐了一把,巫真声音里带着恨意:“他要是对我,对我……有什么,我怎么可能记恨几十年?我是那样的人吗?”
元宝小声问:“不是对您?那是……对谁?”
大概觉察出这事情并非一般风月情爱纠葛,元宝的声音也没有一开始那么轻松俏皮了。
“这事儿……可真是说来话长,其中牵涉到的人和事可多了去了……几十年没提起来,我……我都快记不清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惆怅和怀念,让人心里莫名的发酸。
车轮声轧轧地响,巫真淡淡地说:“我嫁了人之后,离早年那些人,那些是非也都挺远的,你只知道我精擅幻术,恐怕不知道我的师承来历吧?”
元宝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您吃个橘子,我尝过了,不酸。”
“我师承百元老人,我是从小捡回去的孩子,所以跟姓巫。师傅还有个亲生女儿,比我大半岁,她叫……巫宁。”
我心里咯噔一声,巫真的声音很低,可是落进我的耳中却象是惊雷乍响。我得调动起全身的气力和精神才能让自己保持一动不动呼吸平稳的状态,心里却象翻江倒海一样!
我,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我的父亲姓巫,人称百元老人,我还有个师妹,她就是巫真!
“巫宁?”元宝轻声问:“您还有个姐姐,怎么从来没听您提起过呢?”
过了许久,巫真才缓缓地说:“她……她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句话里有无限苦楚酸涩,沉痛得象是万钧巨石,令人无法承受。
元宝也不敢出声了,马车早已经出了城,走在山间,四周极静,车轮辗在路上咯喳咯喳的轻响。
☆、第十章 巫真 三
路途很长,也许,长到可以讲述完人的一生。
大概那些往事在心中积了太久,伤口被硬生生的捂起来,密密盖住,不见光,不见风,里面积成了毒疮。
现在拿一把刀划开,让脓血流出来,也许很疼。
可是,总归,也许有些好处。
如果不是这样,巫真就不会说了。
元宝听得很入神,极少打岔。
随着巫真的述说,我试图在脑海中凭自己的想象,还原出前生的一幕幕画面来。
可是,我不明白——
实在不明白。
巫真的述说中,前生的我,